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每到中秋时节,这支无形的笛曲会在无数漂泊游子的心中轻轻奏起,缓慢、悠长又充满哀伤。
他们追随着笛声向月色深处走去,那里有村头的炊烟袅袅,有巷口的流水潺潺,还有老屋的言笑晏晏。
一切是那么亲切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越想越愁,越思越悲,只能温一壶月光下酒,枕满怀诗词入梦,用那流淌了千年的明月清辉,抚慰此时难解的相思乡愁。
1
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
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唐·杜甫《八月十五夜月二首·其一》
当中秋的一轮满月照耀在夔州大地,颠沛流离的杜甫是如此渴望回到故乡。
他可是八年前流寓到秦州就写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杜子美啊,岂会爱上这里的皓月清辉,澄澈如明镜又如何?
不过是明镜飞上青天,照无眠,愈发归心似箭。更可恨有心回却无力归,正如折断的大刀没有环,不知何日还也。
自安史之乱爆发以来,他就身如随风飘散的蓬草到处漂泊,把故乡抛在身后,越走越远。
两年前好友严武去世,无依无靠的杜甫不得不离开浣花溪畔草堂,又一次走上流离失所之路。
他多想借着月光攀折广寒宫的丹桂,折香思故人,也回望下长安旧梦,可惜天高路远,报国无门,阻碍重重。
月光泼地如水,又似洁白霜雪凝结其中。鸟雀树林栖息,浓密而柔软的羽毛也变得清晰可见。
今晚的月色如此皎洁,他凝望着月宫,甚至连玉兔的毫毛都能数得清,自己又是何等寂寥。
正是,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故乡,永远是游子最牵挂的地方。
2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世人常说,人闲桂花落,满身都是秋,一下子就把难以捉摸的秋意给具象化了。
桂花簌簌飘落,思绪幽幽荡漾,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秋意,细细碎碎,清清冷冷。
王建的这首中秋望月,同样有无法言表的秋思随着月中桂香轻轻飘落,砸中了无数离人的心。
月到中秋偏皎洁,月光洒落庭院凝结成地上白霜。夜色渐深,树上栖息的乌鸦逐渐安静下来。
凉意越来越浓,盈盈白露默默地浸润着满树桂花,连同它的清冷与纯净一一渗透在花香里。
凉露满,桂花香,诗人独立小院望着月华满天,再也忍不住询问,今夜人人望月,不知秋思又落到谁家院落。
人闲桂花湿,满身都是思。诗人写得多么含蓄,不直言自己望月怀远,反问秋思落向谁家。
秋思本就无形,如此一望一落,仿佛真实可感,一如更深露重的桂花,一点一点渗透,一丝一缕濡湿,再随着袅袅秋风将清香飘荡在整个院子里。
又如杜甫笔下的老妻,“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默默望月,浓浓思亲。
此夜中秋月,清光十万家。只要无法团圆,秋思就落在两端,一头是故乡,一头是他乡。
3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宋•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苏轼这一生浮浮沉沉,与亲友偶然相聚还离索,饱尝离别之苦。
每年的中秋最为难熬,他一边安慰自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边又不断祈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生黄州惠州儋州之后,他愈发难以释怀这份此事古难全,愈发想念“夜雨对床”之约的弟弟苏辙。
世间万事恍如一梦,人生又经得起几度秋凉即匆匆而逝。这一夜西风吹尽长廊落叶,贬谪儋州的他,眉间已染满风霜,鬓边早生出白发。
这些年宦海浮沉,心有冰壶秋月,却多被官场小人的乌云瘴气所阻碍,多次蒙受不白之冤。
每当想与亲朋好友诗酒趁年华时,他仍忍不住慨叹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只能独饮薄酒独自伤。
此时的中秋月夜,依然无人与共。他只能举起酒杯,望向弟弟苏辙还有故友所在的北方故国,凄然悲切。
人这一世,历经生死悲欢,或许可以放下名利荣辱,但很难放下真情厚意。
没有人可以活成孤岛,月到中秋分外明,每逢佳节倍思亲,都想温暖彼此,靠近彼此。
4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管,一声吹裂。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但愿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宋•辛弃疾《满江红·中秋寄远》
豪放激昂如稼轩,在中秋时节也把心底的人深深想念。
既然无法相见,莫不如早点登上西楼,千里共月明。苍天啊,千万不要让浮云遮避明月。
赶快把美人请出,纤纤玉手,淡淡疏影,吹笛唤月明。一起进入这不知谁做出的冰壶世界,表里澄澈,内外清凉。这可是我最爱的中秋时节,玉斧修月,何其皎洁。
只是不知广寒宫里的嫦娥,是否也早生华发,满腹哀愁。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莫不如此吧。
我要把美酒斟满,将玉杯同端,静静欣赏这溶溶月色下的清歌起舞,衣袂飘飘,婀娜多姿。
远方的佳人啊,月正圆,酒正酣,倘若此时你要在场,该有多好。可悲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叹月有阴晴盈亏周而复始,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我只求月圆常如此夜,人生也不只有离别。期待相逢之日,把别时恨化为相见欢,一一诉说。
每个人心头都曾过一个白月光,里面落满了属于彼此的旧时光,永不褪色。
最后,祝大家中秋快乐:芳尊美酒,年年岁岁,月满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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