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疆域
势如破竹最终却满盘皆输的北伐雍熙三年,三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自东京汴梁城出发,他们满载着大宋皇帝和满朝文武的期望,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雍熙北伐。在各路大军接连攻下了云州、应州、寰州、朔州四个州后,无论朝野,几乎人人都认为此战必捷,军队洋溢着对丰厚赏赐的无限期待。
西路军的副帅杨业此刻也是壮志满怀,身为北汉的降将,他对强迫北汉军士向中原同胞挥刀的契丹人恨之入骨,同时,杨业也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回报大宋太宗皇帝的浩荡君恩。正当大军休憩,驻于桑潜河畔时,东路曹彬军失利,仓促退兵之际,被契丹兵追破。庙堂中宋太宗急令各军撤退,切勿冒进。然而西军远在雁门,哪能参知圣意。监军王侁与麾下诸将贪图军功,威逼杨业出关,杨业深知此去必败,便建议主将潘美与谷口埋伏重兵,以接应大军,并歼敌于谷中。
雍熙北伐(网络图)
杨老令公在向潘美嘱咐置兵事宜时,是哭着说的,整个西军中,他唯一能托之以性命的,唯有这位成名已久的主帅了。可潘美即使身为主帅,也毕竟只是将领,监军属文官,在大宋竟可抢夺主帅的指挥权。王侁在关内不见辽军踪迹,急功近利之下,竟率大军出谷,潘美无奈下只能随军而动。杨业且战且退,到谷口竟无一兵一卒,悲愤之下,顿足捶胸,与残军力战而亡。
雍熙北伐初期可谓势如破竹,然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首先,雍熙北伐的转折点在于岐沟关之战,岐沟关之败,乍一看是因为主将曹彬急功近利,孤军深入,但一个细节却暴露了更深层的东西。宋太宗居于庙堂,却知道千里之外的实时战况。庙堂诸公分析后发现,东路曹彬的十万主力军补给不足,却深入敌腹,这很明显是骄兵姿态,辽军欲诱敌深入,围而歼之,故急令大军撤退,不许轻易追击。
雍熙北伐
很明显,总参谋部在汴梁的殿堂之内,总指挥与其说是主将,不如说是庙堂诸公与皇帝。本着旁观者清的说法,这种军事指挥制度倒也合乎情理。但是别忘了,古代作战,情报的传递是有很长的时间差的,而战局瞬息万变,又怎么可能时刻汇报,每逢作战,就要等待来自庙堂的指挥命令呢?然而宋朝真就是这么个奇葩的军事指挥制度,军政大事,总决于上,武将不得违背,更不得干涉。
其次,监军王侁竟能越过主帅,指挥一路大军!有人就说了,潘美作为主帅太过软弱,作为一个成名已久的老将又未免太名过其实,这其实又是一个表象。老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兵痞子又怎么可能听一介书生的话呢,必然是有所忌惮,有所制约。历朝历代,对武将权力的限制,几乎是每个有志、有才之君必做的事,而在宋朝,这种忌惮、制约变本加厉,几乎成为了武将心中的梦魇,使得武将内心惊惧,不敢有任何的违抗。那就是“崇文抑武”之策。
北宋的政治军事制度的演变宋太祖赵匡胤是后周的禁军将领,他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方式称帝。那么对于宋太祖而言,他该如何避免类似的政变再次发生呢?又该如何保证他的王朝能够长期稳定呢?
宋太祖: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之计,其何如?
赵普:唐季以来,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者,其故非他,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矣。今所以制之,无他奇巧也,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天下自安矣。
宋太祖:卿勿复言,吾已喻矣!
通过这则《涑水纪闻》中的记载,我们清楚地看到赵普给赵匡胤的建议就是从经济、政治和军事等各方面对节度使或者说武将进行“分权”。
那么,宋太祖是如何进行“分权”的呢?
第一,太祖令各地赋税收入,除日常军费所需外,全部运送中央,剥夺了节度使擅自处理地方赋税的财权。而剥夺了的财权给了谁呢?太祖他弟太宗把它给了转运使。宋太宗于各路设转运使,称“某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其官衙称“转运使司”﹐俗称“漕司”。
宋朝社会
第二,太祖还命令诸州府挑选精兵编入禁军,并定期更换驻地,以此来削弱地方节度使的兵权,并拱卫京师,镇守地方。
第三,太宗又诏令所有节度使属下的支郡都直属中央,节度使所领只是一州府,中央又以文官出任知州、知府。此后,节度使一般不赴本州府治理政事,而成为一种荣誉性的虚衔。
其他两个措施属于稳固政权的常规操作,而第二个措施却大大削弱了宋军的战斗力。
首先,北宋的禁军是职业军队,以募兵制招募组成。禁军的给养较优厚,月俸分等发给,年节有赏,大典有赐,行军另有行装钱等。有的看官就要问了,那这不是很好吗,至少比征兵制的士兵要强吧,就像全日制生和在职生的区别。道理确是这个道理,但实际上操作起来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宋朝
北宋的募兵制,不仅要负责养活这个兵,连带着这个兵的家庭也是要负责的。那这不是很好吗?即使现代军队都没达到这个水平呢!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先来了解下北宋前期的军队数量,太祖时禁军19.3万,太宗时35.8万,真宗时43.1万,仁宗时82.6万,厢军也从太祖时的18.5万激增到仁宗时的43.3万,总计125.9万。朝廷的军费开支竟达到“一岁所用,养兵之费常居六七。”以致“天下六分之物,五分养兵。”
各位想想,北宋政府再有钱,若长年养着一百多万的军队加上约三百多万的军人家属,这钱也省不了多少了吧?那宋太祖当年究竟是为什么要建立这样靡费的募兵制呢?他老人家的是这样说的,“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 则有叛兵而无叛民。”意思是遇到灾荒之年,朝廷特意在灾荒之地招募饥民,流民中的健壮者为士兵。剩下的几乎都是老弱妇孺。即使爆发民叛,可是兵“仰食于官”,他们非但不会参加叛乱,还会奉旨对人民实行镇压。丰收之年,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有军队哗变,也只能是孤立无援。
宋太祖
这种通过普遍招募方式组建军队的做法始于唐玄宗时期。北宋统治者将募兵发展为一种有意识的“养兵”政策,希望通过广泛募兵达到稳定社会治安、消除动乱因素的目的。其实从社会稳定性的角度考虑,宋太祖也算高瞻远瞩,毕竟两宋加起来有整整319年之久,超过了唐、明、清!除了北宋末年的方腊起义,还真没有大型的起义叛乱。然而这种社会大环境的安定,是以军队的稳定性为代价的。军中军吏克扣军饷的现象十分常见,禁军生活都很困苦,特别是社会地位低下的士卒,深受将校欺凌和虐待,以致常常发生兵变。由于北宋的募兵制是出于“养兵”的目的确立的,所以禁军的招募标准便成了个笑话,所招者往往都是些饥民,所谓“兵强马壮”不过是虚妄罢了。
其次,募兵也好,征兵也罢,一支强军定然离不开一个懂兵的将领,这里说的“懂兵”,不仅指懂军事、会打仗,还要会练兵、知兵。老话说得好,将为军胆,但笔者认为,将远不止兵胆而已,一个与兵同休的将领,定然受士卒们的爱戴,士卒们信任他到了愿为之效死的地步,那么这支军队就有了军魂,一个有意志、有纪律、有勇气,并且有着杰出战略指挥和战术配合的军队才是无敌之师。而禁军虽待遇优厚,但因为更戍制的缘故,而缺少一个知兵的将领,此乃兵家大忌。那么,什么是“更戍制”呢?即以禁军分驻京师与地方,定期轮换,但将领却不随之调动,正所谓“兵无常帅,帅无常师”。
宋太宗
最后,北宋实行军权三分的制度,“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枢密院作为最高军政机关,秉持皇帝旨意,掌有调兵权,也就是前文提到的“庙堂诸公”。三衙负责统帅京师的禁军,掌有统兵权。率臣即主帅,战时由皇帝临时指派,然后便率京师及各地禁军奔赴战场。然而,军队中又有中央指定的文官充任监军,对主帅处处掣肘。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在北宋前期当是不存在的。主帅倘若不遵枢密院的命令,便是岳飞“十二道”金牌的下场。
这下大家明白了吧,所谓“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有多可怕!然而更可怕的不是制度上的制约,而是思想上的压迫。
“崇文抑武”的方针唐末五代的君主多是地方将领、节度使出身,原先的王朝、皇帝因无法满足军士们对军功、对高官厚禄的需求而被麾下的将领、节度使所弑或推翻,皇权威严扫地,在社会上形成了一股皇位“今朝你家,明日我家”的思想。赵匡胤自身也是这种情况的受益者,所以他很清楚建立北宋,统一中原后,他的敌人并不是外部的契丹、党项人,而是王朝的开国勋贵们,那些妄图裂土封疆,手握地方军政大权,对皇权毫无敬意的武将们。
岳飞
而士大夫们在历经了毫无尊严、地位可言的乱世之后,迫切地想要恢复文臣的尊崇地位,所以极力地向君主兜售儒家思想以重建封建礼教秩序。恢复封建秩序自然是要加强皇权,树立君权神授的神圣地位,这符合皇帝的利益,所以赵匡胤与手下这批文臣不谋而合。北宋统一地方政权后,朝廷便开始颁布一系列尊儒崇文以重建封建秩序的政策。所有的政策都秉持着“崇文抑武”的原则制定,如前文提到的针对节度使的一系列分权措施,再如大开科举,提高文人社会地位,文臣担任枢密使等等。
如果用“重文轻武”来形容宋太祖时期的政策倾向的话,那么宋太宗以后便是真正的、持久的“崇文抑武”了。宋太宗得位不正,故时常担心太祖之子会篡位,而这种担心便在其第一次北伐亲征时差点实现了。当时宋军溃败,太宗中箭,易装潜逃,杳无音讯,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开国勋贵们便拥立太祖之子继位,这时候,太宗还朝,拥立事件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然而太宗便开始了事后清算,开始大力打击武将。
南宋社会
在雍熙北伐也失败后,太宗北上收复幽云的壮志便烟消云散了,整个北宋的政治倾向转变为“守内虚外”和“崇文抑武”,武将的权力一削再削,其地位一落千丈。在北宋远超唐代的科举规模和官、职、差遣分离的官僚系统下,社会很快便形成了尚学、崇文的风气,不仅民众以入军籍为耻,武将勋贵们的后代亦失去了尚武精神。
直到几十年之后的仁宗朝,先有侬智高造反,后有西夏攻宋,几次军事行动的大败使仁宗开始意识到武将的重要性,仁宗本欲兴武事以对外,然朝中早已是“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武将们大多萎靡不振,失去进取之心,唯一一个名将狄青,在被破格提拔为枢密使后,遭到满朝文臣的打压,最后落得个惊惧而死的悲惨下场。同时,过于优渥的文臣待遇和易于升迁的文官体系,使得大多读书人亦丧失了进取心,成为了尸位素餐、愚不可及之辈。
关于宋朝军事萎靡的一些探讨梁启超先生曾说:
“相尚以文雅,好为文词诗赋训话考据,以奇耗其材力,即有材武杰勇,亦闲置而无所用武,且以粗鲁莽悍见屏于上流社会之外。重文轻武之习既成,于是武事废坠,民气柔靡……奄奄如病夫,冉冉如弱女,温温如菩萨,敢敢如驯羊。”
这正是自北宋“崇文抑武”之策产生广泛社会影响之后汉人的精神面貌。赵匡胤通过对社会整体的“崇文抑武”保证了赵氏王朝的稳定,但却导致整个民族失去了自我保护的实力与血性。
赵构与秦桧(剧照)
虽然宋朝的物质实力远在北方民族政权之上,但缺乏战斗力的军队,过于分权的官僚体制,却使宋朝数百年间积弱不振。最终赵宋王朝被金人的铁蹄驱离中原,南渡另立。事实上,北宋的灭亡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好事,因为北宋的体制已经僵化,既得利益集团把持政权,使得几次变法运动破产,北宋最富改革精神的宋神宗心灰意冷,再之后的几位皇帝便得过且过,闭口不提改革,成天沉醉于汴梁繁华的镜花水月中,殊不知金人即将兵临城下。
而新建的南宋完全可以破而后立,坐拥淮水、长江天险与江南富庶之地,待兵强马壮之时,未尝不可“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奈何宋高宗被金人吓破了胆,自毁长城,杀贤臣良将,以更甚以往的态势推行“崇文抑武”之策,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文中配图多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作者,删!
参考文献:1、《廿二史札记》卷二十五《宋制禄之厚》,(清)赵翼。
2、《宋史·杨业传》,(元)脱脱等。
3、《宋史·曹彬传》,(元)脱脱等。
4、《论尚武》,梁启超。
5、《竦水记闻》,(宋)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