在您书中的那些女人,我想到劳儿·瓦·斯泰因,安娜-玛丽·斯特雷特,总是关乎欲望。
杜拉斯:
女人,就是欲望。
女人写作的地方和男人完全不一样。当女人不在欲望之所写作时,她们就不是写作,她们是在抄袭。
《在欲望之所写作》改编自1976年在法国电视一台播出、米歇尔·波尔特对玛格丽特·杜拉斯的访谈。
波尔特是杜拉斯的好友,也是国际杜拉斯学会名誉会长。在这份采访中,杜拉斯对照她的小说文本和照片,谈论她所待过的不同地方,包括她位于诺弗勒堡的房子、花园、森林、特鲁维尔、大海等,就像它们不断出现在她的小说、戏剧和电影里那样。波尔特真实地展现了这些地方如何变成“故事的承载者”,以及杜拉斯如何在这些地方生活。
杜拉斯谈了她的家庭,她有两个哥哥,父亲在她四岁时就去世了。
后来,她的母亲得到一块耕地,那是一块每年十二个月里有六个月都会被水淹没的地。母亲把二十年的积蓄都投在这块地上了。于是她请人在那儿修了带游廊的平房,播了种,栽了水稻,但三个月后,太平洋涨潮了,所有东西都毁了。
母亲当时差点死掉,完全失控了,癫痫也不时发作,整个人失去了理智。
传记《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者拉巴雷尔认为,虽然《情人》使杜拉斯变成一个神话,但她的三部影片——《恒河的女人》、《印度之歌》和《在荒芜的加尔各答她名叫威尼斯》以及印度系列的4部小说,才是杜拉斯作品真正的“中央高原”。
波尔特将采访对象杜拉斯与其生活的环境放在一起,探索“住所”在杜拉斯的写作活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劳儿之劫》等)与电影作品(《娜塔丽·格朗热》《恒河女人》等)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与杜拉斯谈论女性与住所的关系、写作经验与欲望、女性投注在身边事物上的凝视、女性之间的体认等。
安娜-玛丽·斯特雷特,是杜拉斯几部小说中都曾出现的一个人物。杜拉斯说,“安娜玛丽·斯特雷特,对我而言是长辈的原型,母亲的原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女性的原型”。
“我不是说她是一个已经解放了的女性,我说她走上了一条必将解放之路,一条非常个人化且个性化十足的解放之路。正因为她尽可能地拥抱这世上的一切,或是说,正是拥抱这个世界的普遍性的时候,她才最接近真正的自我。也正是尽可能地去接纳一切,去接受加尔各答,去接受苦难、饥饿、爱情、卖淫和欲望时,她才最接近真正的自我。
安娜-玛丽·斯特雷特就是这样。当我说‘卖淫’一词时,我是想说卖淫对她来说是无法避免的一件事,就如同饥饿、苦痛和欲望一样,她仿佛一个不断接纳他物的容器,各种事物盘踞在她体内。这就是我所说的安娜-玛丽·斯特雷特的解放。
或许,您知道,我在一片几乎不太可靠的土地上,而且,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何如此吸引我。我被它吞没,被一种我们有时并不知道其存在的欲望所吞没。要知道,它比我以为的自己的欲望还要大,它回答得比我提出的问题还要多。因为它完完全全回答了我。”
读完杜拉斯对安娜-玛丽·斯特雷特的解放的解释,由此,才能理解下面的对话。
波尔特:就像安娜-玛丽·斯特雷特,她属于想要她的人……
杜拉斯:
是的,这就是我的“卖淫”。
杜拉斯说:我感兴趣的不是性,我感兴趣的是处于情色源头的那样东西——欲望。这是一样我们不能或许也不该因为性就得到满足的东西。
为何杜拉斯如此沉醉于对欲望的书写,或许,这是她力图活在真实中的尝试。她表示,自己的写作并不是预先就假设好了。“我从来都不太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写作了,因为故事已经完成了,或几近完成。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写一个已经被探究过、盘点过、清算过的故事,要知道,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悲哀,我必须说这也是一种匮乏。”
“写作的人对人们说,写作的时候,人是全神贯注的,而我却说,不是,当我写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极其容易分心,我根本无法掌控自己,我就是一个漏勺,脑袋被洞穿。我只能这样解释我写的东西,因为在我写的书中,有些东西我根本认不出来。因此它们肯定是从别处来的,当我写作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在写。而这一点,我心里清楚。自负,就是你以为面对稿纸时是孤身一人,而其实是一切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是什么呢?杜拉斯表示,或许只是一堆过往经历……这一大堆的过往,没有被清点,没有被理性化地过滤,处于一种原初的无序状态。人们被自己的过往所困。要听之任之。劳儿·瓦·斯泰因是一个完全被沙塔拉的过往、被舞会所困之人。
写到此,笔者想起作家艾云的一段话:“不再大谈人格、意志、终极关怀;只是坐下来,托颐、发呆,看到有些松弛黯淡的皮肤,觉察到时间的恐惧。很多的想法发生在秘不宣人的隐匿里,直面隐匿时的骚动,不回避身体与性欲的侵扰性念头。”
男性写作者往往执着于概念、理性,而女性写作者更倾向于感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