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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1506年)十月,内阁诸臣,联合六部九卿、科道御史言官发动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诛除八虎(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八个受宠太监)”行动。
只是,群臣们还不知道,就他们还在紧锣密鼓策划时,他们中间出了叛徒,叛徒已经将他们的行动和盘而出,告诉给了八虎之首——刘瑾。
刘瑾是个聪明人,了解皇帝的死穴,立马将事情告诉了武宗。
武宗原地气炸:文官竟然勾结内廷!这些吃里扒外的家奴......
最终的结果——
内阁首辅刘健、次辅李东阳、谢迁,当廷向皇帝朱厚照提出了辞职。
朱厚照的批复很快下发内阁:同意刘健、谢迁两人退休回家。
事后,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八虎”,也由小跟班,一夜进化成为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刘瑾控制司礼监,邱聚掌管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人接管御马监和京营);
吏部尚书焦芳进位成内阁次辅。没错,焦芳就是哪个叛徒。
值得一提的是,次辅李东阳,不罚反升,升任首辅。
?
同样是幕后策划、行动发起人,李东阳凭什么?
原因:
据叛徒焦芳报告,诸臣当时密谋的时候,首辅刘健和次辅谢迁的态度十分坚决:八虎必须得死,如果皇上不同意,就逼到皇帝同意为止!
但李东阳犹豫了,主张适可而止。
所以,刘瑾决定放他一马。
在刘瑾看来,李东阳貌似是可以争取,拉上自己的船上的。
而且,就算以后李东阳不识抬举,刘瑾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焦芳在内阁,李东阳的首辅位子实际已然被架空。
《明史·李东阳传》载:
“刘瑾入司礼,东阳与健、迁即日辞位。中旨去健、迁,而东阳独留。耻之,再疏恳请,不许。初,健、迁持议欲诛瑾,词甚厉,惟东阳少缓,故独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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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插一句:
后人经常把刘瑾和九千岁魏忠贤放在一起骂。
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只会做木匠,大字不识一箩筐,是个半文盲,失去了对朝廷的掌控,魏忠贤可以胡作非为。
但,朱厚照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无论刘瑾他们是茶杯犬,还是藏獒,牵狗的绳子依然死死攥在朱厚照的手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八虎只是朱厚照的施政传声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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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远了,回来继续说八虎。
八虎为了固宠,自然要做出一些“成绩”来。
刘瑾开始变法,变法的目的是增加国库收入。
但想做事儿,就得有人。
刘瑾刚对内阁赶尽杀绝,文官们自然不会合作了。
不过,人和人哪有一样的。
有人上赶着投身到刘瑾门下。
来人名叫张彩。
张彩当时只是个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但其个人能力得到过原吏部尚书马文升的推崇。
而且张彩还颇有将略,三边总督杨一清之前给朝廷上过疏,推荐张彩到陕西接他的班,是个文武双全的料子。
《明史·阉党传》:
初,矫饰彻声誉,尚书马文升等皆爱之。给事中刘郤尝劾其颠倒选法数事,文升悉为辩析,且誉其聪明刚正,为上下所推服。诏令办事如故。彩即五疏移疾去,文升固留不得,时论称之。越数日,给事李贯荐彩有将略。杨一清总制三边,亦荐彩自代。而焦芳以彩与刘瑾同乡,力荐于瑾。
至于张彩为什么要给刘瑾当小弟,理由再明白不过:在文官系统熬资历,苦不苦不说,什么时候能出头,还不一定。要是抱到刘瑾的大粗腿,出将入相还是梦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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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彩还长得很帅,口才又好,刘瑾一看就相中了,直夸“神仙中人”,只恨相见恨晚。
在刘瑾的运作下,张彩即刻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半年后越级提拔为吏部右侍郎;再半年后,再升一级,成了天官大冢宰。
虽然效忠对象令人不齿,但“士为知己者死”,张彩给刘瑾出的第一招,叫做查盘。
查盘,即是对地方上的府库、粮仓等地进行不定期的查账。
这就不得不提到,明朝官员工资,自从被朱元璋定了额度之后,一百多年都没涨过。地方官还得养着一衙门的开销。
就这,还没算上通胀。
一句话,除非人人都是海瑞,不然没一个官儿能过的下去。可整个大明朝,毕竟只出过一个海瑞。所以基本没有一个地方官的屁股是干净的,或多或少,或主动或被动,都黑过钱。
张彩的查盘就是钻了制度的空子,把人人都明白的潜规则搬到明面上来。
更绝的是,他还不走现有的检查系统,而是中央直接派人下来查,只要对不上账,就会“大公无私”的把你带走下狱论罪。
光是正德二年四月清厘两淮盐课时,就有173名官员丢了饭碗。
不过,想解脱牢狱之灾,也简单——交钱。
按官职大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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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招,在一轮又一轮的查盘后,官位会空出来一大批。刘瑾自然该卖官了。
张彩把卖官又被提上了新高度。
张彩规定——
同一官职,除了价高者得之外,还分两种情况:
1、立马上任
立马上任的收费高一些,毕竟上了任就能捞;
2、隔段时间再上任
隔一段时间再上任,也要问明情况,如果是是因为钱不够,刘公公和张大人可以贴心地为你办理借贷服务。顺手收点利息。
靠着这两条,刘瑾很快就发了。
短短几年,积累了黄金1205万两,白银2.59亿两。
而当时明廷一年的财政收入,还不足3000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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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招,更绝。
明明刘瑾是天字第一号大贪污犯,可他偏偏要从上到下搞反贪工作,还把给他送礼的人给当成贪污犯给抓了。
“会御史胡节巡按山东还,厚遗瑾。瑾发之,捕节下狱。少监李宣、侍郎张鸾、指挥同知赵良按事福建还,馈瑾白金二万。瑾疏纳金于官,而按三人罪。其他因贿得祸者甚众。”
这么搞的用意何在呢?
一石二鸟:
1、以反贪为名,党同伐异,剪除政治对手。还不用承担恶名。
几板斧挥下去,朝堂的反对派为之一空。
2、完美地向皇帝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能力。
朱厚照有钱折腾了,对刘瑾的信任度也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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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的心思越来越野,开始把黑手伸向了另一块大蛋糕——清丈军屯。
所谓清丈,是把土地兼并时隐瞒的那部分再清查丈量出来,好用来增加国家的收入。
刘瑾自然没有后来张居正的政治家情怀,他只是为了侵占更多的土地。
对于这件事,张彩曾极力反对:
“您平时吃拿卡要贪点,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那些能把军屯黑进自己腰包的是什么人?万一搞不好,大头兵们可是要拿着刀到北京上/访的!
但刘瑾死活不听。
正德四年(1509年)八月初一,清丈命令统一下达到九边各处。
不出张彩所料,事情刚忙活了半个月,辽东锦州、义州两地就爆发了兵变,连衙门都被人放把火给烧光了。
这些还只是前菜,更大的一场疾风骤雨在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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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宁夏镇。
负责清厘宁夏镇军屯事务的中央特派员、大理寺少卿周东,正得意洋洋地数着都指挥使何锦送来的银子。
何锦很上道儿,在周东刚到宁夏的第二天,就以接风洗尘的名义请周东吃饭,并送上金银首饰若干。
“宁夏是个穷地方,周大人稍微抬抬手,这里是一些土仪(用来送人土产品)......”
“一定!一定!”
可是,几天后,何锦收到了钦差行辕的传票,要求他按时退还侵占的军田,共计5000亩地!
何锦怒了:”周东你个王八蛋,收了老子的钱,还跟老子扮什么青天大老爷!再说自己满打满算才黑了2000多亩,什么时候冒出个5000亩来了?!“
很快,手底下人便把情况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周东为了讨好刘瑾,直接把应追缴的田亩数扩充了一倍多!
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进了刘公公的私人腰包。
而且不止是何锦一人,宁夏镇的大小军官也都收到了传票。
更坏的是,为了防止丘八们闹事,周东事先串通了宁夏巡抚安惟学,趁军营出操,把军官家属们全部“请”进了巡抚衙门,等到退田(交钱)后才放人。
这下,军官们进退两难,想冲击衙门却投鼠忌器。
交钱,又拿不出那么多。
怎么办?
真让周东这个王八/蛋拿捏住了?
而这一切,都被宁夏城里的安化王朱寘鐇看在眼里。
朱寘鐇有个远大的志向——当皇帝!
看着军官们冒火,他决定再浇上一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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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寘鐇,隶属于庆王系的一名郡王。
本来造反这个事,轮十辈子也轮不到他,可奇就奇在,弘治十三年(1500年)的时候,朱寘鐇遇见了一名道士。
道士看了他一眼,说了句:“王爷以后还会更进一步,可惜您只有18天的天子命。”
不知是道士的发音问题,还是朱寘鐇听岔劈了,总之,“天”变成了“年”。
朱寘鐇一下子兴奋起来:我要成为朱棣第二。
不得不说,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
当年朱棣发动靖难把侄子朱允炆赶下台这个事,一直激励着无数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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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们的不满情绪,让朱寘鐇自认为抓住了起事的契机。
因为朝廷对各藩王防范很严,自己手上早就没兵了。
正好这群丘八们手上有兵啊,只要和他们达成协议,何愁大事不成?
说干就干。
朱寘鐇设下酒席,请何锦、周昂、丁广、张钦等大小军头喝酒。
武将大多一根筋,再加上他们早就忍无可忍,然后酒再一上头,被朱寘鐇一挑动,便轻易答应了朱寘鐇,要跟他干一票大的!
......
不久之后,宁夏镇外围恰好出现了一大批蒙古人。
宁夏总兵姜汉,便命副总兵杨英率着参将仇钺出城野战,同时还交给周昂60名精兵,让他负责巡逻,维护城内治安。
大部队不在,自己人控制全城,可以动手了!
四月五日,朱寘鐇再设下一宴,请周东、安惟学、姜汉及镇守太监李增吃饭。
周东和安惟学是人精,听说赴宴的大多是军方的头头脑脑,便推说自己生病找了借口不参加。
事实证明,这场宴会确实是个鸿门宴。
姜汉和李增被剁成了肉泥。
暴兵冲进衙门,杀了周东和安惟学之后,控制宁夏城之后,朱寘鐇换汤不换药,把把朱棣的“诛齐黄、清君侧”改成了“诛刘瑾、清君侧”。
按朱寘鐇的设想,刘瑾这个死太监把天下祸祸这么惨,他的靖难檄文一经发布,肯定会得到广大群众的响应。到时候夺取关中,中分天下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可惜,他只坚持了18天,便宣告破产了......
现实情况是:
1、当时的老百姓并没有被逼到活不下去的绝境,自然不会充当成为朱寘鐇的兵源。
2、离宁夏镇最近的陕西总兵曹雄,在接到叛乱的报告后,立刻派人带重兵堵住了叛军南下的道路,并坚壁清野。
3、朱寘鐇光顾着摔杯子起事过瘾了,丝毫没注意此时正是四五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除了为首的几个军官,大头兵们几乎都是饿着肚子在拼命。时间一长,自然有人不乐意,开始磨洋工。
没办法,朱寘鐇只能用私房钱犒劳军队,可他一个郡王,一年也没有多少进项,再加上他儿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实在满足不了手下人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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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之前领兵在外和蒙古鞑子对砍的参将仇钺,发力了。
朱寘鐇在起事之前,曾给仇钺抛出了橄榄枝。
仇钺为了保宁夏城里的一家大小,答应做朱寘鐇的马仔。
如果叛军能成事儿了,自己未尝不能改换门庭;
如果叛军太废,那这千载难逢平叛的功劳,仇钺也不想被别人夺了去。
仔细观察数天之后,仇钺开始快刀斩乱麻,派出亲信,在城里四处散布:朝廷的人马已经开到城东渡口处,不日即将攻城!
实际上一个人毛都没有。
朱寘鐇也是个猪脑子,不加探查就急忙派何锦率军出城“迎敌”,
等何锦出了城,仇钺开始装病,躲在家里不见人。
毕竟是高阶武将,朱寘鐇便派周昂上门探病,并吩咐周昂:“仇钺要是有什么异常行为,你就......”
周昂来到仇钺家时,仇钺正躺在床上哼哼,看样子是真病了。
但周昂为了求心安,故意走到仇钺的床前,想亲眼验证一下。
就在此时,两名彪形大汉窜出,往他的腰眼子上扎了俩个窟窿。
周昂当场领了盒饭。
杀死周昂之后,仇钺点齐手下亲信共100人,直插叛军心脏——安化王府。
朱寘鐇还没弄明白怎么事,就被捆成了粽子。
随后,仇钺=贴出告示:主犯已经正法,胁从一律不问。
就这样,叛军一哄而散,民心也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