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朱孝瑜甘愿替兄征兵 耿宝善无奈后院起火
征兵工作,是令耿建儒非常头疼的一件事。
老百姓对军队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兵匪一家”,社会上流传“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民谚,每年征兵的阻力都很大。这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是,作为乡镇一级的政府直接面对老百姓,又责无旁贷。国民政府虽然有专门颁布的《征兵令》,什么初级国民兵役、常备兵现役、常备兵预备役,在实际操作中还是离不开抽签的办法。“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不管愿意不愿意,“碰点子吃糖”,征不上是命,征上也是命。
老百姓不信政府,但是信命。区长耿大彪刚刚从徐州出院回到西颜集的家里,依旧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这具体跑腿办事的照例落在各乡乡长的身上。今年县里给颜集区下达的征兵指标是五十名新兵,西颜集乡六人。西颜集街上这次圈上的是朱老三家的朱孝轩和苗庆云家的老二桂民,二选一。明天,耿建儒将领着他俩和西颜集乡的其他十几个青年一同去县城体检,体检后当场抓阄抽签。抽上的今年走,抽不上的明年走。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早,刚进阴历十月没几天,一场风雪便席卷徐淮大地,仿佛秋天还没过完就一头直接插进寒冷的冬天里。午饭过后,天空阴沉却又没有那种乌云压顶的感觉,这种青不眼子天就是下雪的前兆。果不其然,接近傍晚时分,天上开始飘下片片雪花,从小雪粒渐渐变成纷纷扬扬的雪片。耿建儒早上换上的棉袍,这又把两只耳套套上,耿建儒想自己年纪大了,面对风寒还是当心些好。
有风,雪下得看上去有点急。耿建儒站在瓦屋院的大屋门口往外望,担心明天去县城体检的路。象这个天气是不好出门的,但是,没接到县里暂停的通知,就不能不去。
“明山,你到街上买两份点心,每份二斤。等会雪稍微消停些咱们一起分别到朱老三家和苗庆云家去看看,明天要去县里体检了,咱们最后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情况、安抚一下。”耿建儒转头对在屋里正和两个乡丁闲扯的耿明山说道。
“行。”耿明山答应一声,走到门口望着外面停顿一下,便一头扎进漫天雪飞之中。
朱老三家的院门没有过邸,所谓的院门就是晚上在两边土墙当中放一个长方形木框苇箔,挡君子不挡小人。穷人没什么家底,也不怕小偷惦记。朱家值钱的就是朱老三做木工的一套家伙,晚上肯定都会拾进屋里搁着。雪还在下,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的地毯。雪的厚度,从朱老三家土围墙上的积雪就能看得出来,已经有一指深。朱老三家的院门朝西,大门的苇箔挡上,北风将靠南一侧的雪堆砌得厚些。耿建儒和耿明山一前一后冒雪在黑影中来到了朱老三家的大门前,耿明山手里拎着两包果子。
“三哥,三哥。”耿建儒跺跺脚、搓搓手朝院内喊道。朱老三的家,耿建儒在不久前来过一回,那是前来朱老三家送征兵告知单的时候。当时,三老妈子一听说这次征兵摊到大儿朱孝轩,立刻就嚎啕大哭起来。哭诉自家的各种难处,朱老三卧床不起、儿媳杨桂花挺个七个多月的大肚子,朱孝轩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此时怎么能外出当兵去呢?这不是要全家人的命吗?朱老三一家人都傻眼了,既愤懑又无助。
耿建儒向朱家人解释说,你们家两个儿子,小儿子已经年满十八岁,按国民政府的《征兵令》本身已经到了该服兵役的时候。何况,这些年没有征到大儿子朱孝轩的头上,那是我耿建儒念在你们家小凤的事,给你们照顾的原因。不然,朱孝轩早就该当兵去了。今年小儿朱孝瑜长大起来了,你们家再不出来一个,是没法交差的。就这样连哄带吓,总算让一家人的情绪稳定下来面对现实。今天,耿建儒也是捏着头皮到朱、苗两家,做好了听闲话和挨骂的准备。
朱老三家的东屋里,从门缝里往外透着昏黄的光线,院内和窗台上都是雪,几行从屋门通向西南角茅房留下的脚印,又被雪花掩盖的快要看不清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耿建儒喊门的声音显得很大。耿建儒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就又喊道:“朱老三,朱老三,我是耿建儒。”这次,耿建儒换了句称呼,不再想套近乎。
“谁呀?”终于,朱老三家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朱孝轩从门缝里伸出头来,朝大门处问道。
“是耿乡长,来看看你们。”耿明山出面应道。朱家久不开门,耿明山有些被故意怠慢的感觉,自己无所谓,不能让身边一乡之长的耿建儒面子上不好看。所以,自己这个跑腿的理应出头叫阵。耿明山是耿万财当乡长时一手带出来的近房跟班,不到四十的年纪,为人却练得世故圆滑、八面玲珑,颇有些头脑。在耿万财倒台后,被继任者耿建儒留用。
朱孝轩把头缩了回去,带上个席夹子开开半扇门,跑到院门处,看清两人,挪开苇箔问道:“这下雪天,有事吗?”虽然苇箔被挪开一道大缝,可是,朱孝轩站的位置又把院门堵得死死的,没有想放人进院的意思,脸上也没有招待家中来客应有的热情劲。看来,朱家人并未因耿建儒顶风冒雪前来慰问的劳苦而感动,朱孝轩的脸上反而有一种将来客拒之千里的漠然。
“你们是不是说明天去县城征兵体检的事?”朱孝轩的脸刻板着,身体因为穿的衣服单薄而冻得微微颤抖。其实,在耿建儒第二次喊门的时候,东屋里的一家人都听到了。杨桂花和朱孝轩听出来是耿建儒的声音,而且也给母亲三老妈子说了。只不过,故意装作没听见。此刻,朱孝轩猜到眼前耿建儒和耿明山雪中来家的意思,也看到耿明山手中拎着的点心包。但是,仍然不想放二人进院。一家人正为明天征兵体检的事发愁来,造成这种愁苦的人就在跟前,满腹的仇恨和怒火因此而起,又怎么能顷刻间变成笑脸相迎呢?
“孝轩,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下雪,明天的路肯定不好走。但是,没接到县府改变体检日期之前,我们还得照原计划进行。我来提醒一下,就是别忘了日程。”耿建儒心里明白这是朱家人发泄对于被征兵的一种愤怒方式,顶着尴尬说道。
“知道了,没忘。这样的天气也冻不死人。”朱孝轩脸上很难看,僵硬地回道。老人、孩子、媳妇这样的情况,此时,就算把这吹到身上冷飕飕的北风夹雪花换成暖洋洋的春风,也不吹开他脸上的忧愁。
“哦,那就好,那就好。”现在,耿建儒明知朱孝轩对自己不敬,也不敢说些难听的。既然朱家没有什么变化,完成县里的征兵指标最要紧,现在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看到朱孝轩确实没有把自己和耿明山让进屋里坐一会的意思,耿建儒知趣地转脸对耿明山说道:“明山,把给三哥买的点心交给孝轩吧,下雪,咱们就不去打搅老人休息了。”说这话的时候,耿建儒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堪和不高兴。他依旧装出来一种关心和包容的姿态,尤其是再把对朱老三的称谓换回来喊成“三哥”二字的时候,那语气带着甜甜的味道,富于浓浓的亲切感。
仿佛自己温暖的情绪可以传递给风雪中发颤的朱孝轩。可他想不透朱家人对耿姓家族的厌恶和仇恨。朱家女儿小凤之死、父亲朱老三的卧床不起、这又要将自己这个家庭的支柱征兵征走。老的老、小的还没出世,弟弟刚成年。说是三年的服役期,可是这一走,谁能说清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朱孝轩恨不得上去就给面前这个“笑面虎”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朱孝轩咬咬牙,把满腔的怒火压抑在心头。被冻僵的颚部肌肉像坚硬的冰凌一样凸起。
耿明山听到耿建儒的吩咐,连忙上前两步,递上右手上的两盒点心:“孝轩,给。一盒蜜三刀,一盒条酥,都是你达能吃动的。”耿明山殷勤地说道。“这是乡长的一点心意!”耿明山觉得光殷勤还不够,末了特意替耿建儒加上一句乡长的恳切。
朱孝轩没有接,本能地用手挡了回去:“不用,不用。”看不惯人,自然也看不惯他的东西。在朱孝轩眼里,这原本香甜可口的徐州老果子,经过耿家人的臭手便失去它的美味,吃到嘴里也会变得没滋拉味的。
见朱孝轩拒绝,耿建儒温和地劝道:“孝轩,拿着吧。这是乡里慰问的,你和苗桂民都有,一家两盒。”
听说这是乡里的慰问,而且苗桂民也有,朱孝轩改变了态度。西颜集乡不是耿姓一家的,是居住在这块土地上所有人的西颜集,买点心的钱肯定也是用老百姓上缴的税款。这样的话,这两盒点心与耿家人的关系不大。朱孝轩想想明天去县城可以带点路上用,就不再推辞,接了下来。见状,耿建儒和耿明山心里舒了一口气,打声招呼,象雪地里的兔子一样向西颜集街东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他们得赶下一家——苗庆云家。
朱孝轩重新挡好院门,提着两盒果子回到屋内。一阵风雪随着朱孝轩闯进来,让房内更加寒冷。杨桂花搂着狗蛋在北间床上睡觉,南屋里,三老妈子披着一件破棉袄靠在南墙上坐在朱老三的被窝里。西窗户下的软床子上,朱孝瑜蒙着头,一动不动,不知睡着还是没睡着。小女儿灵儿自从杨桂花嫁进朱家,家里没有她睡觉的地方,就和家后赵景云的闺女明兰挤在一起睡,所以不在屋里。三老妈子见儿子朱孝轩出去那么长时间,正担心着呢。
“怎么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们有钱人穿得厚,咱怎么能受了?奶奶个比的!”三老妈子生气地骂道。
“他们想进院里来,我没让进。”朱孝轩用一只手拨搂拨搂落在身上的雪花,把另一只手里的点心放在朱老三这一头的旧木头箱子上。拆开其中一包,拿出两块条酥,一块递给母亲三老妈子,一块塞到父亲朱老三的手里。“恁尝尝,耿建儒送来的,说是乡里的慰问。”
“嗯嗯!”三老妈子接过来,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咬了果子一个角。三老妈子朝北屋里指指,那意思是让朱孝轩给杨桂花送去。朱孝轩便拿出几块朝北间走。
“桂花,起来吃条酥!不花钱的,咱不吃白不吃!”走到床边,摇几下杨桂花侧着身子的肩膀。说这话,代表朱孝轩想开了。伸头是死,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站着像条汉子。不能让耿家看朱家人是孬种。
杨桂花没有睡着,心情糟得很。朱孝轩摊上兵役这件事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上,一连好几夜没睡个安稳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起来,七个多月的身子行动都不方便了,况且怀孕的反应也让她难受。现在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至少名义上是朱孝轩的孩子,朱孝轩这一走,留下家里的这一摊破破烂烂不都得由自己来扛?谁能帮自己?朱孝瑜一点木工活都不会做,这玩意不是现学的。家里不能做活就没有收入,光指望地里的收成能养活一家人吗?一想到这些没有着落的事,杨桂花就浑身颤悸。明天朱孝轩去县城体检,离开家的时间在倒计时,现在别说给她果子吃,就是拿来龙肉,她也觉得不香。她没理会朱孝轩,无声地甩掉肩膀上朱孝轩的手,没转身。
朱孝轩理解此时杨桂花的心情,知道她心里难受,可自己能劝她什么呢?一切都是虚的,人不在身旁,说什么都是浮云。朱孝轩轻轻拍了拍杨桂花的肩膀,把几块条酥放在床头,心情复杂地返回南屋。他觉得自己在家的时间不多了,想和父母多说说话。
三老妈子明里暗里不知哭过多少回。对她来说,朱孝轩当兵一走,家里就象塌了天。老头子不行了,大儿朱孝轩这才刚算能撑起他达的木工活,把他弄走,这不是要毁整个家吗?可乡长耿建儒一嘴冠冕堂皇、摸不清楚的大道理,这个法规、那个条令的,说起来不去就是犯了弥天大罪一样。平民百姓穷苦人怎么斗得过官府?耿建儒说了,不去也可以,得交六十块大洋找人替。这拆房子卖地也弄不来。这一折腾,三老妈子老眼昏花、精神萎靡,自觉老了许多。拿在手中的条酥,在她看来好象是卖儿钱买来的,想着想着伤心得唉声叹气、眼泪又掉下来了。
“娘,你别愁,三年的时间说快也快。俺弟弟这也起来了,家里的事你让他多干,不会的就让他学。桂花生完孩子也能当个劳力使唤。再说,体检完了,还得抽签,走不走还有两说。”朱孝轩明知一些事情办不到,为了宽慰母亲,把话往大里头说。他实在是不想再让母亲痛苦地哭了。
“孩啦,咱哪有好命?你看看这些年这个家摊上多少事?”三老妈子用没拿果子的手擦擦留在脸颊上的泪水。“明天,我到东关关帝庙去烧把香去,祈求关老爷保佑保佑。”
“唉!”朱孝轩叹了口气。他心想,拾弄那些东西都有什么用呢?关老爷总不能变成真人替身去征兵吧。垂头丧气的朱孝轩一屁股坐在父母对过朱孝瑜睡的床沿上。
这时,一直蒙头睡觉的朱孝瑜忽地掀开身上的旧棉被坐了起来。
“咦,你没睡着?”朱孝轩转脸问道。
“我睡什么睡?恁搁这里叨弄,我能睡着吗?”朱孝瑜也是一脸愁容,邹着眉头。过了一会,“娘,哥,我有个事想跟恁说说,说出来恁一定要答应我。”朱孝瑜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地说道。
“什么事?”朱孝轩觉得弟弟怪怪的,用疑乎乎的惊异眼光向朱孝瑜看去。
“哥,明天我去县城体检去,你搁家。”朱孝瑜嘴里冒出惊人的话。
“啊,那怎么行?”朱孝轩埂都没打,脱口说道。话说完,嘴却依旧张得大大的。弟弟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你才多大?”
“我多大?我今年十八岁,耿建儒不是说已经符合国民政府的征兵条件了吗?他不就是拿我的年龄说事的吗?”朱孝瑜几句反问,说明这个问题他是研究过的。“哥,这个家离不开你。你看咱达睡在床上不能下地,俺嫂子还能有几天不生?里里外外都指望你。再说,木工活我是一窍不通,在家挣不了咱祖辈传的手艺钱......”
“别说了,你不管去。大人的事,你少插嘴。”朱孝轩厉声制止了弟弟滔滔不绝的话。起身向自己的北屋走去。弟弟连个媳妇都还没娶,年纪轻轻的当兵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个后人都没有,岂不断了这支?朱孝轩觉得弟弟朱孝瑜说的不在理,弟替兄参军这件事,他这个当兄长的做不出来。
朱孝瑜见哥哥不同意自己的观点生气回到北屋去了,起身从软床上下来,走两步一把跪在母亲三老妈子的床前,眼含泪花、态度坚决地说道:“娘,俺哥不能去,他一走,咱这个家就完了。恁说啥都得答应我,不然我就跪死在你面前!”
听着兄弟俩对话的三老妈子一直在默默地流泪,见朱孝瑜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悲痛,一把搂过小儿朱孝瑜,为他如此地懂事而放声大哭起来:“儿啊,这可是换命的事啊!”
朱孝瑜手背抹泪,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娘,咱祖上老张家不是孬种!过去用大刀,现在用枪,我在外练成了本领,将来也好为俺二姐和俺爹报仇。那个逃跑的坏蛋营长,我一定找到他,亲手杀了他才解恨。”
北屋里,刚上床的朱孝轩听到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立马想起身到南屋里看看,可整个身子被杨桂花死死地抱住。杨桂花不让朱孝轩动弹。朱孝轩在挣扎中忽觉得自己胸口潮湿,腾出一只手往杨桂花脸上摸去,摸到杨桂花早已泪水涟涟的脸庞。顿时,朱孝轩停止了身体的扭动,平躺在床上,自己的眼泪像夏雨一样流了出来。这个世界,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有人只能被动接受自己的命运。在命运面前,朱孝轩感觉自己就是大河奔腾中一根随波逐流、备受冲击的干草,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之感让自己的肉体仿佛是一滩雪花化成的水,无力自主。
这场早雪让庄户人有些措手不及,有的大白菜、胡萝卜、红萝卜还在地里没有及时收起,经过这场雪冻毁不少。雪一落地,一个实实在在的冬天就到了。万物适时而生,面对气温下降、冰天雪地,人们自然要及时防寒保温,西颜集上街活动的人都换上了棉衣。“宝光百货行”的大门挂上了厚厚的棉挡子,不让北风直接刮进室内。这生意做得大就是讲究。可是,门帘再厚能挡住寒风,却挡不住院子里的声音往外扩散。这不,一大清早,耿宝善的大院里就传出耿宝善的二娘子银秀的叫骂声和佣女小霞隐隐的哭声。
“你这个不要脸的浪货,说,第几次了?”大概是嫌丢人,银秀把小霞拽到自己的内室,让其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虽然刻意压低了声响,但是,心中的怒气一点也没减轻。那张没有梳洗过的脸,由于极度的气愤而越发变黄,变得扭曲,嘴唇不断地哆嗦着。
“不说是不?”银秀抬起胳膊,手掌就朝小霞的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啪!”
小霞也不躲闪,头发凌乱地遮住面部,但实打实的耳光乎上去,说不疼是假的。
“说!”银秀那股狠劲仿佛是一只能一口吞下小霞的母老虎。接着上去就是一脚,把跪着的小霞踢倒在地。“你不说实话,我今天弄死你。”小霞是被银秀从被窝里拽出来的,身上穿的是薄薄的单衣,歪倒在地上连冻加吓,渐渐撑不住了。
“好几次了。”从小霞嘤嘤地哭声里挤出四个字。
“好几次是多少次?”母老虎不问清楚不罢休。银秀急切地想问出小霞和耿宝善偷情的细节,就是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狗男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干出来这种勾当,她感觉最丢人现眼的是自己。一个大活人,一个外界公认的精明的女人,竟然没有发觉自己的男人和自己贴身的丫头偷情?说出去,外观不笑掉大牙吗?
俗话说:“偷风偷雨不偷雪!”这是小偷行业传下来的准则。风、雨都不会留下足迹,难以破案。雪地里上人家去偷东西,不亚于直接告诉世人承认“这事是我干的”。人家顺着雪地上的踪迹顺藤摸瓜就找上门,直接抓人。这偷人也是一样。耿宝善违背了规律,下雪天想好事,溜进女佣小霞的房间,光想着恣了,根本没考虑有可能被二老婆逮住的后果。银秀鸡叫三遍时起来小解,没见被窝里有耿宝善的影子,当时也没什么感觉,因为耿宝善平时有早起出门遛弯的习惯。但是,等银秀又睡了会到天大亮再次醒来的时候,耿宝善在她身边睡得呼天倒地的。整个里院静悄悄的,地上积起厚厚的、镜子一样平整的雪褥。
“哇,好大的雪!”银秀打开房门望见满院的积雪,惊呼道。银秀也喜欢雪,喜欢它的洁白,喜欢它的纯净。“瑞雪兆丰年”,雪是祥瑞之物,可以净化人们的心灵,让人心情舒畅。但是,当银秀看见雪地上有一串脚印时,激发出了她的好奇心。银秀顺着脚印瞅到小霞房门前,情绪不淡定了,刚才风花雪月的美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立刻明白这串雪地上的脚印符号不简单。心里“腾”地一下,怒火上来了。返回室内捶醒耿宝善没问出个一二三来,才气急败坏地跺开小霞的房门,把小霞从热被窝里提溜出来。
不过这时候,耿宝善挨了媳妇几巴掌,早灰溜溜地到街上喝辣汤去了。喝完准备再去“许家染坊”搓麻将,留下小霞在家挨打“善后”。
耿宝善的家境丰裕,他爹耿兆清曾捐官做过清末县令。耿兆清告老回乡并没回到西颜集,而是在徐州城南户部山一带买了一处院落养老。耿宝善是耿兆清大夫人所生嫡系,由于老家西颜集尚有老宅和数百亩田地,就安排耿宝善回乡打理。耿家在徐州马市街有百货门面,耿宝善头脑灵活,善于经商,回到西颜集开了家“宝光百货行”分号。由于货源充足、资金雄厚,两地生意都很红火。西颜集家里骡马成群、车辆齐全,是远近闻名的富户。
耿宝善担任多年的县商务会会董,今年又被推举为颜集区第一届商会会长。可谓家大业大势力大。耿宝善有两房夫人,大夫人留在徐州照看一家老小,二夫人银秀在西颜集随伺身边。“温饱思淫欲”,成天大鱼大肉地养活,精力充沛,需求旺盛。有钱人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有的穷人连饭都吃不上,娶个媳妇难上加难。就是这世道,给谁说理去?正可谓:幸福的家庭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妻妾成群是有财有势家的标配,不然显示不了大家的风范。
耿宝善觉得自己怎么也算得上中财中势,不能和三妻四妾的家庭比,起码一妻一妾不够分量。耿宝善家中私藏一本乾隆五十七年翠文书屋活字本《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这本书是他爹在河北平晋任上所得,一直秘不示人。不知耿宝善通过什么手段偷到自己手上。他爹耿兆清发现书丢了后,问过他几次,耿宝善没承认拿。实际上书早已让他拿到西颜集藏起来了。
耿宝善比较崇拜书中聪明灵秀的贾宝玉,羡慕贾宝玉那种群美环绕的惬意生活。认为自己属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儒商,可银秀的水准比林黛玉差远了,特别是银秀生孩子做完月子后身体明显变胖,不知道节制吃喝,以致肥硕使身材变形,让耿宝善心里颇为不满,被耿宝善讥笑称为“薛宝钗”。无奈银秀精明强干、过日子独当一面,把家里、店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倒颇有些王熙凤的影子,省下自己不少心思。但是,耿宝善不想做贾琏。贾琏和平儿在王熙凤面前连个手都不敢硬气地摸。
儒商给人的印象有不唯利是图的好感。儒商就得有儒商的样子,耿宝善在商行大门的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但是,对联上不是写“财源茂盛达三江”之类的商味浓厚的字眼,他自己手写让朱老三镌刻的对联是:架上有书真富贵,胸中无事即神仙。在门外猛一看,想不起来这是一处商行。店铺里亦悬挂着多幅字画,给进来的顾客一种书卷之气。
后院耿宝善住的南屋更是布置得古色古香。客厅迎面南墙中间是一幅徐州名宿钱食芝的约十平方尺的山水图,两旁是清末举人张伯英的手书楹联:自古高僧玉门茶,从来名士龙评香。红木条几上左右分别摆放一只方形景德镇水彩梅瓶,一只绘八仙故事,一只绘梅兰竹菊。条几前八仙桌和两侧的靠背木椅线条隽永优美、简洁流畅,没有通常雕饰奢华、富丽浑厚的模样,显示出主人有着超凡脱俗的清高。
耿宝善和银秀住在东间,佣女小霞原住西间,这样方便小霞随时能招呼伺候。后来,银秀因为耿宝善在家喜欢裸睡,夏天中午午休也一丝不挂,而且,俩人都喜欢中午休息时办一气。就把小霞安排到同院东屋的最南间,这里相距不远,也是一喊就到,总比以前规矩些。
其实,原先那样住,俩人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和不好意思的,只是有一天,银秀看到一个场景便多想了起来。那是夏天的一个中午,银秀午休后先起来的,就在她打开东间门准备出屋到屋外西南角的茅房里小解时,迎面看见西间没关门,没睡觉的小霞站在北窗户前正全神贯注地往窗户外盯看,连银秀开门都没觉察出来。银秀见状咳嗽一声,小霞听到后露出惊讶地羞涩,脸一红,转身回到自己床上。银秀当时觉得有点怪,等银秀来到客厅转身开开客厅门往院子里望去的时候,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只公狗,正和自己家的黄母狗紧紧两尾交织一起,难舍难分来。看到此景,银秀也不由得笑出声。既笑自家的母狗,又笑偷看害羞的小霞。银秀从茅房小解完回到东间的时候,摇醒还在梦中的耿宝善,让耿宝善也起来围观一下院内的奇景。耿宝善揉揉眼,通过窗棂往外看,也笑了。嘴里骂道:“这是他奶奶个比谁家的公狗,胆敢来这里撒野?”说着,怒气冲冲地想起床到院里打狗去。谁知被银秀一把抱住:“熊一条狗,你跟它一般见识干啥?母狗一发情,整个庄上的公狗都能嗅出味来,跟在后面象苍蝇一样,它们不就是畜生吗?”两个人搂抱着看了一会狗吊秧子,忽然,耿宝善一转身把银秀压在身下。
“嘻嘻,你和公狗有什么区别?”银秀用拳头软绵绵地捶打几下耿宝善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搂住。
......(暂略)
在运动中,银秀说出刚才看见小霞站在窗户前往院里出神的事,耿宝善听了更起劲卖力地拱起来。
事后,银秀想到小霞也是十八九的大闺女了,有些事情该避户的还是避户些好,就不顾耿宝善的不同意见,把小霞移出南屋。原以为自己考虑得周全,万事大吉。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事,耿宝善和小霞就滚到一起了。想想就火冒三丈,心里憋屈。
其实,小霞是自己在徐州花钱买来的贴身丫头,跟自己两三年了,平时对自己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小霞的爹娘都在老家被当兵的打仗炸死了,没有什么亲人,当初银秀不买,有可能小霞会被人贩子卖到新生里的窑子里去。来到耿家,银秀和她相处得还算可以。银秀鉴于自己嫁给耿宝善两年没怀孕,也曾想过,自己如果真生不出来就认小霞为养女,自己到老年也有一个贴身的给自己养老送终。可令银秀喜出望外的是,后来自己怀上了。至此,也就打消了认小霞为养女的念头,现在,孩子一岁多点,刚会走路。
银秀不是没想过把小霞送给耿宝善做小,家大业大,多生几个孩子不是什么问题。再说,凭自己男人那个骚劲,看是看不住的。问题是在自己不知情,耿宝善就和小霞弄上了,偷偷摸摸的和两条狗有什么区别?银秀气的就是这点。这事自己不知情,那以后俩人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隐瞒自己的事来呢。她后怕。
一大早,银秀看见小霞的门前有脚印由此引起的“宝光百货行”内院里的这一出戏,耿宝善大意失荆州,见事情败露,麻利地穿上衣服狼狈地踏雪往外逃去,他知道此时和银秀硬顶起来没有好果子吃,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场雪让西颜集披上了银色的外衣,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雪褥让往日凌乱的房顶变得干净整齐。街上也显得清爽,雪地上只有简单的两道浅浅的车辙。两三家早点铺升起袅袅炊烟,让西颜集宁静的世界里多了份亲切的生活气息。
“善爷,今天雪天路滑,没耽误你赶早点。走路当心些!”袁家饭店的早点上桌了,热气蒸腾的油锅里,油条、糖糕泛着金黄色的诱人香气,顺风传播,老远就能闻到。耿宝善是老顾客,每天早起溜达一圈后,直接来袁家饭店吃早点。伙计虎子热情地招呼道。
“咱是天天不码。天上下冰雹也得吃饭,是不?”本来,耿宝善因为和小霞的私情被媳妇银秀逮住,被打骂得脸上挂不住,怎奈雪天寒冷冻得脸皮紧致,有些不自然也以为是冻得僵硬而能搪塞过去。所以,耿宝善今早的表现给人的印象和平时并无二致。其实,他自己心里揣着个活兔子,心脏“砰砰”地难以平静,以媳妇银秀的性格,这件事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耿宝善慌忙之中没忘拿顶东北式的棉帽子,他把两只棉耳朵放下来,这样把半个脸都掩遮得死死的。今天这场大雪天导致的奸情败露,耿宝善被银秀突如其来的打骂而受到些许惊吓,但绝对没有羞愧之说。紧张和羞愧是两码事、沾不上边。
在吃早点的时候,街上有马车往西驶过。耿宝善心想:这么大的雪,怎么还有马车出门?
“虎子,这些马车是干什么的?雪天拉地的能上哪去?”耿宝善问道。
“今天不是因为征兵,乡里有人去县城体检嘛。乡里征用俺们的马车拉人。”没等虎子说话,旁边一位吃早点的顾客说话了。
“奶奶的,不能晚几天体检。这样的鬼天气路上能行吗?出了事谁负责?再说,现在征兵还需要体检嘛?瞎子、瘸子能有人愿意去就算好的喽。”耿宝善不满地骂道。
“县上没发话,谁敢不去?”顾客争辩道。
“这点雪怕什么,这种天正好考验这些将来的兵呢。要是碰上打仗,还不是什么天气都得冲上去?”正在油锅里捯油条的虎子也不以为然地说道。别说,虎子这句话还真在理,当兵可不就得这样嘛。
“嗯嗯,说得是!”耿宝善嘴里嚼着油条,含糊地嘟囔道,左手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成。此刻,耿宝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打算。
耿宝善吃完早点没回家,直接朝“瓦屋院”乡公所走去。耿宝善和耿建儒能啦到一起,两人都有些学问。耿建儒曾参加过清朝的县试,耿宝善最早上私塾,后来读的新学。西颜集一带的耿姓除了近支按班起大名外,明末以后就没修过家谱。后来因黄河泛滥多次迁徙来来回回的,近代没有统一辈分的班字。有些耿姓是慕名过来认的本家,所以排班比较乱。耿建儒比耿宝善年长十多岁,但仍是弟们相称的平辈。耿建儒是一乡之长,耿宝善是西颜集的首富,这两人在一起合作没少干过吃私贪污、狼狈为奸的勾当。
乡公所门前的雪地上停放四辆装备整齐的马车,有的马抓紧时间在支起的木槽里进料。几个穿着棉衣棉裤的车夫蹲在院墙下抽着烟袋闲聊。耿宝善刚想进到院里去,耿建儒正好从瓦屋院出来察看人、车情况。今天雪天带队上县城,他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路上出什么故事眼子。耿建儒看见耿宝善,急忙打招呼:“大宝,这么早你不在家里烤火搂女人,来干什么的?”耿建儒喊起耿宝善的小名来。
“乡长,我刚才吃早点看见马车往这边来,听说是去县城。我过来看看。”耿宝善嘴里吐着白色的热气说道。
“对,我今天带队上县城体检。”耿建儒哈哈双手,说道。“你看偏偏遇到这样的天气,县里没说取消,咱也不敢不去。”耿建儒有些犯难地咋着嘴。
“就是,这路上要小心呢。过了陈寨,路还宽敞点。”耿宝善从棉袍口袋里掏出一盒洋烟,抽出一支递给耿建儒,又把烟大方地发给墙下蹲着的马夫每人一支,耿建儒和耿宝善才并肩朝大院走去。俩人在瓦屋门口跺跺鞋上的雪,进了大屋。
“恁中午能赶到县城不?”站定后,耿宝善问道。
“看这样子有点难。今天没打算回来,连体检加抽签怎么也得两天。”耿建儒解释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耿建儒隐隐觉得今天耿宝善大清早来瓦屋院不正常,肯定有什么事情,就试探着问道。
“我想跟你去县城办点事,县商会那里去看看。”耿宝善两手搓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出口似的说道。
耿建儒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耿宝善,觉得耿宝善的眼神飘忽不定,神色遮遮掩掩的。而且自己空手单身来,连马车都没跟来。耿建儒料定耿宝善没说实话,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回事?说实话,咱弟兄俩你对我还隐瞒什么?”耿建儒眼盯着耿宝善。的确,多年的相处,这两人的关系到了无事不能、无话不谈的程度。
“我,我......”耿宝善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磨磨蹭蹭。
“快说!一会来人多了,说话不方便。”耿建儒象下命令一般。耿宝善这才红着脸简单、大概把早晨家里发生的一幕向耿建儒作了说明。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早晚得出这事。”耿建儒听完耿宝善的叙述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知足。”耿建儒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耿宝善的狼狈样。
“我想去县城躲几天,等银秀消消气再回来收拾。”耿宝善说着,把自己头上的棉帽拿下来,把两只耳朵放上去在顶中间系好带子,又戴在头上。
“这不算个事,小霞也不小了,到了出阁的年龄,你想要没什么不妥。只是应该光明正大的娶进门,这样对银秀和小霞都是交代。你这样偷偷摸摸的,银秀能不生气?”耿建儒开导起耿宝善来。耿建儒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你去县城躲几天也好。等我从县城回来,我去恁家找银秀说情,直截了当地把小霞迎进耿家门,两个女人做个伴。不过这事你还得回徐州,让老爷子和大妹子点头同意,才能圆满办理。”耿建儒一番话说得耿宝善频频点头,耿宝善似乎也没把小霞看成王熙凤身边的“平儿”那样难弄。一个年轻女孩的命运在有钱人的谈笑中就这样决定了。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世道。
“儒爷,我还有个公事跟你这个农运会筹备主委商量一下,我打算以商会的名义动用一些‘农运会捐’在徐州给耿大彪买个轮椅,你看怎么样?耿大彪坐上它,方便多了。”耿宝善想做顺水人情的事,用公家的钱赚自己的人情。
“好,算我西颜集乡一份!”耿建儒听后,想了想说道。
“拿来!”耿宝善把手伸向耿建儒,两根手指里外钩动。眼瞅着耿建儒,那意思是拿钱来。
“拿什么?”耿建儒明知故问道。
“你不是参加一份吗?钱呢?不然,你怎么报乡里的开支呢?”耿宝善狡黠地点名说道。
“行了,你最近胡撸的不少了,想撑死?”耿建儒指的是耿宝善代买农运会办公用品上的事,心想,我为了筹备运动会,在“宝光百货行”里买东西的利润,你耿宝善心里没有数?
就在耿建儒和耿宝善为了两块大洋较劲时,大院院门处响起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耿建儒和耿宝善中断谈话朝门口望去,只见朱老三家的三老妈子走进大院里来,后面跟着小儿朱孝瑜。
三老妈子身穿一件多处补丁的过膝棉袍,一双平底旧苇穗毛窝的前脸缝贴着两块发白蓝布。没有梳妆过的头发凌乱着,寒风中仿佛深秋枯败的干草。三老妈子脸色凄然,没有平日里长挂不消的笑容。但是,雪地上走起来的脚步却显得坚定,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见此情景,屋内的两人忙出屋迎接。
“三嫂子,大清早你怎么也来?让孝轩自己来就行了。”耿建儒装出热情的样子招呼道。
三老妈子没有理会耿建儒的套近乎,僵硬的脸没有丝毫的放松。直截了当地问道:“乡长,这征兵的名字能换不?”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耿建儒和耿宝善面面相觑,好像都没有明白三老妈子所说的意思。
“俺家想换人征兵,让小的去,把大的留下来,管不?”三老妈子说着,眼泪流下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朱孝瑜两手操在破棉袄袖里走上前,也没好气地说道:“俺家现在这个情况,咱哥走不了。恁不说今年征兵征到俺家是因为我的年龄到了吗?我的年龄到了就该我去,和俺哥没有什么关系。”
耿建儒这才弄明白这娘俩的来意,不过,耿建儒并不觉得突然。这个问题早先他也不是没想过征朱孝瑜的兵额,无奈今年所征之兵是征的现役人员,不是征的国民役。朱孝瑜刚满十八岁不符合现役的要求,得三年以后。所以,这个想法就没给朱家提过。作为一乡之长的耿建儒当然清楚朱家的难处,可是,征兵工作是国家大事,自己狠心也得去做。既然朱家人哭哭啼啼的找上乡公所的大门来了,耿建儒觉得怎么也得给朱家一个说法。
“宝爷,你看怎么办?”耿建儒正式场合这样喊耿宝善,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想听听耿宝善的看法。
“嗨,这还不好办吗?眼前这个就是朱孝轩。别人问起来就说此人是朱孝轩,上面才不管这些事来。再说,这样的事和拿钱找人顶替有什么区别?我看没问题。退一步说,还有抓阄这一关,你们怎么能保证抓到的就是朱孝轩?”耿宝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无语。
这时,朱孝轩从院门外闯进来,跑到朱孝瑜的跟前一把抱住弟弟,失声“哇哇”地痛哭起来。那哭声穿透冰天雪地冲向没有阳光的空中,仿佛向天上控诉着人间的苦难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