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是盛京第一才子,品行端方,温润而泽。
却独独对乡下来的那位空有皮囊,言行无拘的表姐,面露鄙薄:
“举止轻浮,当真是寡廉鲜耻。”
府上人皆以为兄长厌极了这女子,我也这般认为。
表姐经我引见如愿嫁与心上人,不再纠缠他。
他却开始宿醉不归,整日失神。
后来,父亲去世,心上人惨死,兄长将我送给那位性情暴戾的摄政王。
大婚当日,他笑着看向镜中面容憔悴的我,语气却森寒:
“妹妹也尝尝这剜心割肉,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何?”
十里红妆,漫天飞雪,我被乱箭射死在喜轿上。
再次睁眼,我回到表姐进侯府这日。
1
阳春三月,我慵懒地倚在窗棂,遥遥看着远处一方男女。
明丽娇艳的羞怯小姐对上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
三尺宽的长廊,女子不偏不倚跌在男子怀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何等刻意。
果然,下一秒,男子面无表情地避开,让女子扑了空。
身边秋月忍不住吱声:“不知廉耻。”
我偏头看她一眼,她意识到自己多嘴,却还是打抱不平道:
“小姐,谁不知道公子可是陛下钦点的大学士,是世家公子的楷模,百姓称道的谪仙君子。”
“这般粗劣手段,乡下来的粗鄙丫头,怎可能配得上公子。”
“谁看不出,公子厌极了这表小姐。”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轻笑。
“好了,秋月,兄长向来心有成算,你我在此何必多言?”
我拉上窗,隔绝视线,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若是前世,我也以为,周清允厌恶柳如烟。
还好心劝柳如烟不要纠缠他,为了兄长名节,更是将心上人拱手让之。
可是寒箭穿心的刺痛犹存心间。
我又如何能忘,当初一向敬爱的兄长是何等嫌憎对我道:
“妹妹也尝尝这剜心割肉,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何?”
恍如梦魇,这几日扰我不安。
2
侯府举办的诗会上,才子满座。
柳如烟着一身鲜妍的烟粉色锦绣罗裙出现,瞬间吸引大片目光。
唯独兄长周清允,目露鄙夷之色。
她当众吟了一首小诗,曲调婉转,配上她那张称得上祸国的脸。
可谓才貌双绝,令人心向神往。
“这般好的诗才,让我看看是哪家姑娘?”
有清朗散漫的声音自园外传来。
众人目光纷纷聚在园外那棵高过围墙的树上。
有青衣少年郎斜倚在树干,笑意噙在嘴角,眉目张扬俊朗。
下一秒,脚步轻轻一跃,停在我身边空着的坐席前,随手拂开衣摆,姿态随意地坐下。
眼神饶有兴味地看着诗台上的娇美女子。
我不动声色看过去,又淡淡收回目光。
乌鹤雪接着道:
“早听闻侯府来了位妙人,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才貌双绝的女子,不过这诗中才情,倒是与我认识的某位故友颇为相合。”
说着他目光移向了我,众人也循着看过来。
我轻笑:
“确是好诗,不过小女愚钝,敢问诗中‘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既是‘不洁’又‘未空’,又何必‘欲洁’,‘云空’?”
好一首惺惺作态的诗。
台上柳如烟募地愣住。
半晌无人言语,等她回答。
我轻勾嘴角,眼神淡淡看过去。
上一世,怜她身世凄苦,想来在这诗台上赢得尊重也未尝不可。
我虽心知这诗并非柳如烟所作,却也衷心赞赏。
当日她出尽风头,民间对侯府这位乡下来的旁系表亲也不再用粗鄙之词形容。
可后来,她却将有毒的糕点赠予我,甚至害死乌鹤雪。
我不知,一生或愧对一些人,却未曾待她不好,她为何会恨我至此。
彼时她阴毒狠笑道:“我最讨厌的,便是施舍。”
今日,我便如她的愿,不予施舍,直言不讳。
其实这诗,粗品或许像我的手笔,可越细品,越觉得更像兄长所写。
不正是他这欲拒还迎的作派嘛。
原来这个时候,兄长心里的那杆秤,便已经偏了。
抬眼,周清允蹙着眉,一脸不满之意。
想来是我的话,也把他伤到了。
一时静默,柳如烟答不出。
我微笑着解围:
“瞧我,才思狭隘到底比不得表姐,方才悟得,这世间事总是无可奈何,表姐这诗,当真写尽惋惜。”
“妙哉妙哉!”一旁乌鹤雪扬笑带头鼓掌,席上氛围又融和起来。
我的目的达到,是草包还是璞玉,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才华粗浅无怪,可攘为己有却实在让人鄙夷,在座不少公子眼里欣赏之色不再。
柳如烟也面色难看。
只一瞬,我接受到她投过来狠毒的目光。
稍纵即逝,便化为楚楚动人的卑怯。
3
诗会散去,我独自回房,却遇上兄长一行人。
他身旁跟着乌鹤雪,见我一笑,语调调侃:
“昭希妹妹,今日诗台上言语实在是犀利,我都自愧不如。”
“怎么?你心疼了?”
他扑哧笑:“我夸你呢,何况,哪儿轮得到我啊。”
说着他指了指周清允:“那柳小姐,一早就去找了你兄长,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谁见了不得怜香惜玉一下。”
“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盯着周清允,他目光冷淡。
乌鹤雪却在一旁兴致勃勃道:“你兄长这木头,直接给人家推开了。”
“举止轻浮,当真是寡廉鲜耻。”
周清允拧眉,神色不悦道。
乌鹤雪听着大笑起来,
“不愧是百姓称道的端方君子啊,我这种市井庸愚哪拒绝得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乌鹤雪,你不许……”
我话顿住。
前世便是因此,我引见柳如烟和乌鹤雪,为二人制造机会。
后来乌家求娶柳如烟,父亲应允。
可我原以为是两情相悦,一桩良缘。
却不想就此将乌鹤雪推至深渊。
纵然是柳如烟和周清允害死了乌鹤雪,里面又怎会没我的一份功劳呢?
乌鹤雪闻言挑眉,见我走神,忽然俯身与我平视:
“昭希妹妹这是吃醋了?”
他的声音忽然放轻,很温柔地冲我笑:“放心,旁人再美,哪里比得上昭希妹妹。”
心跳一霎漏了拍。
“我……”我话未出口,便见乌鹤雪被周清允拽起来。
“乌鹤雪,谨言慎行。”
“行行行。”他连连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还有事,你们兄妹聊。”
说着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4
我和兄长与乌鹤雪自小一起长大。
兄长温文尔雅,乌鹤雪则自由散漫。
儿时玩闹,总是兄长规训,为我善后。
是以对兄长,是敬爱。
而乌鹤雪,常常陪我玩闹,每每闯祸,都是他一力担下。
他虽不羁,却最能让我有安全感。
对乌鹤雪,是仰慕。
他待我好,却只像待妹妹那般好。
这是自我懂事便彻底明白的事。
而这两个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都喜欢上了柳如烟。
可明明,她不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5
剩下周清允和我。
因前世记忆,我对兄长的情感很复杂。
一时无话,还是周清允先开的口:
“虽则那女子窃取诗文有错,可她身世本就凄苦,哪里有机会学得这些,便是会识字,已是不易。”
“今日之事,妹妹言语刻薄,咄咄逼人,实在不该是侯府儿女之所为。”
我陡然僵住,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人,语气染上失望:
“所以兄长知她窃取,却不揭穿,而我不过表露真相,便还有错?”
“昭希,你不该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这事,于情于理,你该赔礼道歉。”
“哪来的情,又是什么理?就因她身世凄苦,我就该让?这是什么道理?”
我语气冷下来。
心也彻底寒了下来。
周清允从未让我对谁赔礼道歉过。
从前惹祸,他也是护着我,不曾让我受委屈。
可如今,他护着柳如烟。
也难怪后来我送走柳如烟,他会如此恨我。
“我是侯府嫡小姐,我说不会为今日之事道歉,便不会,她再可怜都不会,她能奈我何,兄长你又能奈我何?”
“今日时候不早,我实在倦了,就先回房了。”
在周清允怔愣视线下,我迈步离开了。
6
一连几日,兄长不曾来找过我。
我却时常可以看到柳如烟跟在他身侧,虽然他一如既往面上不悦,可行为已经默许。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
跟随母亲前往甘露寺礼佛。
姻缘树下,我挂上一签,双手合十,闭眼间觉手背一凉。
睁眼,入目是一滴鲜红。
“小姐,你的手。”秋月恰好侧目看过来。
“无事,大概是刚才磕哪儿了。”
说着我赶紧用帕子擦去血迹,藏起手,音量稍大:“咱们去那边看看,东边那几个祠堂太过冷清。”
“小姐,你的手真的无事……”
“没事,走吧。”
我推搡着秋月离开。
刚只稍稍往上看了一眼,那人躲在树上,带着面罩,看不清脸,眼神却狠厉至极。
只怕我再多看一眼,便会下来要了我和秋月的命。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是他握着树干的那只手已被鲜血染得殷红,应是那里流出来的血。
他的手指,被人断了两根。
而恰恰多年后,那位狠戾的摄政王殿下,便是断指。
东祠堂。
我支开秋月,甫一踏进门槛,一道凌厉寒风扑面而来。
空气中是粘稠的血腥气,混着些许原有的香火气,诡异至极。
眼前男人的匕首已架在我的脖子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到现在,他仍戴着面罩,不曾露出全貌,可见其谨慎小心。
我目光淡淡扫过,落在他那只已经包扎好的手上,因为动作过大拉扯,玄色布料上又渗出湿渍。
他包扎得很粗略,甚至可能只是擦了血。
我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刀都拿不起来,就别在这里费力气虚张声势了。”
他腰间有刀,却只握匕首。
“杀你,匕首足矣。”
他说得没错,他杀我,不费吹灰之力。
我来此,也不过是赌一把。
“陈应章。”
他神色一顿,眼睛眯起来,顿时变得更加危险难测。
我心里有了答案,便不再犹豫。
从袖里拿出一小瓶药,递过去:
“这是金创药,你的伤口如果一直不处理,只怕他们追上来,可不是一把匕首能解决的。”
他迟迟不收,仍架着匕首不动声色打量我。
“放心,我既给你,这药便不会有毒。”
“知道我是谁,还帮我?”
他收了匕首,接过我的药,问出这句话时眼睛紧盯着我,露出几分狠意。
从他把匕首拿开那一刻,我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听他这么问,我坦荡笑:
“反过来想呢?我帮你,正是因为知道你是谁。”
我赌对了。
7
陈应章,陈王殿下,当今圣上的亲侄子。
民间百姓闻之色变的玉面修罗。
为人行事荒唐,喜怒无常。
时常混迹花楼酒肆,又喜好骑马打猎。
有传言说曾将一市井女子当众豁口截舌,还听闻对其府上奴仆随意杀戮,手段极其残忍。
也有看不惯他的民众官绅曾揭露过他,只是此事传到朝廷便没了动静。
久而久之,大家便心知肚明:圣上偏宠这位王爷,谁也动不了他。
当年镇国大将军战死沙场,羲和公主也就是如今圣上的姐姐,拖着病体,携将军的军功,为尚在襁褓的陈应章求得一个侯位以及一块免死金牌。
此后不久,羲和公主病逝。
圣上对这个年幼的小侄子关爱有加。
这也促成他越发嚣张跋扈。
世人看来,是如此。
我却知其中因果并不止如此简单。
陈应章是未来逼宫扶新王上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殿下。
其手段心机可见一斑。
现在荒唐闲散的王爷形象多半是扮猪吃老虎。
其实不难想到,陈应章行事张扬,得罪那么多人,即使帝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会有人来报复他。
今日这情状,大约是如此。
我救他,便是期望他能承这份情,对谢家一脉手下留情。
8
“呵,有意思。”他哼笑,低头撕开右手止血的布条,露出里面血淋淋一只手。
断处切口触目惊心,他面无表情的将药粉撒上去,随即又用布包裹住。
动作一气呵成,对痛觉几近麻木的一个人。
不待我反应,他已经处理好。
抬头对上我的目光,难得没有戾气。
外面风声乍起,竹叶晃动间有沙沙脆响。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色泽清润的玉佩交到我手里,
“我陈应章恩怨分明,不管你是哪家姑娘,他日都可凭此在我这里求得一愿,就当谢今日之恩。”
说罢,他退至祠堂后院,悄无踪影。
我看着手中玉佩良久。
与虎谋皮,和这样一位人物牵上关联,是对还是错呢?
离开祠堂,满地竹叶,细看叶片切口整齐。
怔怔回头看陈应章离开的地方。
刚才,他那么急着离开,是怕我受牵连?
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笑,觉得实在自作多情。
9
回府山路难行,又遇中途下雨,只能找一处亭子歇下,等雨停。
濛濛雾雨,依稀可见亭下似有一男一女。
我扶着母亲一步步走近,视线渐渐清晰。
四目相对,我怔住。
站在亭边的少年,正是乌鹤雪。
而亭里坐着的,是柳如烟。她似是受了伤,身上衣裳划破了几道,一双纤手正细细揉着腿。
看到我和母亲,乖顺打了招呼。
待到大家都聚在亭子里,氛围莫名怪异起来。
母亲素来不喜欢乌鹤雪,因她觉得是乌鹤雪带着我不守规矩。
因此乌鹤雪在母亲面前,没了那散漫劲儿,反而有几分拘谨。
同样不受母亲喜欢的,便是乡下来的这位表姐柳如烟。
不过她倒不在意,十分熟络地讲她方才是如何采药失足跌倒,如何遇到乌鹤雪,以及乌鹤雪如何热心救她。
她一边讲,还一边向乌鹤雪投去暧昧的目光。
若是平日,乌鹤雪还能调笑两句,可今日母亲在场,他便敷衍干笑两声。
我挑起话头:“表姐采药作何用处?”
她羞怯一笑:
“听闻表兄有失眠之症,原在家乡有人将乌首藤置于枕首,可治此症,此次便想出来寻得一二,制成香囊,也可为表兄解忧。”
府上她纠缠周清允的传言早就人尽皆知,而如今她如此坦然讲出来,只见母亲脸色更沉。
我也不再多言。
亭下气氛彻底冷下来,只能听见外面滴滴答答的声响。
“雨停了。”
我望向柳如烟那条伤腿,道:“表姐腿受了伤,不如和我们同乘马车回去吧。”
“好……”
她起身,似是站不稳,下一秒便顺势倒在一旁乌鹤雪身上。
“成何体统!”母亲再也看不下去,声音微沉。
乌鹤雪身形一抖,立刻退开,柳如烟再次扑了个空。
我伸手,扶住她臂膀,帮她稳住身形。
“走吧。”
最后没忍住看了一眼乌鹤雪,他的脸染上绯红色,目光定定看着我这边。
身边柳如烟扭头,笑得娇媚:“今日多谢鹤雪公子。”
那眼神我看得出。
上一世没有这番偶遇,今日才知:
原来柳如烟是在这个时候盯上的乌鹤雪。
10
五月已渐渐有了热意,夜晚在院里赏月乘凉。
月光下,依稀能看到院墙边有人影晃动,我不禁脚步放轻。
四下寂静,墙角的声音清晰传过来。
“表哥总拒绝烟儿,真不怕烟儿哪日倦了跑了?”
“我……”
“可烟儿心里只有表哥,表哥可感受得到。”
“你,轻浮至极!”
“表哥难道不喜欢?”
一言一语,我已懒得再听下去,便转身轻步离开。
不想次日,又撞见柳如烟赠乌鹤雪香囊之举。
阳光明媚,照在少女侧脸,那双明亮翦水的眸子希冀地看向对面男子。
不知为何,这次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下,躲在了树后。
“就当是谢公子搭救之恩,如若公子不收,烟儿心里总觉得欠公子什么……”
她声音柔柔,叫人难以拒绝。
我的心紧紧揪住。
“姑娘若是觉得亏欠,不如借点银子?”乌鹤雪的声音大大方方传过来。
“实在是近日手头紧,连逛花楼的钱都没有。”
饶是偷听,也没忍住笑出来,只能憋着不出声,心却放松。
待到柳如烟拿着香囊离开,我幽幽探出头,正对上乌鹤雪。
他抱胸了然看我。
“昭希妹妹这又是哪出啊?”
我笑了一下走过来:“那样精致漂亮的香囊,若是我,哪舍得拒绝?”
“我倒想接受啊,这不是看到树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怕是某位若传我与周侯府表小姐私相授受,那我往后还娶不娶妻了?”
“乌鹤雪!”
这人总是知道如何激怒我。
我在一旁气得跺脚,他却大笑起来。
可看到他明媚的笑意,心里尖刺被抚平。
想起上一世,他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柳如烟陷害冤死,如今再看到这样肆意大笑的少年。
鼻尖莫名涌上酸涩。
见我莫名静了,乌鹤雪看过来。
目之所及,他神色难得慌张起来。
“你怎么哭了?哎呀,别哭呀,我开玩笑的。”
他手足无措地给我擦泪,
“不哭不哭,我本是要拒绝的,不是因为知道你在,也不是因为什么要娶妻……你别哭了行不行?”
我耸了耸鼻子道:
“乌鹤雪,我不想你喜欢她……”
他见我不哭,眉头舒展开:
“笨丫头,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了?”
“那你答应我,不要理会柳如烟。”
“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得轻快,我心里稍稍定下来。
只要乌鹤雪不理会柳如烟,不娶柳如烟,是不是就不会死?
而我,只需要一点点夺得在周府的话语权,便也能避免嫁给不爱之人而惨死的结局?
11
转眼八月,皇后寿辰,请帖邀请盛京贵女公子进宫共贺寿辰。
往年是兄长和我,今年带上了柳如烟。
她确有出现即焦点的能力,不少王孙公子目光自她入席,便没有移开过。
期间她跟着周清允离席一趟,再回来,便戴上了面纱。
皇上和皇后上座后,各世家子弟开始呈上各自的贺礼。
待到柳如烟,皇后问她为何拢面纱,她羞怯解释方才误食引起过敏之症,害怕惊了娘娘的眼。
这番说辞,想来也不会是柳如烟这位第一次进宫的女子能说出来的。
我侧目看向周清允,他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
越过他,我意外看到圣上侧旁而坐的陈应章。
意识到他正戏谑看着自己,我挪开视线。
传闻中的玉面修罗,陈应章实在当得起“玉面”之称。
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对于一位工于心计的王爷而言,是最好蛊惑人心的工具。
柳如烟为皇后准备的贺礼是一幅金丝锦绣的百鸟朝凤图。
精美非常,因是她亲手缝制,也在一众贺礼中显得独出心裁。
轮到我时,皇后面色和悦道:
“往年昭希的贺礼最得我心,今年我倒是期待,有如烟这般用心的贺礼在前,昭希会给本宫什么惊喜?”
她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今日将我和柳如烟放在一起比,若我输了,便也是周侯府精心培养的女儿不及一位乡野丫头。
一时间不少人看戏般投来视线。
我淡淡笑,打开手上小巧精致的匣子,里面一支雕琢精细的火齐珠凤蝶木簪静静躺着。
众人面色各异,皇后寿辰送一支木簪,未免寒酸。
柳如烟目光闪过几丝得意。
我轻笑解释道:“此是臣女亲手雕刻,献与娘娘。”
“这是……”
皇后目光盯着簪上镶嵌的一枚小小赤色珠子。
“此是火齐珠,也称“玫瑰”,是石中瑰宝,尊贵,坚毅,美丽。”
“此是我前些日子与贵妃前去避暑山庄,途经一处名为桐丘的地方。”
皇后神色微变,示意我继续说。
“此处距离母河有数百里,适逢旱灾,田地干涸,也是因此,我无意间寻到如此珍贵宝石。”
“昭希何意?”
“此间太平,我原想,唯有金簪配得上皇后娘娘,可当我拾得那颗火齐,又想,娘娘宽厚仁慈,若知晓这珠子来源,又如何再舍得让桐丘蒙受灾害,如何再忍心佩戴奢金锻造的凤蝶簪。”
席间无人再说话,皇后静静看着我。
“所以今年,臣女为娘娘献上的贺礼便是,为娘娘寿辰布德施恩。”
我忽地跪下:“恳请陛下娘娘恩准臣女前往桐丘,助桐丘百姓渡此天灾。”
此话一出,满堂俱静。
良久,有掌声响起,陈应章笑意悠然开口:
“本王忽然有些好奇,往年你为皇后献上的,是何等精彩的贺礼。”
说着他语气随意朝一旁圣上道:“皇舅,我说这小姑娘如此诚心,也没不准的理儿了。”
视线全看着这位传闻脾性无常的陈王。
敢如此与帝王讲话的,天下也就只此一个了吧。
很短一刹,我从圣上眼里看到不悦。
随即便是他满意笑,“准了。”
皇后娘娘也因此番言论笑开,决定将所有世家子弟送来的金银珠宝,全送往桐丘之地,以助当地度过旱灾。
唯独留下我那支木簪。
显然,我的贺礼再次拔得头筹。
我不意外。
12
寿辰结束,许久不曾有过交流的周清允却过来劝说我。
“妹妹,天灾非你一闺阁女子可能轻易解决,你今日之行径,傲慢张扬不顾后果,可知若未解决桐丘之灾,侯府颜面何在?”
我轻笑:“还未做,兄长便先觉得我不行,你又怎知,我不会给侯府带去荣光?”
我看着这位看似温和劝告的兄长,眼神冷漠。
我曾以为,我做何事他都会站在我这边。
可后来,我才明白。
他的纵容,不过是为了将我困于深闺,而后被他所掌控。
重来一世,我要挣脱这命运,就必须让所有人看到:
周侯府并非只有一个才子周清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