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生活,油米酱醋茶。无论在哪里工作,无论是什么身份,一日三餐,离不开的是锅台。灶台曾经是土灶,曾经是烧煤炭的煤球炉,也可能是烧煤油的五灯机,不一样的灶台,但灶台上锅子里的味道总是那么诱人。就是这浸透了百姓家常生活的厨房味道,让你深刻体会到半个世纪以来居民生活的巨大变化。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同事去上海接外地归来的亲属,邀我一起同行。这是我第一次到上海。这次上海之行的最大收获就是闻到了这座大都市特有的味道。
到了魔都,在一个弄堂的小饭店里吃饭,有一个菜叫做“开洋菜心”。就是一盘青菜的菜心,用了蒜头,里面放了一些小虾米,一份一块半钱,用小号的盘子装着。看着这开洋菜心,我们两个江北乡巴佬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心疼了半天,这青菜在学校食堂也就一两毛钱,红烧肉也才三四毛钱一碟啊。贵是贵了点,那味道还真的绝美。从下锅炒的时候开始,蒜香便迅速升腾开来,洋溢了整个饭馆。炒好之后端上桌,翠绿欲滴。我以为如此翠色,可能会有些生脆。结果吃到嘴里,比家里的青菜还要嫩滑酥烂。这香味,这翠色,这酥嫩,一个开洋菜心,让我见识了大上海的高超厨艺。
出生苏北农家,小时候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遑论菜色菜味?煮熟了都难得,大多都是半生不熟,有些甚至直接生吃了。平时难见荤腥,炒菜的油也是小汤匙量着,绝不多放一滴。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是什么?说来今天的人难以置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闻汽油的味道。后来,有一次去医院,回来后我对那里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上了瘾,那消毒药水叫来苏尔。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这一次到上海,我才知道,最美的味道不是来苏尔,也不在饭店里面。最美的味道在街市的弄堂深处,在大杂院的共用厨房,在石库门的亭子间。
午餐晚餐做饭的时候,在老上海的弄堂里走一走,不得了,那个香味啊,不知道那些阿姨爷叔使了怎样的手段,能将平常的蔬菜鱼肉激做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后来知道了一点点,诸如红锅凉油,姜葱爆锅,浓油赤酱之类的所谓秘诀,但其中的真谛并没有掌握。上海爷叔制造出来的菜香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三十年而不绝。
后来交通方便了,苏沪往来逐步便捷,到上海公出,走亲访友,送孩子读书,找工作,买房子,往来越加频繁,上海弄堂阿姨爷叔操弄出来的沁人心脾的菜香不仅可以近距离嗅闻,而且有机会品尝赏鉴,学习借鉴。
渐渐的,做饭时间,老家的楼道里也有了魔都一样的香味。走进楼道,踏上楼梯,只凭鼻子,就知道哪家做了糖醋排骨,哪家熬了排骨汤,哪家做了海鲜,哪家烧了小龙虾。在满满的烟火气味里,江北小城有了魔都的菜香。一家人坐在一起,斟上一小杯酒,跟孩子们讲述那吃不饱饭的岁月。孩子们满脸狐疑,担心我们会饿死。仰起小脸问:真的吃不饱吗?为什么不捞点小龙虾煮煮?再不行吃点饼干也行啊。我忽然想起“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原来历史真不是胡编的。
有一年,在一个朋友家里吃饭,觉得他家的米饭特别好吃,询问是用什么米煮的。听了朋友介绍,米固然重要,煮饭的锅同样重要。回家后,就买了小日子的电饭锅。110伏的电压,还另配了变压器。用了父亲在老家地里种的粳米,具体品种记不得了。按照电饭锅说明书的水米配比,放了米和水,按了“开始”键之后,煮饭的事就交给电饭锅了。煮饭的间隙,下楼倒了个垃圾。在楼道里行走的时候,遇到邻居问,哪家煮的饭这么香?我说不准是不是我家的饭香,就含糊回应了一下。后来确认,这饭香就来自我家的电饭锅,好米好锅煮好饭, 过去地处偏僻的江北小县城里,从一日三餐开始,终于有一天正式对接世界发达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