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喧嚣和浮躁背后,人人都是《失语者》

幻翠聊文化 2024-11-17 03:57:40

这个世界很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浮躁。

李子柒归来,一个视频,好像引爆了全网,无数媒体都在蹭李子柒的流量。

可李子柒的视频里传达的,却是安静,平和,文化。

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急于让别人看见自己,急于获得钱财,于是,大家匆匆忙忙赶路,寻找话题,寻找文字,寻找可能。

然而,我们最该寻找的,却是我们自己。

在这众多的声音之中,有些人变成了‘失语者’,他们的声音被淹没,他们的世界变得破碎,他们的生命裂开了。

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听,甚至没有人能听懂。

韩江说:

“她只是不喜欢占据空间。每个人都根据其体重占据一定的物理空间,但声音的传播远远超出了这一点。她并不希望将自己传播出去。”

在这种处处都是喧闹的世界,我更喜欢那些失语者,他们也许是更加真实的人。

01

我们中间横亘着刀。

博尔赫斯给自己年轻的妻子留下遗言,要求将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墓志铭。

晚年的博尔赫斯,双目失明,与世界之间横亘着刀,让他无法靠近。

此刻,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我与世界之间,还没有横亘着刀,我还能看,还能听,还能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然而,也许刀早已存在,在我们不被理解之处,冰冷,锋利,试图割裂我们。

希腊语课堂上,戴着厚厚的眼镜片的男老师叫女人起来读单词。

她站起来,张开嘴,舌尖抵住下嘴唇,搭在胸前的两只手,静静地,快速地摩擦着。

她的嘴张了张,又紧闭起来,什么也没说。

老师后退一步,继续说:

请读一次。

她的眼皮抖动着,像昆虫快速摩擦着羽翼。

她用力闭上眼睛,仿佛是希望重新睁开的瞬间,自己已经转移到另一个空间一样。

她什么也不说,一个字也没有。

老师扶了扶厚厚的眼镜,再次表达自己的提问。

可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一语不发,像一个哑巴。

一同上课的人,都觉得她是哑巴。

然而,她并不是哑巴,她只是失去了自己的语言。

就在去年春天,她还站在讲台上上课,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瞪圆了眼睛,既没有看学生,也没有看天花板,也没有看窗外,而是看着正前方的空中。

她的反常,引起了学生的注意,一个学生问:

您还好吗?

可她紧紧咬住嘴唇,从比舌头和喉咙更深的地方,发出声音:

那个又来了。

她沉默着离开教室,身后的学生,发出一阵阵乱哄哄的声音,淹没了高跟鞋踩在石质地面上的声音。

这世间习惯了声音,一个人突然的失语,才显得那么奇怪。

02

那个在希腊语上说不出话的女子,却是一个从小就很有语言天赋的人。

四岁的时候,她就自己学会了韩文。

五岁的时候,高年级的哥哥学着班主任的样子,给她解释字体结构,她却满脑子都是元音和辅音。

那时候,这种朴素的发音,给了她多么真实的兴奋和刺激。

以至于二十多年后,当心理医生问她,最初的强烈记忆是什么时,她能想到的,竟是在那个院子里落下来的阳光,是那被阳光照耀儿变得暖和的后背和脖子的感觉,以及用棍子在泥土里写下的文字。

从小学开始,她就喜欢在日记本后面写单词,没有任何目的和缘由,只是喜欢有些单词的样子罢了。

在母亲看来,自己的女儿特别聪明。

可是,直到初中毕业,她都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孩子,从不引起话题,成绩也不突出,虽然也有几个朋友,但并不十分要好。

除了洗漱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站在镜子前仔细看自己。

放学后,她去图书馆读书,回家后,也是趴在被子里读借来的书。

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正常,可是知道她人生被剧烈分成两段的,只有她自己。

那些再日记本里写下的单词,自己移动着组成陌生的句子,蝌蚪一样的单词随时闯入梦中叫醒她。

于是,每天晚上她都会被惊醒好多次,睡眠越来越不好,神经越来越衰弱敏感。

最让她痛苦的是,每天开口说出的话,听上去都清楚得令人窒息,无论多不起眼的句子,它的完整与不完整、真实与虚假、美好或丑陋,都像冰块一样清晰地显现。

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的舌头和手中发出的句子,像白色蜘蛛网一样,非常羞耻,想要呕吐,想要尖叫。

这世间有太多的话,却大多虚情假意,或者词不达意。

03

女孩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语言突然消失了,她不再开口说话,不再用语言思考,不用语言行动,不用语言理解。

她的行为,可是吓坏了母亲。

受到惊吓的母亲,赶紧带着女儿去医院检查,她却将拿到的药偷偷藏在舌头底下,然后埋在花坛中。

两年后,母亲和医生商量后,将她送回了学校。

然后,没有谁会真正关心一个一句话都不说的女孩,大家都喜欢讨巧卖乖的人,对无声的她,也没谁注意。

不仅如此,被老师点名读课文,或者体育课报数的时候,她只能呆呆看着老师,然后被赶到教室最后面,或者直接被暴打。

她的失语,让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把刀子,那把刀子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她。

这种集体的生活,不仅没有治愈她的沉默,反而让沉默充满她的身体。

后来,她摆脱了失语。

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出版社与编辑代理公司工作,这一干,就是六年多。

随后的七年时间,她在两所大学和艺术高中里面教文学。

每隔几年,她都会出版一本诗集。

她也结婚了,过着貌似正常的生活,八年前,她有了一个孩子。

后来,为了让孩子尽情玩耍,她特意选了一层的房子,可孩子走路总是轻轻的,她对孩子说,使劲跳绳也没关系,孩子反问她:

蚯蚓和蜗牛不会觉得吵吗?

几年前她离了婚,经过三次诉讼,最终还是失去了儿子的抚养权,因为她曾经去过精神科治疗过,收入微薄而又不稳定,这些都对她不利。

在最后一次审判中,她败诉了,不仅失去了儿子。

如今,更是连唯一的收入来源也没有了,根本不可能再进行下一次诉讼。

孩子离开后,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

她之所以去学习希腊语,是觉得希腊语可以最直接的表达人的内心。

然而,语言终究只是工具,就连柏拉图,也没法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完全表达出来。

那一部分没法表达的东西,或者不被理解的东西,就是失语吧。

04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那个教希腊语的教师,带着厚厚的眼镜片,现在他还能看见,可是也许很快就看不见了,离开了眼镜,他就什么也看不见。

年轻的时候,他听过博尔赫斯关于佛教的演讲,后来去德国留学,他也在不断阅读有关佛教的书籍。

博尔赫斯说:

世间为幻,活着即梦。

他想,那个梦为什么如此生动?为何会涌现出鲜血和热泪?

这就是生命?

眼睛出现问题后,去医院治疗,认识了院长的女儿,她因为刚出生不久就因发热失去听力,从特殊学校毕业后,就靠制作木家具为生。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生命里没有声音,眼睛就是她判断的依据。

那是一双坚毅至极的眼睛,同时蕴含着真诚与调皮、温暖与悲伤,从不轻率判断。

他问她:

能看到什么?

她用笔在本子上写:

用你的眼睛自己看。

那时候,他的视力已经很不稳定了,因此,对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她继续写:

以后。在完全看不见之前。

院长预测,大概四十岁左右,他会失明,离四十岁越来越近,他早已不需要任何心理上的准备。

我也只是在光线很美的日子里,坐在家门口的巷子中,度过长长的一天而已。

他曾爱上了院长的女儿,那个做木工生活的女孩,可是,他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害怕,患得患失的害怕是一种愚蠢。

他能说话,可是他跟那个不说话的女人一样,他们与这个世界,都隔了一段很远的距离,因为生命的破碎,因为残缺的挤压。

失语,有时候,就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世界。

因为很多事情,一开口,就变了。

05

他的眼睛面临失明,是物理疾病的影响。

而她的失语,则是一种面向自我的孤独。

早在还能说话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声音很小的人,并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导致声音小,而是因为她讨厌占据空间。

任何人都以自己身体的体积占据着物理空间,但声音却可以传播到极广的范围。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被四周所知。

除了讲课她会声音大一点,其余时候,她都轻声细语。

当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就打算打掉孩子,可是后来感觉到胎动,母亲没有去医院。

但她生下来后,身边的人总是对她说:

你差点就没法出生了。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诅咒着她,她明确地察觉到话里的冷意,这个世界并不是理所当然就给予她的,她只不过是一个经过了无数变数的意外。

半年前,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上希腊语课后,她试着用希腊语写诗,她的希腊语老师,也在试图认识她,两个孤独的人,因为彼此的孤独被吸引。

他不停地和她说话,可她什么也不说,他以为她又聋又哑,可他还是对她说话,像她马上就要回复一样。

上课的时候,她开始观察他,他说:

这世界虚无而美丽。

他们在彼此观察,人和人之间,往往因观察而相互走近或者相互走远。

失去语言后,世界在她面前变成了碎片:

不做评判。

不赋予感情。

韩江用诗一样的语言说:

你说美必须是强烈的,必须有生机勃勃的力量。

你说所谓人生,决不能只是忍受。

你说憧憬这里之外的其他世界是一种罪恶。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美与丑,好与坏,悲与喜,就这样息息相关。

一个人能看到什么,就在于他怎样理解这个世界。

06

有一次,失语的女人和失明的男人相遇。

那时候,男人的眼镜却不小心掉在地上,碎了,掉落之前,他知道女人就在教室里。

但他觉得,那个女人是没法帮他的人,他只能用双手摸索台阶。

他想求助,可那个女人听不到声音。

怎么办?

突然,他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他发出自己的请求。

他不断恳求,没有声音,没有回答,来的,正是那个女人。

他说:

我需要配眼镜。

找眼镜碎片的时候,他的手受伤了,在流血,她用指尖在他的手掌上写:

先去医院。

后来,女人又把男人送回家里,在黑暗中,他不停地说话,她依旧沉默。

他告诉她:

感觉有些奇怪。刚才,在医院的时候,我这样一个人说话也没觉得怎么样……

他说他的恐惧和焦虑,失明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她依旧没有回声。

他说他的过去,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可他就是在说,这些话,也许,他没有可以倾听的人,除了她。

直到说累了,他才停下来。

韩江说:

无法和解。

所有的地方都有无法和解的东西。

第二天醒来,女人已经起来了,外面下着雨,她走出门,去给他配眼镜。

她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可她的做法已经回应了他。

作家刘震云说: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见到很多人,你不想说话,会短暂失语,因为彼此不能理解,人与人之间横亘着刀。

为什么会有失语者?

因为这世间有破碎和隔阂。

07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读了几本韩江的书。

每一本,其实都很有感触,和《素食者》一样,《失语者》讲的也是一个主流之外的人。

在这个充满喧嚣的世界,她却失去了自己的语言,我觉得,她的失语,不是不知道话怎么说了,而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对,或者,说出来感觉不是自己想说的,于是,不如不说。

福柯说:

话语即权力。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讲了几个故事:

王小波六岁的时候,外面总是装着高音喇叭,没日没夜地乱嚷嚷,说什么土地亩产三十万斤。

亩产三十万斤?

可王小波却饿得要死,像蚂蚁一样啃铅笔,啃橡皮擦,吃练习本。

因此,王小波就不太相信别人讲的话,也不太相信大家都相信的话,后来当了老师,每次开会,他都一言不发。

等到他十四岁,上初一,学校突然就分成了几个类别,一些红五类,一些黑五类。

红五类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逢人就问,你什么出身?出身不好的,就一句狗崽子。

王小波当时就想,如此轻易地让别人变成狗崽子,未免过分。

所以,话语是什么?

很多人说的话,只是大部分人想听的话,只是在某种大潮流之下的随波逐流。

这样的话,到处都是,构成了喧嚣,构成了浮躁。

因此,失语,最起码还能看到自己,而不至于淹没,话太多,就淹没在话语里了。

08

有时候觉得,在某些方面,很多人都是失语者。

他们内心真正的声音表达不出来,说出来的都是这个世界最常听见的,是工作,是存款,是吃喝玩乐。

可是他们的灵魂,却是失语者。

因此,你会听见喧嚣,听见很多声音,可是你也会听见,这些声音背后,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

喧嚣后面,除了偶尔几声低语,是死一般的寂静和荒芜。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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