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善音碰响真的美光
——给诗人李雪如的一封信
文/常智奇
李雪如会长好:
感谢你的信任!
从铜川回来后,认真读过你送给我的诗集《花开洋州》(中国书籍出版社,2024年5月版),欣慰之情,感慨系之。我感慨你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顶着市场经济的压力,为稻粱谋,奔波在乡村和城市之间,却能写出这么多自然、清丽、淡抹、细腻、幽思、缠绵、纠结、顾盼、向往的诗篇。
土地、小村,草坝、梨花、春光、父母、祖坟,是你诗语的词根。牵念、顾盼、寻思、守望、期待、回归,是你诗情的纹路。转世千载,辗转反侧,前世今生,百褶柔肠,是你‘’斩不断,理还乱‘’的诗意绵绵。一念善音、一份德性、一声祈祷、一思默佑、一缕禅意、一厢神往,是你的打坐修行,加持儿孙满堂的祝福。
你用虔诚的真情在写诗。只因对母亲的奠祭,你才“特意穿了这件红色的棉衣”,“只为在你坟头的漫天风雪中/带给你些许的暖意。”《母亲》“父亲用勤劳的品格/无悔的生命/滋养了大地/人间才有这不绝的炊烟/日日升腾。”《父亲》“是不是天意/送你上路的那场秋雨/如此淅淅沥沥/泼洒在妹妹想你的/日月天长中。”《三哥》“呵,嫂子/你沿路栽下这么多/火红的花苗/是否已打动深山/诸多孤寂的眼睛。”《嫂子》“我知道,你肯定在/山与山之间常常/孤独,可这一点/你绝对没有外露过。”《山妹》“想了好多/唯一能匹配情谊的/是陪你来看/这四十年的梨花之白。”《挚友莉子》这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家人关爱,朋友情谊,使你的诗充盈着伦理的温馨,道德的醇厚,崇祖教般的虔诚。
“天籁传情/述不完沧海桑田/一念善音。”《望景台》“久违的温情/跪在万佛的脚下/你的名字就这样从心田/从合十的双掌/从我叩向神灵那/虔诚而洁净的额头/一遍遍一回回/只求你平安。”《中秋》“我知道德才兼备/才是我留给爱情最好的标签。”《绝对的一次》“抓住所有不容错过的机会/把祈福人的虔诚/诠释进龙头山的/秘境梵音中 ”《谁把祈祷放在山腰》“我急急走过/掬翠坪/没顾上掬一掌心/龙头山的青翠/去献给山巅的神灵。”《你说你在前面等我》“所受的苦所流的泪全都放下/我会跪诵一万遍佛号渡她。”《小雪》“它的树上/栖满了神的语言。”《村子后的银杏树》“虔诚注目你的骨核/贴着你自古以来的默佑/细听你唇骨间遗留的惋惜。”《龙脊》这敬土的意识,寻根祭祖的情结,善跪命运的叩问,萦绕着一种道德理性的宗教意绪。
用形象的直觉把真情磨砺成善意,用善意编织诗歌的意象,在意象中表达真诚、醇厚、温馨、友爱的美好感情,这是你创作新乡土诗的出发点。在道德的评判中分滤生活中的假、丑、恶,寻找真、善、美的情感寄托,是你诗意表达生活的闪光点。用善的意念拂去佛龛上的尘埃,靠近佛系的宗教理性,在自我省悟,自我反思,自我忏悔,自我更新中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是你营造诗意境的基本方式。
罗马帝国时代,奥古斯丁曾经写过一本《忏悔录》,开启了人性面对上帝的自我忏悔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上帝作为造物主的一个完善的标准。人的自我忏悔的精神对象化,要有一个客观的对象标准,这样才有可能实现主客统一,平等对话。
十八世纪法国启蒙的思想家卢梭,也有一本《忏悔录》,它从社会契约论出发,设置自己忏悔的完善标准。这个完善的标准是人民主权和自然教育论。他认为国家的主权属于人民,统治者的权利,来源于人民与其签订的契约。他认为教育应该顺应儿童身心发展的自然规律,培养自然天性充分发展的“自然人。
《花开洋州》中的,“十字架样把我的歉疚/钉到了来世,万世。”《三哥》那“一炷心香/去沉香岁月/至此,芭蕉夜雨/踏雪寻梅/春燕呢喃,全在/大象无形。”《致远》不是奥古斯丁和卢梭思想中那种自觉、清晰、完善的标准。但你的诗歌中表现出了那种稚拙的审美意趣,却对营造整个诗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稚拙是一种表现艺术形式的风格。它不是自我反省,自我忏悔,自我省悟,自我完善的忏悔标准,但它在诗情表达的整体结构中,起到了一个连接、组合各个情感形式和审美意象的作用。这种稚拙的审美风格在表现形式上,把道德的评判提高到了一个审美感受的新层次。
读你的诗,我能感受到你有一颗母爱之心。你守望在梨花树下,惆怅地面对离家出走,作别的手势,满心的牵绊。你守望在小村的黄昏,伴着如雪的梨花和如花的飞雪,在情与理的两难处,忧郁的唱着乡愁的挽唱。你唱父爱如山,母爱如海;你唱梨花落尽,雪花纷飞;你唱“槐花开了也甜也忧伤”, “花瓣落处草成冢的荒凉”,“离村打工的农民”,留坝留不下的明心见性。
你写对黄土地的千千心结,在回归中的事与愿违,在离去中的南辕北辙。《错过西站》《谷雨:惜春》等都属于这种诗篇。你写不尽的乡愁:“村庄迎来送远/有梦中的荷花纱衣勾魂/有着相不着相的劝告绕耳/去花开白莲处/赴一场千年之约/复活,顿悟/一池莲花看痛了肉眼。”《回归》你写一池莲花的孤芳自赏:“清凉的小村前方/一两处炊烟袅袅升起/看花的人目光欣喜/说话的人趾高气扬/声音被稻田阻隔在村外/一池荷花开着小村的孤独/紧紧依恋大地的无私。”《一池莲》你写回归或者流浪者的悲伤:“见到万春/才明白这是生命/早该到来的驿站/江风徐徐/从峡口逆水而上/两声鸟鸣一坡花香/被一条旧旧的渔舟/缓缓载着/游荡在正午安静的时光中/一读到它们/灵魂深处的那缕悲伤/便紧紧地拽住。”《回归或者流浪》你站在立春的天庭,“想在今天握握你的手/把冬天残留在你/十指上的那些寒/全都捂热/不让它们跟着你/跟到春天/我担心它们会藏在/你的身体里/久寒成疾。”《明天立春》这,就是你,李雪如。
你的这些诗,自带一种稚拙的风格。这种风格,是精神的风骨,艺术审美的格调。这种稚拙,是巉崖上古松,是山涧的奇石,是林中的鸟语,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这种带有田园牧歌式的审美情趣,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合着城市化建设隆隆的机械声,演绎着山水情感在后现代主义精神的诱惑下,处于两难困惑地艰难选择。在这里, “一条古老的土街上/唯有那些千疮百孔的老屋/用它穿越岁月后/凝重的朴素/成为记生诠释爱情的/最佳背景。”《记生的婚礼》在这里,祝福的语可能成为咒语,我“想把尘封已久的那些/温暖的语言送给你/我真的好怕/说出来,这一切都将成为咒语/成为人生无奈的伤害/伤你一生。”《有些话想着想着就埋了》在这里,稚拙的审美情趣被分滤为生活原始质料,与艺术精神再现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立状态。
稚拙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自然的、自在的、原始的、本来的、先天的、未经人类社会实践所加工的;一种是人为的、社会的、历史的、文明的、文化的、艺术的、审美的。前者的稚拙是未被人类社会实践或意识形态所认识、加工和改造的、未打上人类社会实践生活痕迹的稚拙。这种稚拙犹如儿童般的稚拙。儿童般的稚拙,是一种生命初始的、天真烂漫的、无知无畏的、新鲜稚嫩的、,自然拙朴的稚拙。后者的稚拙,是已被人类理性思想所认识、所把握、所改造、所加工、所整理的稚拙。它犹如老人的稚拙。老人的稚拙是一种成熟的稚拙,饱经生活风霜,把经验变成智慧、机巧、灵活、圆熟、藏锋、讨近、示好、诗意、审美的稚拙。艺术审美的稚拙,是一种深入浅出,由本质到现象,用现象表现本质,从大雅走向大俗的审美境界;是一种寓丰富于极简,化腐朽为神奇,无技巧的技巧的艺术表达形式。
你的稚拙,是一种从儿童的稚拙正在走向老人的稚拙,正在从青涩走向成熟、圆浑、审美的稚拙。你的稚拙带有一种朴素善良、经验理性的光彩。但还没有达到现代主义哲学审美分析的诗学高度,还没有达到“如来如净”的澄澈程度。你的有些诗在形象与观念,意象与意象地组合时还不够统一;有些诗意与诗格,诗情与诗路表达的逻辑层次还不够清楚。
宗教信仰可以超越理性,道德判断是宗教理性的最低形式。我们普通大众的一般道德判断,更多的是一种良知、悲悯、同情、惺惺相惜,是一种人性深处的那缕善念。这种善念还未能达到宗教性的信仰归宿。它更多的是一种多神论的精神投射。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数人,没有把传统文化中的道德判断,引入宗教理性的“净身池”,没有用现代科学理性的意识对传统道德中封建性的糟粕进行清理。所以说,我们缺乏自觉的忏悔意识,我们有的那一点自愧、自疚、自忏、自悔的意识,还没有达到自我忏悔的精神完善的标准。这是目前人类普遍存在精神危机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我以为,现代人精神忏悔的完善标准,应该从;心系大地直面审美的方向去思考。心系大地,指敬畏自然,尊重历史;直面审美,指的是在自然与社会的相对和谐中求真、求善,在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社会实践中,创造美好的社会生活。
这是一个百年未遇的伟大时代。伟大时代呼唤伟大的诗人出现,伟大的是一定会出现的时代。伟大的时代呼唤诗人积极地投身于火热的生活之中,贴近生活,贴近人民,匍匐于大地,谛听自然的律动,与草木同呼吸共命运。把握时代的脉搏,顺应历史文明发展的趋势,把人的主体精神投入到二十四节气之中,在春秋四季的轮回中,保护和滋养生命的能量和热情,在日月星辰的光亮中,磨砺人类历史精神创造文明的锋芒,在把握自然的规律中创造社会性的秩序,在社会性秩序的创造中,把历史文明的精神投入到日月星辰的闪光之中,在这和光同尘的同步共振中,表现道德的律令在浩渺的星空中震荡的天音。这应该是我们今天诗歌创作的价值走向。
顺祝
冬好
常智奇,文艺学美学评论家,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协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陕西省国学研究会副主席,原《延河》杂志执行主编、文学院院长。有《整体论美学观纲要》等理论著作十部,多次获奖。2011年随同中国作家协会出访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