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话说这天,新官上任的宋翊正在县衙处理公文。
一名衙役急呼呼来报:“大人,出事了!塘桥村村民张贵横尸田野...”
宋翊不敢懈怠,带上仵作捕快赶到现场时,地保已经搭起棚子放置尸体。
“何人最先发现的?”
地保答:“启禀大人,张贵的妻子王氏。”
只见王氏神色悲伤,青丝散乱,但掩盖不住姣好的容貌。
“你何时发现?”
王氏泣不成声:“我相公...一早下田割稻,民妇...来送午饭发现...求大人做主!”
此时仵作验尸过来:“启禀大人,张贵尸体呈伏卧状态,脖颈处有伤痕,过喉两寸,伤口深两寸,眼口俱开,右手握镰刀,刀面有血迹…”
“他杀还是自杀?”
“眼口俱开,有他杀可能,但结合其他症状,也可能自杀。”
面对仵作模棱两可地,宋翊不置可否,走到尸体旁,使劲将死者右手的镰刀抽出,再仔细打量死者伤口:
“决心自杀者,下手必定重,由于负伤,收手时反而会轻一点,伤口应该是左深右浅。而张贵的伤痕却是左浅右深,肯定不是自杀。”
宋翊接着询问乡邻:两边的稻田是谁家的?
地保接话:“左侧是张贵堂兄张仁家的,右侧是本地富豪伍天禄家的。”
02
宋翊吩咐地保:将村里所有镰刀上交到祠堂,敢私藏不交者,当凶手论处。
地保不敢怠慢,立马回村鸣锣告示。
收集镰刀期间,宋翊先一步到达祠堂,细细盘问王氏:“平日你丈夫可与何人结仇?”
王氏毫不犹豫答道:“我夫为人宽厚,从不与人结怨。”
紧接着又喃喃自语:“我怎么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原来当地有个地头蛇,名为伍天禄。
家世富裕。
他还有一个在朝廷当户部尚书的亲叔叔。
故而伍天禄贪婪成性、骄奢淫逸,为人霸道。
半年前,伍天禄去自家田里巡视,途中经过张贵家门口,瞧见王氏在院中忙碌的,顿时色心大起。
见四下无人,当即闯进张贵家,直接对着王氏扑上去。
王氏抵死不从...
恰好此时,张贵从外面回来,抡起扁担,就追着伍天禄打。
伍天禄负伤逃出门后,恶狠狠地警告张贵:“张贵,你给我等着!”
听完王氏的话,宋翊叫捕快去把伍天禄家的镰刀全部搜来。
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03
引来苍蝇的镰刀不是伍天禄家的。
而是张仁家的。
宋翊从桌子上拿起那把招惹苍蝇的镰刀,脸色一沉,大声呵道:“张仁何在?”
【镰刀擦去血迹,可血腥味还在。】
围观人群中走出一位妇人,颤颤巍巍地应声说:“民妇是张仁的妻子”
“张仁杀了张贵,你可知情?”
张仁妻子听完大呼冤枉:“这几日他发烧,一直在家里躺着,不可能杀人!”
宋翊派捕快将张仁抓来审问:“张仁,今天上午你去过哪里?”
张仁吓得瑟瑟发抖,跪下,有气无力地说:“大人,草民一直在家休息,从未踏出家门半步。”
“你说你在家,有谁作证?”
一个老头从人群中挤出来:“大人,草民是张仁的堂叔,也是他邻居。今天张仁确实在家从未出门。”
“只有你一人为证?”
张仁思索片刻后,慌忙解释道:“还有伍员外家的账房先生伍能。今日上午他来叫我去城里吃酒,说是有几位朋友相邀。可我病了,没去。”
老头插话道:“大人,伍能确实来找过张仁,说是去城里吃酒。”
“伍能何在?”
伍家一位下人上前禀告:“伍能进城,至今未归。”
04
回到县衙,宋翊正想派人去寻找伍能,怎料伍能正在县衙大牢里。
原来,宋翊查案时,伍能在城中酒馆闹事,与酒馆伙计一起闹到县衙。
县太爷不在,师爷就将几人关进大牢,待大人回来再行定夺。
宋翊让人将伍能提到堂前审问:“你是何人?家住何处?”
“回大人,小人是伍员外家的账房。”
“你们几个人喝酒,因何事起争执?”
“草民独自喝酒,喝多了,稀里糊涂打了人。草民愿意赔偿店家损失,求大人开恩。”
“你是一个人喝酒?”
宋翊脸色一沉:“大胆刁民,竟敢欺瞒本官,来人啊,大刑伺候!”
伍能吓得浑身哆嗦:“草民句句实言,岂敢欺瞒大人!”
“今日上午,你叫张仁去城里吃酒,不是说有几位朋友相邀吗?”
“大人,草民真是一人喝酒,店小二可以作证。”
“传店小二。”
信息和伍能所说一致:“临近中午时分,伍能一个人匆匆进店,满头大汗...嫌我上菜慢,就动手打我...”
“脸上是否有酒气?”
“不像醉酒模样。”
05
啪!
惊堂木重重拍在桌上。
“大胆伍能,你即是一人饮酒,为何要对张仁谎称有数位友人相邀?进店片刻便动手打人,意欲何为?是不是在村里杀人后,跑到城里闹事,想借打架斗殴的由头,躲进牢房避风头。”
或许被宋翊的话语和气势震住,伍能顿时乱了心神:“大人,小人不知!小人没有杀张贵!”
“张贵尸体是午时后才发现的,而你上午已经进城,之后一直关在牢房,怎知张贵被杀?况且本官可没说你杀了谁?还不从实招来?”
伍能嘴真硬,一顿板子,也没松口。
隔天再次提审伍能,一个捕快飞奔堂前,凑在宋翊耳边:
“大人,张贵妻子王氏于昨夜自缢身亡。”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宋翊赶忙带人赶到张贵家。
问地保:“谁先发现的?”
张贵姐姐应声跪下:“弟弟突然离世,我担心弟妹,今日便与丈夫过来看看,只见门窗紧闭,怎么叫都不应。我丈夫从门缝里看去,发现弟妹已经...”
仵作验完尸体,报告情况:“尸体鬓发散乱,口眼俱合,脖子下有缢死的痕迹一条,斜向耳后朝上,八字不相交……综合来看,王氏是自缢无疑。”
宋翊仔细观察王氏尸身,仵作所言倒也大差不差。
好端端,王氏怎么会走上绝路?
宋翊再仔细观察四周,见床上有一块细小的、撕扯出来的白色丝绸布料。
一旁的捕快问:“莫非王氏是遭人奸污自寻短见?身穿丝绸衣服,必定是富人。”
“小子,有长进了。”
06
宋翊在大牢中再审伍能。
拿出张仁的镰刀和王氏床上的白色丝绸布料。
“伍能,你可认得这块丝绸?这是在王氏床上发现的。王氏昨夜遭人奸污,自缢身亡了...”
“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伍能自知罪责难逃,便将真相一一说出。
原来伍天禄为了报复张贵,重金利诱伍能除去张贵,并让伍能行凶后躲到牢房暂避风头,他会动用关系保伍能平安无事。
案发当天,伍能见张贵独自一人去割麦子,于是潜入张仁家偷了镰刀,以便嫁祸给张仁。
伍天禄的地与张贵家相邻,张贵就以为伍能也是来割麦子,丝毫没有防备。
伍能走到张贵身边,手起刀落。
......
07
“伍能,本官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现在你回到伍家,找到这块白色丝绸的衣服,限明日日出前给我。”
当场释放伍能,派四名捕快暗中跟着。
翌日,跟踪的捕快来报:“大人,我们在伍府四周守候一晚,那伍能只进不出,恐怕有变!”
宋翊顿感不妙:“伍能回去后,还有谁进出过伍府?”
捕快:“伍能进去大概一个时辰后,天源布庄的伙计伍发进去了。”
宋翊立马派捕头前往天源布庄打探,昨天有谁上门找过伍发。
结果,只有县衙的仵作一人。
宋翊叫来仵作和数十名捕快,一起快马加鞭的赶到伍府。
仵作不解询问:“大人,哪儿又死人了?”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十几人直接杀进伍府。
宋翊不废话,开门见山:“伍员外,今日本官来此,是为了捉拿一名杀人凶犯。情况紧急,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员外海涵。”
“大人客气了,我将全力配合。不知您要捉拿何人?”
“贵府账房先生伍能,已招认自己杀害张贵,他本应押在牢中等待处决。怎料狱卒不小心,让他给跑了。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他跑回员外府上,故而本官只能来此打扰。”
“大人弄错了吧?伍能昨天确实从城里回来,但他说醉酒闹事被关起来了,昨天给店家道歉,赔了银子,才被放出来。怎么会是杀人越狱呢?”
宋翊从袖中取出几张纸,在伍天禄面前晃了晃:“伍能已供述犯案过程,杀人供词已经画押,员外怎能轻信一面之词!”
伍天禄作惊讶之状:“哎呀呀,我被他给骗了!可伍能现在不在府中,我已打发他前往江浙一带采购布料了。”
“是吗?可据本官了解,伍能一直待在府里,尚未离开。”
伍天禄神情变得不悦:“既然宋大人信不过伍某,那悉听尊便。但您别忘了伍某还有个户部尚书的叔父,今日若搜不出人,那您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
宋翊不理这茬:“给我搜。”
08
捕快搜了许久,既不见伍能,也没找到让伍能找的白色绸衣裳。
只剩后花园没有搜。
宋翊走进园门,经过一道弯曲的桥梁,来到一座凉亭上。
宋翊问伍天禄:“员外好兴致,昨晚在此赏月。虽然桌子打扫过,但鱼刺、鸡骨没有扫干净,看来仆人干活不细致,员外可要好好调教才行。”
伍天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大人说的有道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宋翊再细细打量四周,指着一处隐蔽的秽迹:“你看看这边。酒是好东西,但喝多伤身。”
“是是是,昨夜一时兴起,喝多了几杯,不小心吐了,让大人见笑了。”
“员外昨晚喝到吐,今天还能如此神采奕奕,体质真不错。”
宋翊点点头,已了然于心,转身走出凉亭,往回走,上桥,时而看看栏杆,时而望着下面的荷花。
突然招来捕快:“别处扶手处都有灰尘,唯有此处扶手的灰尘似是被抹去。下面的荷叶茎杆与其他地方有点不同,你们下去看看。”
两名捕快脱衣下水,摸索好一会后,竟真摸到一具尸体。
不是比人,正是伍能。
宋翊连忙上前查看,伍能外穿粗布麻衣,里面却穿着一件昂贵的白色丝绸衣服。
想来,他是按照宋翊的吩咐找到证物,为了将证物带出,将其穿在内里。
“员外,你不是说伍能前往江浙了吗?”
伍天禄思索片刻,故作悲痛,回道:“昨晚为他践行,我吐后浑身无力便沉沉睡去。今早醒来时,伍能已不见踪影,我以为他已经出发了......怎知他竟然酒后失足掉进了荷花池...”
这时,仵作来汇报验尸结果:尸身浮肿,脑后处有伤,口鼻内没有泥沙痕迹,肠胃有些未消化的秫(高粱俗称)。
问伍天禄:昨晚吃什么主食?
伍天禄不知其意,随口回答:“大米饭。”
“你说你吃的大米饭,那凉亭中的呕吐物里为何有高梁?伍能胃里也有玉米,显然昨晚凉亭有两人,一个头脑清醒,一个喝醉酒,前者捡起重物用石头砸死后者,再将死者推入荷花池中。故而死者口鼻内没有泥沙痕迹,因为他是死后入水。而仵作昨天找到伍发,伍发告诉你,伍能已经招供。所以,凶手就是你伍员外杀人灭口。”
“大人,冤枉啊!想必是伍能后来也吐了...伍发昨天找我是闲聊...”
仵作也矢口否认。
宋翊又换来伍家仆人,仆人指正,伍能穿的这件丝绸衣裳确实是伍员外的。
宋翊:”昨晚有人潜入张贵家,奸污王氏,王氏自缢身亡,这是在王氏床上发现的,这是铁证。”
“冤枉啊大人,定是伍能偷了我的衣服...”
最终因证据做不实,又顾虑户部尚书的伍叔叔,案子只能暂时搁置。
09
数日后,有一十二三岁的少年前来县衙击鼓鸣冤:“大人,我祖父死得冤枉,求大人明查!”
少年名唤伍清,祖父是伍天德,是伍天禄的同宗兄弟。
原来两年前,为了伍天德名下的十亩良田,伍天禄直接带人霸田打人。
【抢来的就是那块与张贵家相邻的地。】
伍天德一个花甲老人,活活被打死。
伍清只是个孩童,哪有能力与其抗衡,唯有报官。
可上任王县令,不知收了伍天禄多少好处,仅带着仵作草草走了一遍流程,以天热中暑为由,结案。
当时数位目睹伍天禄作恶的村民,也都畏惧其势力,不敢出来作证。
如今伍清知道新上任的知县是个好官,就来为爷爷伸冤。
宋翊了解前因后果后,叫来仵作:“两年前是你给他祖父验的尸吗?”
仵作知道宋翊不好糊弄:“那天是小人跟着王大人去验尸,死者胸部和腹部有青紫色印痕,但那是死者生前拔火罐留下的印痕。”
“是吗?”
宋翊在一张纸上写上几件物品,随后叫来衙役:“半个时辰内,准备好上面写的所有东西。”
下午,宋翊带着冷开水,好酒和酸醋等物品,来到伍天德的坟墓前,开棺验白骨。
轻车熟路地验完所有骨头后,语气肯定地说:“老人右胸有一条肋骨被打到断裂,左腿和右边臂均有裂痕,说明死前必定受到重击毒打。……证据确凿,你还不肯说实话,伍天禄给了你多少钱?”
“二百两。”
“昨日你到天源布庄报信,又得了多少钱?”
仵作知道事情已全部败露,不断求饶:“小人知错了,小人该死!”
“将仵作押入大牢!”
11
有了仵作的招认,伍天禄也终于伏法。
宋翊将此事具表上报朝廷。
户部伍尚书,因管教家人不严,罚俸禄一年。
王县令,革去官职,贬为庶人。
乡民无不拍手称快。
PS:
宋翊就是宋朝的清官神断宋慈的孙子。
本文来自《慧眼雪沉冤》
略有改编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慢又遇顶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