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巫森到颐年时，老人们正在大厅用晚餐，青椒炒肉的香气混合着茄子泥的味道，在大厅里弥漫。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感到饥肠辘辘，竟然饿了。

新主任春艳不只盛饭，还给徐大叔喂饭。老人们吃完饭，她就抹桌子收围嘴儿，一刻也不闲着。她是个绝色美女，岁月给别人脸上添的皱纹，到了她这里，变成一种沉淀之美，如同茶汤在两泡过后有最好的颜色。我很想问问她是否跑步，但估计在颐年那么忙，根本没时间。那么，一切都是天赐？

最近，只要三楼老年大学有课，春艳就会把父亲送过去，同时发视频到家属群。我能在视频里看到父亲做手操，动作再也不像以前敷衍甚至干脆捣乱了。他努力跟上节奏，变换手型，几乎可以达到及格水平了。

我从没妄想让父亲恢复到四五十岁的水平，怕添麻烦也不敢要求护理主任每次都送父亲去上课，所以如今这情形简直使我要喜极而泣了。

晚餐主食是小米粥和卷饼，然而我并没看到卷饼，因为春艳给每个老人都把卷饼卷好了，父亲早早就吃完，可见卷饼非常可口。

父亲斜对面，坐了一位看上去特别年轻帅气的小哥，一问才知道他刚刚六十岁，因为得了脑梗，半边身子不好使，坐上了轮椅。小哥手边放了一大罐咸菜，大海婶说大海叔就因为吃咸的太多伤了血管，劝他少吃咸菜。

吃完饭，大海婶推着大海叔走了，徐大叔由儿子陪着在走廊散步，崔妈和头发多老太回了房间，刘妈趴在桌上小憩，王妈由巫森帮忙，把着学步车走开，父亲却一动也不动。

我劝父亲一起散步，他说等一会儿。不能干坐着，我只好回房间拿牙签给他抠牙。

这一次抠牙收获真大，在父亲左侧智齿附近，我逮到了一大块不知藏了多久的鸡肉。我刚用牙签把那一大块鸡肉捅下来，父亲就“呸”地一口吐出去，鸡肉落在了桌上，使我一阵难堪。我告诉父亲不可以这样吐，他没吭声，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我身后解说老太说：看人家那孙女多孝顺，给她爷抠鼻嘎嘎儿呢！

刘妈说：人家是闺女，不是孙女。

解说老太说：就是孙女！你们看多好看的孙女呀！一点也不嫌恶老人。

背对着她们，我听得一下子就笑岔气儿了，手上牙签的尖头，险些戳到父亲牙龈上去。

这时崔妈回来取杯子和手机，扯了扯我衣服，问：姑娘，你有二十几了？结婚了么？

这下我再也不能给父亲抠牙，需要专心笑上一会儿了。

终于抠完牙，我端起杯子，让父亲喝一口水，示意他咕噜咕噜潄口，然后和巫森一起扶他从桌边站起来。

父亲被我搀着，走向北侧走廊。他忽然挣脱我，走向护理员放在地上的拖地水桶，我担心他绊倒，他却只是走到桶前，把潄口水“哗”一下吐了进去。

在走廊慢慢走，一直走到走廊拐角朝西的窗子前，让父亲看车河，看天上一弯细细的金红色月牙。

这时解说老太推着学步车走过来，笑着问父亲：这真的是你的闺女啊？

我点头，大声说：是的，我是他女儿。

她一边走开，一边嘀咕：这么年轻，多像孙女啊。

解说老太都走远了，我还在笑。一边笑一边也在想，难道跑步真的能使人变年轻？

这之前凝雨让我了解血清素、内啡肽和多巴胺。原来它们都能使人快乐，带来能量和动力，甚至对人的身心健康产生重要影响。内啡肽和多巴胺，是天然的镇痛剂和快乐水，从而带来年轻态。如果说吃甜食就能使人体分泌多巴胺的话，内啡肽的分泌则需要一定的运动强度和一定的运动时间，这就非跑步等运动不能解决了。

告别父亲走进电梯，里面的大镜子映出了此时此刻的我。

看来，跑步的刺激和影响，并没使我减少一丝脸上的皱纹，没停止我因衰老而产生的脱发，也没让我变得更美，但是它在我身体的仙境里产生了作用，让我的表情、心情和体态都发生了深刻变化。

眼带笑意，嘴角上扬，我那点曾引以为傲的忧郁气质荡然无存。脖颈伸长，腰背挺直，双肩舒展，双腿不再弯曲，体态更轻盈，人好像也长高了。

这不就是跑步带来的最直接的效果么？

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长生不老，老和死也没那么可怕。像东晋大师郭璞那样能算出自己四十九岁被杀，也能提前安排自己的成仙后事属实奇而又奇。我等凡人俗辈，看多生死，虽不能成仙，但也可波澜不惊，活一天，就认真美一天。在还能跑动的时候，沿着落英缤纷的道路，鸢飞鱼跃，跑向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