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昌明
桃江,那是一条如梦幻彩带般的江水之脉,从九连山、大吉山深处奔腾而出,似是大地母亲手中挥舞而出的绸带,带着大地的气息和山林的神秘,一路蜿蜒向前。放木排这一古老的运输方式,在龙南桃江流域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内涵,它承载着先辈们的智慧与勤劳,也交织着许多民间传说和历史典故。
在古代,桃江就像是一条经济动脉,木排运输在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相传,早在唐宋时期,这里的木排就往来穿梭,将山里的珍宝运往繁华之地。那时,赣州是重要的商业中心,而桃江就是连接深山与赣州的水上要道。山里丰富的木材资源,通过放排人的辛勤劳作,变成了城市中宏伟建筑的基石,著名的关西新围靠着放木排才筑就的,成为百姓生活用具的原材料,资金积累的重要来源。这木排运输,见证了岁月变迁中的经济繁荣与文化交流,是历史长河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民间传说更为这桃江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老放排人曾讲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桃江中有一位美丽善良的桃花仙子。她本是天宫的仙女,因眷恋桃江龙头滩的美景而私自下凡。她用自己的神力庇佑着放排人,每当有危险降临,桃花仙子就会洒下桃花瓣,那些花瓣会化作神奇的力量,帮助木排避开礁石和漩涡。但桃花仙子也定下了规矩,放排人必须爱护桃江,不能过度索取,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这传说在放排人间代代相传,让大家对桃江既敬畏又热爱。
还有一个历史典故,据说在明朝时期,有一位名叫黄逸的放排高手。他熟知桃江的每一处暗流和礁石,放排技术出神入化。一次,朝廷急需大量木材修建宫殿,黄逸带领着放排队伍,日夜兼程地运送木材。在途中,他们遭遇了罕见的暴雨和洪水,江面上浊浪滔天。但黄逸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胆识,巧妙地操控木排,不仅保护了木材,还成功地将它们按时送达赣州。黄逸的事迹成为了桃江放排人的楷模,激励着后人在面对险滩时勇往直前。
那是个阳光初照的清晨,桃江的水面在晨曦下泛着微光,恰似被大自然这位神奇画家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箔,熠熠生辉。雾气如轻纱般在江面上缭绕,如梦似幻,让江边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宛如仙境一般。我怀着满心的期待与紧张,来到江边那一排排等待出发的木排旁。这些木排像是沉睡的巨兽,又像是由古老森林馈赠的积木拼成,粗壮的木材紧密捆扎而成,它们承载着希望,即将开启一段未知的旅程,如同勇士出征。
当时我年方十六,尚未成年,小伙伴的父亲放排工人,小伙伴拉上我地踏上放木排之旅,人生第一次上木排,木排竟像个调皮的孩子般晃动起来,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手忙脚乱地抓住一旁的绳索,才稳住身形。那绳索粗糙得像砂纸,却给我一种坚实的依靠,如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抓住了救命的桅杆。伙伴们看着我这副窘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江面上回荡,如同欢快的钟声,驱散了我不少紧张情绪。我拿起那根又长又重的撑杆,它在我手中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只是我这个新手还不能自如地驾驭它。我学着老放排人的样子,准备大展身手。可这撑杆在我手里却不太听话,我用力一撑,本想让木排向前,却不想它只是原地打了个转儿,还溅了我一身水,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就像一只落水的旱鸭子,我自己也跟着大伙一起笑了起来。
江水在木排下欢快地流淌,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为我的笨拙演奏着欢快的小曲,又似是一群孩子在叽叽喳喳地诉说着桃江的秘密。两岸的青山连绵起伏,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像是给大山穿上了一件碧绿的盛装,那绿色浓郁得仿佛是大自然用最饱满的颜料涂抹而成。偶尔有几只鸟儿从山林中飞出,掠过江面,它们那轻盈的身姿仿佛在向我展示着自由的姿态,如同江上的精灵。我一边努力掌握着放木排的技巧,一边欣赏着这沿途的美景,心中满是新奇,我象是一个闯入神秘画卷的探险者。
现实的危险很快就将我从传说和典故中拉了回来。随着木排缓缓前行,我也逐渐找到了一些感觉。可就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漩涡就像一个巨大的漏斗,在江面上形成一个深深的凹陷,犹如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水流急速旋转着,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进去。此时,伙伴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满是惊恐。经验丰富的张叔大喊:“快,都到左边来,用力撑!”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但依然坚定有力。大家立刻行动起来,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每个人都紧紧握住撑杆,肌肉紧绷,手臂上青筋暴起,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左边撑。木排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缓缓向漩涡滑去,每靠近一分,那股吸力就越强,江水不断涌上木排,打湿了我们的裤腿。有的伙伴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幸好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拉住。大家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松懈。就在我们以为要被卷入漩涡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加油啊!”这声呼喊仿佛点燃了大家最后的斗志,我们再次齐声发力,木排终于缓缓改变了方向,开始远离漩涡。此时,我们一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衫,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滴落在木排上。
可危机并未就此结束,行至一处狭窄的江面,两岸的礁石如狰狞的巨兽露出水面。这些礁石有的尖锐如狼牙,有的光滑如镜面,它们隐藏在水下的部分更是难以捉摸。稍不注意,木排就可能撞上去,然后支离破碎。我们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木排,如同在布满地雷的雷区行走。大家的眼神都紧紧盯着水面,不敢有丝毫懈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滴在木排上。突然,前方的水面出现了异常的波动,眼尖的王伯大喊:“有暗礁,快右转!”声音未落,我们迅速行动,可木排太大,转向并不容易。只听“嘎吱”一声,木排猛地一震,原来是擦到了一块礁石,木材之间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前排的几根木材已经出现了裂痕,好在有惊无险,只是擦破了一点表皮,但这也让我们的心再次高悬起来。大家紧张地检查木排的情况,有人小声嘀咕着:“这次真是太险了,差点就完了。”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像无数根烧热的针刺痛着皮肤。我被晒得汗流浃背,皮肤开始微微发烫,就像一块被放在火上烤的铁板。这时,我们决定在一处江水较缓的岸边稍作休息。我迫不及待地跳进江水里,清凉的江水瞬间包裹住我,那种舒爽的感觉就像在炎热的沙漠中找到了绿洲,让我忍不住欢呼起来。我们在水里嬉戏打闹,互相泼水,欢声笑语在江岸边此起彼伏,如同奏响了一曲欢乐的交响曲。有人还在水中表演起了“水上杂技”,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溅起的水花像盛开的白莲,惹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在江面上飘荡,传得很远很远。
午后,我们继续赶路。天空湛蓝如宝石,几朵洁白的云彩像棉花糖般飘浮着,软绵绵地挂在天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来。我站在木排上,任江风拂过脸庞,吹干了头发和衣衫,那风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我。远处,一艘小船悠悠驶来,船上的渔夫向我们挥手打招呼,那挥动的手臂就像一面飘动的旗帜。我们扯着嗓子回应着,那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传得很远,就像一只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带着我们的热情和欢乐。此时的桃江就像一条热闹的水上大道,连接着不同的故事和人们,而我们是这大道上最欢快的旅人。
当太阳开始西斜,天空被染成了橙红色,桃江在夕阳的映照下美得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像是大自然用最绚烂的色彩精心绘制而成。我们的木排离赣州也越来越近。这一路上的趣事,如同江中的浪花,在我的记忆中不断翻滚,每一朵都晶莹剔透,承载着我的欢乐与感动。这次桃江放木排下赣州的经历,不仅是一次冒险,更是我青春岁月里最有趣、最难忘的时光,那充满欢笑与汗水的旅程,永远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岁月的长河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到达赣州后,热闹的码头映入眼帘,人群熙熙攘攘,卸货的工人忙碌地穿梭其中。我们的木排缓缓靠岸,那种完成使命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刚上岸,脚还带着在木排上摇晃的惯性,有些发软。我好奇地张望着这座陌生又充满活力的城市,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各种新奇玩意儿让我目不暇接。有个伙伴指着一家酒馆,提议去庆祝一番,大家齐声叫好。
酒馆里弥漫着酒香和嘈杂的谈笑声,我们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当地的酒和特色小吃。酒过三巡,有人说起了这一路的惊险,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漩涡和礁石的样子,惹得周围的人都围过来听。我们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他们有的是常年跑船的船夫,有的是在赣州做木材生意的商人。
在放排途中,第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在一段看似平静的江面,水色湛蓝得有些诡异,就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下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天空中原本洁白的云朵不知何时变得阴沉灰暗,像是被泼了墨汁一般,沉甸甸地压向江面。
起初,我并未在意,依旧有说有笑地赶路。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强大的暗流,猛地冲击着竹排。竹排像个脆弱的叶子,剧烈地摇晃起来,一侧高高翘起,感觉马上就要翻了。江水疯狂地涌上竹排,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我们的物品被冲得七零八落。周围的水花飞溅而起,在昏暗的天色下,如同白色的幽灵在肆虐。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们要被江水吞没了。恐惧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我看到伙伴们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恐,有的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是对死亡的恐惧;有的紧闭双眼,似乎不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我紧紧地抱住一根粗木,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心想自己还这么小,难道就要葬身此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经验丰富的张良品大喊着指挥大家往一侧移动,试图平衡竹排。那声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我燃起一丝希望。我们慌乱地听从指令,拼尽全力稳住身形。每一次用力,我都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翻,家人的面容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经过一番挣扎,竹排终于在我们的努力下恢复了平稳,那一刻,大家都瘫坐在竹排上,心有余悸,望着周围那刚刚还想将我们吞噬的江水和天空,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第三天,我们去交割木材。那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木材,看着我们运来的木排木材被整齐地码放好,心中满是欣慰。在赣州停留的几日,我们游走在大街小巷,感受这座城市独特的街巷味道。
后来我们踏上返程,乘客车回家,但这次,我多了一份从容。桃江的风依旧吹过,却似在与我讲述新的故事,那些在赣州的趣事和我的第一次放排经历交织在一起,成为我少年时永远珍贵的回忆杀。
2024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