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爱吃西瓜 ■素材：刘德仁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一九七五年的那个腊月，老天爷跟我们闹着玩似的，接连下了三场大雪。到了二十七那天晚上，又飘起了毛毛雪，把整个郭庄村都裹成了大白馒头。

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全家正赶着包饺子。我小婶李玉兰踩着咯吱咯吱的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要给奶奶送去。我跟在后面打着手电筒照亮。

“德仁啊，你慢点走，别摔着。”小婶一边叮嘱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小婶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但是走路特别稳当，身上那件旧棉袄已经穿了好几年了，袖口都磨得发白，但是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就在我们要走到奶奶屋前的时候，突然听见十字路口那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小婶赶紧把饺子递给我：“德仁，你先把饺子送给奶奶，我去看看。”

我把饺子送到奶奶屋里，急忙跑出去找小婶。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看见小婶蹲在路边，旁边蜷缩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袄，冻得直发抖。

“孩子，你是哪家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小婶赶紧脱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抬起头，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眼泪在脸上结成了冰碴子：“大娘，我。。。我是张家村的，我叫张雨萱。。。”

“张家村？那可得走一个多小时呢！这么大的雪，你咋跑这么远来了？”小婶心疼地拉起小女孩的手，“哎呀，手都冻僵了！”

雨萱抽抽搭搭地说：“我继母。。。她说我不是她生的，让我少吃点。。。我爹不管我。。。我实在受不了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婶叹了口气，把雨萱搂在怀里：“别哭了，跟婶子回家，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我奶奶的声音：“玉兰啊，咋这么半天不回来？”

“妈，您快来看，这路边冻着一个孩子呢！”小婶赶紧回应。

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看见雨萱这可怜样，也心疼得不行：“快带回家去！这孩子都冻坏了。”

就这样，雨萱跟着我们回了家。进了屋，小婶赶紧烧了一大锅姜汤，又找出我的一件旧棉袄给雨萱换上。雨萱喝了热汤，整个人才缓过劲来，小脸也慢慢有了血色。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她长得很清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雨萱啊，你今年多大了？”小婶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道。

“十岁了。。。”雨萱小声回答，“我亲妈三年前就走了，爹去年又娶了继母，继母。。。继母她。。。”说着又哽咽起来。

小婶赶紧给她递纸巾：“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天亮了再说。”

我看见小婶眼圈红红的，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佳怡。佳怡比雨萱大三岁，在县城读书，平时很少回家。小叔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家里就小婶一个人操持。

那晚上，小婶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给雨萱住。我听见小婶一直在劝雨萱：“孩子，你放心住下，婶子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就都知道我们家收留了一个流浪的女娃。有人说我们家好心，也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小婶没事找事，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小婶根本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她每天变着花样给雨萱做好吃的，还把自己的一条围巾拆了，重新织了一条给雨萱戴。

雨萱也特别懂事，主动帮着干家务活，扫地、择菜、喂鸡都干得麻利。奶奶看着都夸：“这孩子，比咱佳怡还能干呢！”

就这样过了几天，到了除夕。小婶早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雨萱在一旁帮忙擀饺子皮。我们家条件不好，但是小婶硬是攒了一年的钱，买了一斤猪肉做馅。

“雨萱，多吃点啊，这饺子可是你擀的皮呢！”小婶看着雨萱吃得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正吃着年夜饭，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我往外一看，是雨萱的继母带着几个人找上门来了。

“好啊，原来躲在这里！”继母一进门就指着雨萱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家也不要了，往外面跑！”

雨萱吓得躲在小婶身后直发抖。小婶护着雨萱说：“你们别吓着孩子。大过年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好好说？”继母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们，这孩子是我们家的，你们这是拐带未成年人，小心我去报官！”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我看见小婶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强装镇定：“雨萱是自己走丢了，我们好心收留。再说了，你们当家长的，把孩子逼成这样，还有理了？”

这时候，雨萱的父亲也开口了：“玉兰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你看这样行不行，给个两百块钱意思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你们。。。”小婶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你们亲生女儿啊！就这么。。。这么。。。”

我看见雨萱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特别难受。突然，奶奶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行了！既然你们要钱，我给！这孩子，我们家留下了！”

继母一听这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这还差不多，不过两百块可不够，起码得。。。”

“五百！”奶奶打断她的话，“一分钱不能再多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把孩子领走。不过我可先说好，要是以后孩子再受了欺负，我们村可是有理事会的！”

继母和雨萱爹对视一眼，很快就答应了。奶奶让我去里屋拿钱，那是她攒了好几年的养老钱。

等他们拿着钱走后，雨萱扑到奶奶怀里大哭：“奶奶。。。奶奶。。。”

奶奶抱着雨萱，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孩子，别哭了。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小婶在一旁抹眼泪，我知道她心疼这五百块钱，那可是奶奶的全部积蓄啊。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起了桌子。

从那天起，雨萱就正式在我们家住下了。小婶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疼，给她做新衣服，教她做针线。雨萱也特别懂事，处处替小婶着想。

村里人见雨萱这么乖巧，慢慢也就不说闲话了。倒是我大伯母经常阴阳怪气地说：“这年头，养活自己都难，还往家里捡人，也不知道是积德还是折寿。”

小婶从来不跟她计较，只是笑笑说：“积德也好，折寿也罢，总比看着孩子受苦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到了春节后第十五天，元宵节的早上，小婶正在院子里喂鸡，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妈！”是佳怡回来了。

小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佳怡，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佳怡撇撇嘴：“听说家里多了个妹妹，我特意请假回来看看。”说着，目光落在正在晾衣服的雨萱身上。

雨萱见状，赶紧打招呼：“姐姐好。”

佳怡上下打量了雨萱几眼，转身对小婶说：“妈，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婶把佳怡拉进屋里，我在外面隐约听见佳怡质问小婶：“妈，你们这是干什么？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还收留外人？她要是赖上咱们家怎么办？”

“佳怡，你这是什么话？”小婶的声音有些生气，“雨萱多懂事的孩子，你别瞎想。”

“我瞎想？”佳怡的声音提高了，“你们花五百块买回来一个人，村里人背后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够了！”小婶突然拍案而起，“我李玉兰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佳怡被小婶这一吼，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妈，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小婶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担心我，就该多回家看看。你爹整年在外打工，就指望着你能有出息。这些年，供你上学容易吗？”

我听见佳怡抽泣的声音：“妈。。。我。。。”

“行了，”小婶的语气缓和下来，“你要是不愿意认这个妹妹，我也不强求。但是雨萱这孩子，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受苦了。”

当天晚上，佳怡就回县城去了。临走前，她看了雨萱一眼，欲言又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雨萱在我们家住得越来越踏实，小婶对她的疼爱也与日俱增。我常常看见她们俩坐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说笑，好不温馨。

转眼到了夏天，村里人都忙着收麦子。我和小婶、雨萱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太阳毒辣辣的，小婶心疼雨萱，非要让她回家歇着。

“婶子，我不累。”雨萱擦擦额头的汗，继续弯腰割麦子。

突然，我听见雨萱“啊”的一声叫，原来是镰刀不小心划破了手。小婶心疼地直掉眼泪，赶紧撕下衣角给她包扎。

“傻孩子，你说你急什么？”小婶一边包扎一边埋怨，“这手要是留疤了可咋办？”

雨萱却笑着说：“没事的婶子，就是小伤。我要是不帮忙，您和德仁哥得累着。”

那一刻，我看见小婶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把雨萱紧紧搂在怀里：“好孩子，好孩子。。。”

就这样，雨萱在我们家一住就是十五年。这十五年里，她不但没有给家里添麻烦，反而成了小婶最得力的帮手。她不但把家务活干得井井有条，还学会了做衣服，经常接一些零活贴补家用。

小婶常说：“还是雨萱懂事，比佳怡强多了。”

是啊，这些年佳怡虽然在县城找了工作，但是很少回家。每次回来，不是嫌家里穷，就是嫌村里土气。倒是雨萱，一直陪在小婶身边，任劳任怨。

一转眼到了一九九零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小叔在工地上出了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伤了腿，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小婶为了给小叔治伤，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们省吃俭用，总算把小叔的伤养好了。但是这一来，家里就更穷了。

就在这时候，佳怡突然带回一个消息，说是有人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是香港那边的。

“妈，这是我的机会。”佳怡激动地说，“要是能嫁过去，以后就能过好日子了。”

小婶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久才说：“你能过好日子，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临走那天，佳怡抱着小婶哭了好一阵。我看见雨萱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佳怡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拉住雨萱的手，塞给她一个信封：“妹妹，这些年我做姐姐的不好，你要好好照顾爸妈。”

雨萱愣在那里，等回过神来，佳怡已经上了车。她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那张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看样子是二十年前照的。照片上有小婶、小叔，还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雨萱盯着那个年轻女人看了好久，手开始发抖。

“这。。。这是。。。”雨萱的声音也在发抖。

小婶一看那张照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一把夺过照片，转身就往屋里走。我从来没见过小婶这个样子。

“婶子！”雨萱追了上去，“这照片上的人是谁？为什么佳怡姐要给我这张照片？”

小婶站在院子中间，浑身都在颤抖。良久，她才转过身来，眼泪已经流了满脸：“雨萱，有些事，婶子一直没敢告诉你。。。”

原来，二十年前，小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大的是佳怡，小的取名叫佳萱。但是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根本养不活两个孩子。

小婶的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张家村，他们一直想要个女儿。就这样，刚出生的佳萱被送给了他们。那家人姓张，把佳萱改名叫雨萱。。。

“所以。。。所以我。。。”雨萱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小婶扑过去抱住她：“雨萱，你恨婶子吗？婶子这些年，一直不敢说。。。”

“我不恨，我不恨。。。”雨萱抱着小婶痛哭，“您是我亲生母亲，却让我喊了十五年婶子。。。您。。。您受了多少苦啊！”

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怪不得这些年，小婶对雨萱那么好，原来她一直都知道真相。

“那天在雪地里，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小婶抹着眼泪说，“你长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那双眼睛，跟你姐姐一样。。。”

“那您为什么不认我？”雨萱抽泣着问。

“我不敢认啊！”小婶痛苦地说，“当初是我们没本事，把你送人，现在我有什么脸认你？再说，你养父母对你。。。对你。。。”

“他们根本不是我亲生父母！”雨萱突然喊出来，“那个女人处处虐待我，我爹。。。我以为是我亲爹，却连个公道都不敢说。。。”

小婶把雨萱搂得更紧了：“是娘对不起你啊！都怪娘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院子里响起了两个人的哭声。我看见奶奶站在廊下，也在默默地抹眼泪。

那天晚上，小婶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雨萱。原来佳怡早就知道有这个妹妹，这些年一直在打听雨萱的下落。直到那年冬天，雨萱无意中来到我们家，佳怡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姐姐这些年，一直内疚着。”小婶说，“她总觉得是她占了你的福气。这次去香港之前，她非要把这张照片给你，说是该让你知道真相了。”

雨萱把那张照片紧紧贴在胸口：“妈。。。让我喊您一声妈吧！这十五年，我就知道您对我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小婶泣不成声：“好，好，喊妈，喊妈。。。”

第二天一早，雨萱就收拾东西要走。小婶急了：“你这是要去哪？”

“妈，我要去找姐姐。”雨萱说，“这些年，她一定也不好受。我要告诉她，我不怪她，也不怪您和爹。”

小婶拉着雨萱的手：“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傻。。。”

雨萱扑进小婶怀里：“妈，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老天又把您还给了我。您放心，我去找完姐姐就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看着雨萱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不禁感慨：这世间的母女情深，怎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能够承载的？想起这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和感动，又有谁能说得清道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