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兰萍

记录人：穗雪

来源：作者身边的故事

我今年60岁，已经退休快十年了。刚退休那会儿，女儿还在上大学，老伴还在上班，父母一直身体不错，我在小区旁边的幼儿园，当起了生活老师，这一干就是十年。

我家中兄妹三人，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苦命的姐姐，因为早年无法忍受丈夫的背叛，一时想不开跳楼离开了我们。

哥哥退休后，和嫂子去了外地，给侄子两口带孩子。基本上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看父母，我们团聚一下。

父亲一直身体不错，常年多病的母亲，一直是父亲在照顾。三年前母亲去世了，父亲开始独自一人生活。

父亲不愿意来我家，更不愿意去外地哥哥家。我告诉父亲，如果他有再找一个老伴搭伙过日子的打算，我也是支持的。

毕竟同为老人，我深知人到晚年，身边得需要有个伴。只是兜兜转转，老年人的再婚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父亲一直没遇见太合适的。

那天下午，父亲独自一人在家，不知怎的没留神，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经过过门砖脚底一滑摔了一跤。

要知道老年人摔一跤，那很可能是致命的。从那以后，父亲就起不来瘫痪了。医生说这个年纪不建议再做手术，因为老人很可能会下不来手术台。

我很自责，父亲这么大的年纪，我没能陪在他的身边，导致了他摔倒了。父亲告诉我，他摔倒后又强撑着爬到茶几边，拿起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每当我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我的心如针扎一般疼痛。

到医院后，检查结果显示父亲屁股骨头摔断了。父亲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医生说这种情况的老人很多，也很麻烦。建议采取保守的治疗方式。

权衡再三，又和外地的哥哥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保守治疗。

也就是从这次父亲病倒，哥哥和我彻底把父亲的养老问题说清楚了：

母亲走后父亲所剩的20多万存款，和家里的房子都归我。当然，与此同时就是，父亲的养老和送终也都由我来负责。

哥哥走后，我辞去幼儿园里生活阿姨的工作，打算全职并全身心地去伺候他。我想让他在晚年的时候能够过的幸福一些。

虽然从前经常听说，“照顾一个卧床的失能老人是有多么的艰辛”，可是我觉得这是我的亲身父亲，哪怕什么也不给我，我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我是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的！

我打算给父亲做做饭，再陪他聊聊天，风和日丽的日子，再用轮椅推着他出去转转。只可惜愿望很美好，现实却太过于残酷。

我每天得早早的起床，为父亲做早餐。由于他年纪大了，又整天不怎么活动，我得把食物做的特别软烂。

有的时候，懒得做两份饭了，我也只能凑合着跟着一起吃这种饭。吃完饭后，我还要为父亲擦拭身体，换洗衣服，保持它的清洁。还有大小便，每天都是一项大工程。

说起来我也是年到花甲的老人，也一身的小毛病，也即将到了需要照顾的年纪。。。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一天下来，我早已是累的腰酸背疼，站也站不起来了。

可是到了晚上，父亲又常常很晚都不睡觉，有的时候他还会不停的喊叫、吵闹，甚至半夜他会说饿了，让我起来给他做饭。

我还要过来安抚他，哄他入睡。有的时候他几乎一整夜都不睡，我也得陪他熬到天亮。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一个讲究生活、爱干净的人。父亲瘫痪前，家里向来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地面脱的锃亮。抽屉里，柜子上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就连床铺上的床单，也从来看不到一丝的褶皱。

可是再看看眼前的这间屋子，再看看眼前的他，早已判若两人！我很想让眼前的一切都恢复到往日的状态，可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一点空隙，我总想躺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可每当身体接触床板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

这样的生活我坚持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里，我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我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不好，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我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让我更为心痛的是，父亲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他常常无端的责备我，甚至还会莫名其妙的哭泣起来。

万般无奈下，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要将父亲送进养老院。我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引发周围亲戚朋友们异样的眼光和非议，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需要休息，我的精神也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我不把父亲送到养老院，那么我可能要走到他前边了，到时候就更加没人能照顾他了！

昔日的那一句：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在现实的重创下，显得如此的苍白与不堪一击。

我思来想去，在养老院里，父亲的血压、血糖可以有专业的人来帮他控制；

在养老院里父亲的生活，可以有专业的护工来照料；

在养老院里，我依旧可以每天过去看他、陪他聊天，帮他摆脱孤独。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一定不会把父亲送到养老院的，甚至在从前，听说谁将父母送到养老院，我还会从心里瞧不起他。

可是如今的现状，让心里那些骄傲与固执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把父亲送到养老院后，我再次回到家中，收拾了这熟悉的房间。看到眼前的一切，目睹着物是人非，我不禁泪水湿了眼眶。

曾几何时，父亲也是一个热爱生活，并努力生活的人。

他喜欢钓鱼、喜欢玩儿电脑游戏、喜欢弹古筝、还喜欢品茶。

家里次卧的角落里，依旧还摆放着他昔日里心爱的鱼竿，渔具。记得刚退休的时候，这些东西陪伴着父亲度过很多美好时光。

也正是因为有它们，让父亲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老友。直到今天，窗台上还依旧摆放着父亲当年和那些老友们钓鱼的欢乐场景。

窗台上的那些照片，大概就是那段美好时光的最好见证。

家里的电脑已经许久没有再开过机了。但这并不影响它依旧存着父亲的回忆。那些他玩儿了几百遍也不厌烦的老旧单机游戏：反恐精英、抢滩登陆、台球、四川麻将。。。还依旧在电脑里保存着。

在父亲眼中，只要有这些游戏在，他就没有被这个时代所完全的抛弃；他和年轻人就还是有一些共同的语言。

还有那个茶台，昔日里的他，每天清晨，总会伴着第一缕阳光，为自己泡上一壶飘香四溢的铁观音。

茶台上的那一束檀香，那沁人心脾的气味，依旧还是那么的熟悉。

客厅墙边的那架古筝，为了避免落尘，已经盖上了琴布。父亲弹奏《女儿情》的场景，以及耳畔边那熟悉的旋律，仿佛就在昨日。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虽说冰冷的钢筋水泥是不会说话的；虽说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是没有感情的，可是人是有感情的。

在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中，这些没有感情的物料，似乎早已成为生命当中的一部分。就好像是孩子一般，血浓于水般的无法分割。

只是再爱，也依旧无法带走！

眼前的这套房子，这套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父母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温馨小家，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寸空气，都是父母用心经营得来的。

然而物是人非，如今的父母已经阴阳两隔，孤零零的父亲，也只剩下养老院唯一这一条归途。

至于这眼前的一切，他昔日里最爱的这些东西们，却一个也带不上，带不走。

我想选择一个小物件儿，伴随着父亲一起去养老院里，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最终拿了这个小小的茶宠和茶壶，给父亲带在了身边。

算是留个念想吧！其它的身外之物，也就只有等到父亲百年之后，留给它们新的主人去吧。

穗雪写在最后：

人生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