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父亲王树声

东亚二战经典探秘 2024-03-15 10:19:27

作者:王宇红 来源:《红四方面军研究会》

将军档案:王树声(1905-1974),开国大将,军事家。湖北麻城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参加领导了黄麻起义。历任红4军第11师副师长兼33团团长、师长,红25军第73师师长,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兼第31军军长,西路军副总指挥兼第9军军长等职。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历任晋冀豫军区副司令员、代司令员,太行军区副司令员,河南军区司令员等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中原军区副司令员,鄂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鄂豫军区司令员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湖北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中南军区副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第二政治委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爸爸王树声离开我已经四十年了。他走的时候还没过六十九岁生日,而我还不到十九岁。对父亲的思念深藏在我心中,是永远不愿任何人打搅的地方。

我出生后,第一个名字是季迟,因排行老四,爸爸感觉来得太迟;后又改名未迟,意思是来得还不迟。我自小在八一幼儿园、八一小学寄宿。每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就要返校,至小学四年级才转学回到城里,因此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实是不多。但记忆中那些"小事",有些有趣,有些让我不能忘怀,有些留给我的则是永远的震撼。

生活简单“不认钱”

爸爸的生活很简单,不吸烟、不喝酒。家里保持着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一日三餐都是米。我的固定位置在爸爸的左边。一小碟腌豇豆是爸爸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小菜,餐餐放在一个位置,这习惯来自大别山。

爸爸是从大别山走出来的将军,没有经过任何军校的正规训练。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永远是一身庄严、整洁的绿军装,头发一丝不乱、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在穿衣镜前整装、正冠后才出门。爸爸留下的照片里,永远是站如松、坐如钟的军人形象,从未见他有懒散之态。

爸爸生活简朴而有规律,很早就起床去散步,回来后会挨屋打门,敲得震山响,因此我们也不能睡懒觉。晚饭后和爸爸去散步,则是我们从小到大的“保留节目”。爸爸率兵打仗数十年,对军队,尤其是对战士有着特殊的感情。我们住的大院里,有许多做警卫、炊事工作的战士,晚上散步时爸爸很喜欢找他们聊天,问长问短。因为爸爸说的是口音很重的麻城家乡话,我便常常成了“翻译”。这段散步的时间,也是我和爸爸难得的交谈机会。爸爸会给我讲一些土地革命时期打游击的故事,有时也很感叹地自言自语:“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呀,中国革命死了多少人呐!”

我们散步时,另一个常去的地方是大院里的小卖部(军人服务社),买一点点咸菜什么的。爸爸身上从不装钱,总是告诉人家“赊账”。等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我或者警卫员再赶快回去,还小卖部一两角钱的“赊账”。

爸爸“不认钱”,他的工资他见不着,都直接交给家里的管理员,每月底和妈妈结账。到了“文革”时期就有麻烦了——那时每逢在京西宾馆或人民大会堂开会,一杯茶要1角钱,后来涨到2角钱。于是,我们拿出许多1角钱的“毛票”放在他衣兜里,告诉他一杯茶给服务员一张票或两张票。

(1971年,王树生全家合影。后排左一为笔者)

家乡“苦茶”是最爱

爸爸爱喝茶,麻城老家的“苦茶”是他的最爱。据他说,最好的是龟山“老乌龟下巴”下几棵茶树长出的茶叶。茶泡好后,杯中一半水一半茶叶,很苦,可喝到嘴里,回味甘甜。

对家乡茶的酷爱,寄托着爸爸永远忘不了的那份浓浓乡情。1964年,在我九岁的那年寒假,爸爸带我们全家回了一次老家——麻城乘马岗项家冲。那时候,村里的房子很破,人穿得也破,屋子里不用说家具,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破床板上只有一团黑乎乎的棉花套,没有被里被面……从老家回县城的路上,爸爸问我:“你有什么感想呀?”我回答:“只有一个字:穷!”当年报纸上正宣传全国农业实现机械化,我问爸爸:“不是全国都要实现农业机械化吗?这里怎么连个铁片也没见到?”爸爸听了以后,一路无话。

从那年起,我回到城里走读,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多了。当时家里有规定,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因为我年纪小,“规格”降低到只洗袜子和内衣。父母嘱咐阿姨“绝不可包办代替”,还在家中的院子里划给我们每人一块“自留地”。记得我那块地是用来种花生的,从挖坑、下种、拔草、浇水到收获、晾花生……小时候,只知道样样事情很好玩儿,后来才明白这种潜移默化的教育,让我这一出身在“大官人家”的“大小姐”更接近劳动人民、更接近土地、更尊重劳动。

我们家在一个部队大院内,原本要为我们再围上一围高墙,变成“独门独院”,但爸爸不让,只是种了一圈小柏树。按级别,组织上要派警卫员、警卫参谋、生活秘书、办公秘书等工作人员,爸爸把人员编制减到最少。为省一个锅炉工,他要求将家里的锅炉拆除,把自家的管道和大院的管道连起来,和大家一样按国家规定按时送停暖气;原本家门口的小马路上有巡逻岗和固定岗,在爸爸的要求下减去了固定岗。

爸爸就是这样,不愿用高墙将自己隔离,力求将“厚禄”减到最薄,不愿见到无数先烈流血牺牲筑成的共和国长出新的"贵族"。

带我上班为打饭

“文革”来了以后,整个空气变得紧张而严肃。终于有一天,妈妈被整,在医院不能回家。那是1968年夏天,当天晚饭后我和爸爸正要出去散步,家里来了许多人,有四个人和爸爸到客厅去谈话。只听得谈话声一声比一声高,最后爸爸站起来试图向外走,那四个人手拉着手挡在他面前。争执中,爸爸走出客厅,走到大门外,那些人很快连推带拉地把他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轿车,驶往军事科学院。

平时常听妈妈讲,爸爸有心脏病,我只觉得爸爸今晚很危险,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守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钟,天蒙蒙亮,爸爸很精神地拄着拐杖回来了。一进门就告诉我:周总理得到消息后,马上指示“立刻放人”。接着,他就心疼地问我:“一夜就守在沙发上没睡呀?”后来听说,那晚,军科大礼堂早已布置好会场,单等父亲表态“打倒叶剑英”“支持造反派”什么的。爸爸得意地告诉我:“一晚上,他们让我表态,我什么都没说,他们骂我‘老狐狸’。”因为爸爸的“顽固”,有人对他报以拳脚。这点,爸爸从未向家人提起,是警卫员告诉我的。“文革”后期,当那位干部生病卧床时,爸爸还去他家探病,让他感动不已。

随着“运动”的发展,军事科学院火药味也很浓。当时,爸爸受叶帅指定主持院里的日常工作。那时,军科院几个食堂中,有专门的将校小食堂。因为派系斗争,爸爸不去食堂吃饭,不愿为在哪个食堂吃饭好像支持哪一个派别而引起“群众斗群众”。就这样,为了解决午饭问题,爸爸天天带我去上班帮他打饭。打饭回十六楼宿舍,那是爸爸午休的地方。更多的时候,是我在宿舍里用一只长柄的铝制小奶锅给爸爸焖米饭,爸爸的牙不好,我总是盛出软软的米饭给他。他总是问我:”锅巴呢?”一定要盛给他锅巴。不知是喜欢吃锅巴,还是怕浪费粮食。我家从小的教育,吃饭时碗里不能剩一粒米,绝不能有一点粮食的浪费。

对女儿的特殊宠爱

爸爸五十岁时才有了我,妈妈此前为他生了三个儿子。爸爸曾开玩笑地说,如果老四还是儿子,他会继续努力,直到有一个女儿。熟悉的人都知道,爸爸视我如”掌上明珠”,有着特殊的宠爱。

我从小就喜欢在爸爸的书房逗留。他常常在看文件累了的时候,让我给他读报纸,读到国内或国外发生什么大事时,他还会带我到客厅一面墙上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前,一起找发生事件的国家或地区。爸爸爱写毛笔字,我总是”笔墨伺候”,他慢慢地写,我慢慢地研。“文革”时妈妈整天在医院受批判,我就变成家里的“大厨”,爸爸看到我在厨房操刀切菜,总会大惊小怪:“快放下刀,小心切手。”

1969年冬天,我当上了一名通信兵。记得有一年春节,连里没安排我回家。

初二上午,爸爸打电话到连队,问我是否可以回家。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家很想我,不然不会打电话来。可我的请假没被批准,我只好告诉爸爸“不能回家”。过了大概一小时,通信兵大院传达室来电话,有人探访我。我跑去一看,是爸爸,就在传达室门口,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我们在传达室坐了不长的时间,说了说话,我就归队了。当时,我觉得有些委屈,可爸爸没说一句“宽慰”的话,他站在寒风中的样子,我至今难以忘怀,他让我懂得如何去维护军队铁的纪律。

1972年秋,我在上海就读第七军医大学第二学期,暑期

返校后,很快写信给父母。爸爸在我这封信的信封和信的末尾,认真地注上:“这是第一封信,已回信……”一次,我在上海生病住院,痊愈后,写信告诉父母。在我去信的信封上,爸爸写上:“可爱的丫头,你的病是真好了吗?”爸爸去世后,妈妈把保留的信封给我,我至今留在身边。

后来,爸爸得了食管癌,住进医院。因为他吃饭不好,组织上找来四川、湖北的厨师在医院为他做饭。那时,我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陪他吃饭,爸爸基本上不吃,只是看着我吃。就在父亲去世前的几天,总理曾去看过他,当时的情景和总理与父亲的对话深印在我的脑海中,留给我永远的震撼。后来,爸爸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终于在1974年1月7日离开了我们。

爸爸去世后,我没有再递交过入党申请书。我自认,此生永远达不到爸爸的境界。对人民、对革命事业,他不愧为一名忠诚的战士;对我,他永远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作者:王宇红(系王树声将军之女) 来源:《红四方面军研究会》

编辑:王华宝

审核:吴吉祥 周晓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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