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分,
往往是几代人在家中团圆的时刻。
一条拜访了几个多代同堂的家庭,
不同代际有不同的生活理念和习惯,
他们通过改造房子,学习手艺,
让每个成员都有自己舒服的空间。
▲
四代同堂的老宅在田野间
90后设计师徐俊伟,
来自江西的小乡村,
太太何晓燕是上海金山人,
他笑称自己是一个“上海女婿”,
老丈人在上海乡下的稻田边有一栋老宅,
2021年,一场大雨让老宅子变成了危房,
徐俊伟牵头改造,
建起了一栋460平的4层小楼,
一家四代人共居。
▲
项惠斌一家
6年前,37岁的项惠斌
带着两个孩子,
从深圳回到老家福建培田村,
重蹈父辈的轨迹,
传承做老中医的祖父的手艺,
三代人一起生活和劳作,
种稻、酿酒、晒药。
陪伴父母,又丰富孩子的童年经历。
▲
爷爷和奶奶在自己的花园中嬉闹
一个名为“耘兮小院”的花园在网上走红,
视频的主角是一位已经78岁的重庆农民爷爷。
这几年,他带着全家人一起劳作,
慢慢地改造了小院,
一年四季都有鲜花依时节盛开。
小辈们也越来越频繁地回到这里。
“在城市里待久了,回到这样的院子里,
所有的事情都会豁然开朗。”
我是徐俊伟,江西人,20岁来到上海,做过服务员、群众演员、发过传单,后来又去了工地,在工地上接触了设计师这样一个职业,慢慢学习、努力,成为了一名设计师。后来去西藏旅行认识了我太太,现在是一个上海女婿,我们结婚到现在7年了,好快。
▲
四代同堂居住在改造后的老宅
我太太在上海金山出生长大,领证前,她领我第一次回到这个老宅,当时第一印象真的很老旧,房子夹在两栋楼中间,光线基本被挡掉了,室内不开灯的时候基本是黑暗的状态,并且很多墙已经开裂了。
▲
改造前的老宅状态
老宅子是我老丈人结婚之前造的。原来的老宅一楼就是一个大客厅,一个小厢房,后面还有个小茅屋,我和太太每次回来基本只能待三四个小时,因为你没有地方坐,没有地方休息,非常拘谨。
▲
老宅位于稻田旁
老宅占地120平左右,我们从2021年的11月份开始动工,施工大概跨了三个年度,花了200万左右。
▲
改造后的老宅光线十分通透
改造首先要解决我们最抵触的一点——这个房子没有光。我在房子的顶面和立面上开了将近30个窗。西北面的大窗、中庭顶部的天窗,保障了房内有充足的光线,即使未来西面的邻居盖房子,也不会有太大遮挡的问题。
▲
错层楼梯让室内空间更加贯通
我重新划分了室内的功能布局,一个楼层一代人:一层是爷爷居住,二楼是老丈人居住,三楼的话是我们夫妻俩住,四楼则是工作室,以后等小孩大了也可以给他作独立空间。按代际分层,先解决每一代人在生活方式上的冲突,大家可以互不干扰。
▲
家人可以在房子里随时互相沟通
传统的自建房通常是一个楼梯间一直到顶,每一层之间是隔开的,上下楼大家相互之间没有沟通。我重新调整了楼梯的动线,做了很多的镂空、错层,挑空从一楼贯穿到屋顶,比如说我在阁楼,跟我儿子喊,他会到处找,然后抬头;我每次站在三楼,一低头就能跟老丈人去聊天;有时候老丈人做完饭喊一声,我们全都听得到——这种状态我觉得特别温暖。
我从小是留守儿童,一放学满村去玩,到吃饭的时候,我奶奶会在家门口大喊一声,是我现在特别珍贵的一个记忆。我希望在这个房子里面有这种互相呼喊的状态,房子得有声音,这样它才是活的。
▲
一楼爷爷的区域
▲
左:二楼老丈人的空间;右:三楼夫妻俩的空间
房子对每一代也有专门设计、考量。像爷爷在一楼的房间是挪到了前厅的后面,因为老人的睡眠是很浅的,紧贴着外围,有一点点声音,他们就会醒来,同时光线稍微弱一点,也更有利于老人的睡眠。
我们的家具大都有棱有角,包括院子其实没有做坡,很多来的朋友说你家太不适合老人居住了,其实我的考虑点是——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大部分的老人摔跤碰撞,是源于对看不见危险的隐患,将危险可视化,反而会有利于他注意安全,提高危险防范意识。
▲
小朋友也可以更好地在室内活动
这个房子是四代同堂的一个状态,几代人之间理念偏差其实还是蛮大的,当初有考虑过装全屋地暖、中央空调,但老人他看到你空调全部开着,那就是浪费。他可能情愿是我不要空调,我体温上差一点也是ok的。
▲
爷爷更习惯于用风扇
最后我找了一个折中的点,就是每个人的房间内安壁挂式空调,需要的时候自己打开。现在即使给爷爷放了一个壁挂的空调,他也是开半个小时就关。
我当时是想直接把电梯给安装掉的,但老人们觉得现在完全没必要,最后折中每一层有做一个钢结构的隔层,先预留好电梯的位置,未来可以把钢结构拆除转换成电梯间。
在中国大部分农村,老丈人或者爷爷上两代人的这种观念其实很典型,他们可能不会直接表达,你是需要真正去观察或者是跟他们生活,多了解、尊重他们的想法。一个房子住的舒服是大家的一个相处关系融洽,比环境更重要的是大家心理上的舒服。
部分图片提供:wmstudio 王可
我是项惠斌,6年前回到老家培田村,想有几亩田,构筑一个宁静的生活,然后安顿自己。
我父亲起初很不理解的,他们靠双手种地、做手艺,把我培养成人,我转了一圈又回到村子,重蹈父辈以前的步子。是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做一个倒退的选择?
▲
项惠斌和儿子在淘米
▲
项惠斌和父亲碾酒曲
回家第四年,我把两个孩子从深圳接到村里。儿子14岁,在镇上读初一,每天自己骑车上学。女儿10岁,在村里的小学读四年级。以前在深圳,我经常在外面工作,顾不上陪孩子,回来以后两个孩子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带。我和我父母在山脚下的草堂一起酿酒、制药。
▲
改造的草堂
屋子占地四亩,是客家平民民居中常见的“四点金”格局。有个供奉祖先的中堂,以及两边对称的天井——四水归堂,雨落下来又流到房前屋后的菜地,隔壁还有闲置的猪圈。
▲
客家平民民居
草堂的改造花了六十几万。地面也是重新铺的,用就地取材的三合土——石灰、红糖、沙子和山上的红土混合起来。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改造不用新木料,把旧木料收回来,门板变成桌子,楼板变成窗户、屋顶、凳子。
▲
收来的中药柜和草枕头
▲
门板做的桌,竹子做的墙和窗
我爷爷是老中医,他对酒曲也有研究,收集了方圆十几个村子的方子。我爸爸有一套酿酒功夫,村里人都说他做的酒好喝。小时候的记忆是很忙碌的,我们在院子里帮爷爷碾药材、做酒曲、蒸糯米。我们家有五个兄弟要上学,八口人的吃穿用度,除了地里面的收成,还要有其他收入来源的。
所以父辈们会各种手艺,涵盖日常所需的所有部分,这关乎一个大家庭的生计。
▲
三代人一起劳作,父子相互斟酒
我在山上找到一块有水源的梯田,准备种水稻。雇了一些村民一起来种地,整片田有120亩,暂时只复垦了35亩,收成肯定比常规的耕种方法少很多,目前还在坚持,也在借鉴可持续农业的方法,比如朴门永续的堆肥法。
一个人带两个小孩,还要管顾自己的工作,其实是个不小的挑战。原本他们两个在深圳读书,大城市的教育资源当然特别好。妹妹回来会讲,这个学校为什么都没有英语课、美术课和音乐课?
▲
项惠斌和孩子在山野间
现在孩子都被送到城里去上学,村子里面延续了几百年的学校,眼看着就没有学生了,她会面临没有办法在村里上学的问题。但我不后悔把孩子带回家。课堂上学的东西少了,好处比不好的要多一些。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关注到作业以外的东西。
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烹饪,在村里,我和另一个伙伴开了一家咖啡屋,最初的咖啡师就是哥哥。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做甜品,以后想去做甜品师,去读料理学校,他已经有清晰的规划。
▲
放学后,女儿和朋友在村里玩
以前妹妹放学以后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看电视玩ipad,最多和哥哥玩一玩。现在她动不动就跑出去,昨天放学后还跟伙伴在古戏台表演节目,很自由地在村里找朋友,去山上摘野果,去地里挖番薯,偶尔有社区伙伴在,她能接触到来自各个地方的叔叔阿姨。当然不像我的童年那么丰富,但是远比城市里多元。
至少在山野中,在村落里,有养分滋养他们的视野和感受力。他们内心的想要,有足够的土壤去实现。
耘兮小院的主人,所有人都喊他爷爷。在山里住了四十多年,现在已经是三代同堂。这几年,全家人一起构思、一起劳作,慢慢地改造了小院和屋子、厨房和阁楼。让这个村里的家,变成了一个符合所有人需求的居所。随着改造的逐渐完善,小辈们也越来越频繁地回到这里。
1981年,爷爷申请了一块宅基地,自己盖起了土墙房子。住了三十年后,土房出现裂缝破损,一家人把它推倒重建,起了一座红砖房在半山腰,交通工具没法上去,所有的建筑材料,不管是砖、水泥、钢筋,全部需要由马驮上来,再被全家人整整齐齐地码好。
▲
花园和自建的红砖房
红砖房在山村里显得别具一格,很多人都因此猜测爷爷是不是有过海外的留学经历、学过建筑设计等等。其实都不是,儿媳陈婷婷说,“我们家没有人学过建筑设计,但那时想了很久到底要一个怎样的房子。”之所以选择红砖,是因为“我们家是周围都是山林,不希望建一个都是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这个房子在自然里一定不要违和。红砖不贵,拉来就能用。我们保留红砖的质感,然后做勾缝,看起来和自然的环境就很和谐。”
▲
从设计图到动手施工,都需要亲力亲为
近几年,他们又在红砖房的基础上进行改造。没有请专业的设计团队,但是全家都根据自己的需求参与了进来。
▲
农村的厨房,也可以宽敞、明亮、清洁,已经成为一家人情感交流的场所
厨房的改造是一个重点,他们打通了以前的老灶房和主房子。农村的土灶房普遍光线不好,很容易显得特别脏,他们又在所有的房间里面增加采光。原来的墙体因为熏腊肉熏得很黑,他们用胆巴反复浸洗。
当时来帮忙的油漆工人问,反正是农村的厨房,为啥子墙要刷得那么白?“但厨房其实是一家人特别紧密活动和交流的一个中心的空间,厨房不是妈妈的战场,而是所有人都要参与进去,是一个情感的粘合剂。即使在农村,想美一点、亮堂一点,也完全没有问题,只需要一些小细节做到位就可以了。现在我们回来,待在厨房的时间比待在客厅还多。”
▲
阁楼,是小孩子的“游戏基地”
另一个改造的重点是阁楼。阁楼本来弃置已久,堆满了杂物,夏天特别闷热不透风。他们用老木板重新吊了顶,开了三扇老虎窗,增加了采光和通风。原本的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风景窗,那是当年修房子时爷爷的想法,这次改造也保留了下来。“小孩子喜欢阁楼,改造后成了他自己的游戏房,每次回来都特别喜欢往楼上跑。”
▲
一家人聚在一起,翻看老照片
因为是家里的改造,他们不着急,许多事情亲力亲为一点点来。爷爷在茶花树下睡了四个月,守出了楼下空间的改造。有次陈婷婷出差,一个多月后,发现爷爷已经带着邻居把堡坎砌了出来。
▲
爷爷奶奶在茶花树下,一起择山间刚摘来的笋
爷爷奶奶对生活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地面几乎永远扫不起灰尘,屋里屋外永远干净整洁。爷爷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是随时随地要找到事情来做,他总是忙着给院内的木头桌子上漆、或是用捡到的铁丝给燕子做巢……燕子窝就在屋檐下,燕子傍晚时分会来休憩,当地人认为是吉祥的好兆头。
▲
祖孙一起摇桂花
上小学的孙子也享受进山里采花摘蘑菇的时刻。他跟着爷爷,一起寻找插花的花材;也在秋天的时候,和爷爷一起摇落院中桂花树上的星星点点。“我就是一个农村人。”他有时候会颇为自豪地跟其他小朋友这样说。
“回来吃得好,睡得香,能干两碗饭,平时在城里是打工人,但不管你心里有多少事,有多大的压力,你回来之后你会很放松,感受到晚风、看到云霞,看到满院子的花。天天鸟叫把你喊醒,只要坐在院子里面,就会很释然。
“如果说狭义的花园,面积并不大,只有五六十平米。但是我们其实更愿意把对面的山景、整个大自然的风光,都当作我们的花园。”陈婷婷这样说。她和丈夫平时在重庆市区工作,现在越来越频繁地回到了乡下的家里。
▲
花器都是捡来的破烂罐子,但是一年四季,都有轮转的花朵在盛放
院子里的鲜花随着一年四季的变化而轮流开放。早春时节,是郁金香,洋水仙、雪柳,还有三棵高大的山茶,是四十多年前爷爷亲手栽下的;暮春到初夏,花园里开满了各类月季;盛夏时,可以看绣球,那条“绣球小径”会被蓝色的绣球铺满;秋天的时候,堡坎全部挂满粉白色的菊花,随风飘荡。菊花开完后,进入短暂的休眠期,很快是冬去春来又一年。
种花的花器倒是非常随意。废弃的电饭煲、破烂的罐头,还有捡拾来的尿壶,爷爷把上面的沿子敲掉,种上了兰花,长得还尤其好。
▲
爷爷青年时期种下的三株茶花,是院子的骨架,已经默默陪伴这家人四十多年
他四十年前爱上了茶花,有同事弄了一株小芽给他,他小心翼翼种下,结果被家里养的猪拱了,“我说糟了糟了,心里太难受了。”后来他一直念念不忘,又去乡下扦插了三株回来。从此这三株茶花在院子里冬去春来,每年腊月后盛开。盛花期的时候,落花在树下积了厚厚的一层。爷爷爱这些山茶,一开始总舍不得扫。到后来堆得实在太多,才扫去烧掉,花灰滋养土地,成为来年花团锦簇的好风景。
▲
爷爷去山里“薅”来花材,插花装点房间
爷爷时常去家里对面的山林“探险”,他爱插花,“瞎插,但还是要讲究一些线条,有立体感,就像我以前在山上采了一支金刚藤,它的根子长得弯弯曲曲,插下来好像国画大师的画。还有叶子、还有虫吃的痕迹,我觉得很好,是自然的一种造型。”
陈婷婷又提到,家里的小朋友曾经写过一篇作文,让她印象深刻。作文主要关于这个小院的改造,以及把破烂的罐头器皿都用来做花器的巧思。那篇作文的末尾落了一个句话,叫做“劳动创造美好生活”。“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一个观点,你需要自己去做,你才能够实现自己想要获得、完成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