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类对锦鲤们的捕捞状况越来越多,不少身强体壮的锦鲤开始逃向入海口避难。
从此,人间便流传着一个说法:「海里的锦鲤才是最有福运的锦鲤。」
直到某天,本深海霸主大白鲨从海里游出来冒泡结果被一把子捞上岸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有没有可能,你们捞错物种了呢!」
1
我知道人类因为青睐锦鲤带来的福运而大肆捕捉它们,也知道沿海一带有很多逃来避难的河鲤。
但我没想到,仅仅只是坐在礁石上晒太阳,我都能被人隔空扔来一张渔网给套住,生拉硬拽拽上了一条渔船。
拜托,我是大白鲨诶!
被鱼贩子掐着下巴检查的时候,我没忍住对他龇牙一笑,咧开了我整整齐齐尖利的大白牙。
那人先是一惊,却复又喜道:「这条还活蹦乱跳着呢!先把这条给巡抚大人送去!」
我本来打算咬断绳子把这条船都拖下海沉了的,但听到巡抚二字时,我不由得顿住了。
几十年努力修炼成人,日日卧礁学习人类习俗,这么多的努力,可不就是为了去岸上找那位巡抚大人复仇吗!
我永远不会忘记四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彼时我还只是一只没有神智的幼鲨,我的母亲被几十艘人类的渔船围住诱到了水面上,一只鱼枪狠狠地穿透了母亲的尾鳍,让鲜血染红了这片大海。
「巡抚大人好身法!」
这是我觉醒神智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当我用力翻着小小的鱼眼珠子想要游向母亲时,却看到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笼罩住了我头上的那片海洋,母亲只来得及用最后的力气扑腾起水流,把我推向深海,就被那张大网给抓走了。
那一晚,半个海面都被照亮,我沉入最深的水底,火光和血液染红了海底的天。
化身成人在沿海一带混入人类的这些日子,我知道了巡抚的名字,他叫许戬戈。
我要去吃了他。
2
人类捕捉锦鲤的方式真的很奇怪。
他们把我放进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里,灌满了海水之后,开始疯狂地往里撒盐。
我大概明白,这是因为生活在内河的锦鲤们无法长时间适应大海的盐水,就算短时间内靠着术法藏进大海,只要一直用盐水泡着他们,就能确保锦鲤们越来越疲软,无力逃跑。
挺有意思的,拿盐水泡鲨鱼。
我面带微笑迎接纷纷撒下的雪白盐沫,撒盐的渔民似乎对我的平静态度很不满意,他用力一扔,那盐罐子就冲着我的头飞来。
如果我是一条虚弱的锦鲤,大概已经被那个盐罐子砸得头破血流了吧。
但老娘不是。
我面带微笑,迅速地张嘴接住了罐子,两腮裂开,在渔民惊恐的目光里,咔嚓把罐子咬成了两截,然后再嗖的一声,把木屑横飞的罐子吐回了那个渔民脸上。
他惨叫一声,捂着满脸的木屑和鲜血,屁滚尿流地跑了。
好甜,我的鼻子嗅到了鲜血的味道,香甜得令我浑身发抖。
不过人类好像把我激动得发抖理解成了害怕。
「你跟一条臭鱼一般见识干吗啊?」
那渔民呼朋引伴叫了一群人回来教训我,他们黑压压围着我一圈,不屑地笑话他又唾弃我。
「你看她那样,怕得都抖成筛糠了!」
「要我说这锦鲤都是怂包呢!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哥几个把她拖出来爽一下怎么样?」
那领头的男人急不可耐地吞了口唾沫,色眯眯的眼神来回在我的水下的大腿和胸口处巡弋,满脸的猖狂得意毫不掩饰。
我磨了磨牙齿,心里突然觉得,晚点再去岸上报仇也不急。
先把这一船的人沉了更要紧。
我变化成人腿的肌肉绷紧,随时准备着为变回本体掀翻这条船做准备。
就在那只油腻散发着恶臭的大手向我的头发伸来时,却突然被一道温和清亮的声音打断了。
「且慢,她可是最上品的锦鲤,是要送给巡抚大人的,何必多生事端,得罪大人呢?」
我沿着声音扭过头,隔着薄薄晃动的水面,我看到了一张失真了的俊秀面容。
3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蹭福运的臭小子,轮得着你讲话吗?」
那少年被推搡了一把,靠着关我的木桶,他望了一眼水里的我,依旧拦在那几个人面前,好声劝道:「几位大哥消消火,马上也要到岸了,等会儿岸上的接护船到了看见了,可不好了。」
这倒是有点道理,渔船离岸近了,就会遇到官府派来的巡视接护船,要是被巡抚的人发现他们偷偷「享用」了这条锦鲤,他们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那几个渔民气不过,狠狠一瓢子抽进水里,溅起的污水泼了那少年一身,转身骂着娘走了。
我慢慢露出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那少年长了一张与海边粗糙沧桑气息不符的清俊模样,只不过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很冷漠,不但没有常人对锦鲤的渴望欲求,甚至隐隐露出了一点不屑。
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突然歪着脑袋对他露齿一笑,尖尖的三角形牙齿磨蹭着闪着晶亮的冷光,眼睛翻成鲨鱼特有的黑色全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我以为他会被吓一大跳,然后哭着大喊找人来收拾我,但他竟然没有,反而收起了满脸的冷漠,轻笑了起来。
「你不怕我吃了你……不怕死吗?」
我恐吓他。
「死可能更怕我一些。」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向我伸出了手。
「我叫江洺。」
我犹豫了一下,也朝他伸出了手:「我叫白纱。」
他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锦鲤,也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有福运,我却反而对他好奇了起来,觉得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艘丑恶肮脏的船上。
只不过江洺并没有与我多少什么话,外头吵吵闹闹吹起了官船的号角,他便一皱眉头,合上了水桶的盖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船,要靠岸了。
我又激动了起来,我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4
「凡是啊,捕到了锦鲤的船,都从西码头上货啊!」
「直接都送到巡抚府上去,去去去,不要磨蹭!」
热闹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装着我的大木桶开始没完没了地晃荡,我有点晕桶想吐,扒着壁沿偷偷往外看,发现我先被卸下了船,装进了巨大的马车里,送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庭院里。
没颠簸几步,盖子突然被掀开,一只手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拉出水面,然后便是一些很苦很苦的东西灌进了我的喉咙里。
被那人松开之后,我痛苦地蜷起来想往水桶底下缩去,可刚刚沉入水里,一种奇怪的酸痛感就充斥了我的鼻腔,紧接着,痛感变得火辣而尖锐,顺着喉咙向肺部蔓延。
「啊!」
我迫不得已浮出水面,一瞬间,空气的摄入让我感觉从死亡的边缘活了过来。
我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
我的腮……不见了?
是那该死的药!
人类为了不让我们逃回海里,居然想出了这么歹毒的方法。
来不及等我细想,桶被人用力倾倒摔在地上,我被狠狠扔进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鱼池里面。
「老实待着!」
随后这声音变得谄媚起来:「大人您看看,这就是咱们这几趟出去,捕来的最好的一条锦鲤!」
我在臭气熏天肮脏乌黑的水池里抬起头,恶狠狠地向巡抚瞪过去,却撞上了一双含情的漂亮眼睛。
「都退下吧,」巡抚挥了挥手,等身边的人都散尽了,他忽地蹲下身子,笑道:「你好啊,小锦鲤。」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试探着对我伸出手,放轻声音:「我叫许凌风。」
许凌风?
我不去碰他伸出的手,压下心中的奇怪,慢慢开口问道:「这里的巡抚不是叫许戬戈吗?」
许凌风眼里露出了一抹怀疑的神色,慢慢从我身边退了开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小锦鲤。」
「你应该做的,是好好留在这里,为全城的百姓祈福。」
他边说,边一步步后退,消失在了我回廊,而后,几个粗壮高大的彪形大汉自他身后走出,一步步逼近了我。
5
「小丫头,进了许府,就要守许府的规矩。」
一个人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摁进水里,等我喘息着呛咳了满肚子的水,几近昏迷地倒在岸边喘息时,他们才慢条斯理地笑着蹲了下来,给我讲许府的规矩。
「许大人疼惜你们这些小玩意儿,特地免了你们接客的苦楚了,你们只要乖乖留在这里,好好养着大人的福运石,大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过……」那家丁话锋一转,面露恐吓:「要是一整天想着不该想的事,那就只有这个下场!」
他话音未落,我身边水花四溅,一具死气沉沉血肉模糊的女孩身体,被扔进了水里。
腥臭的血腥味在水里散开,熟悉中却又掺杂了一些人类廉价的脂粉味,令我感到一阵作呕。
等那几个家丁散去后,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在水里摆动了一下伤痕累累的鱼尾,慢慢睁开了浑浊的眼珠。
她告诉我,她名叫阿藻,原本是只河鲤,二十年前,被人类从水里骗了上岸。
她是这里待得最久的河鲤,也是被榨干得最厉害的。
她说十年前,这里的巡抚还叫做许戈戬,是个残忍又暴躁的莽夫,生平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床上虐杀锦鲤所化的少女。
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许戈戬被召去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之后,巡抚一职,就由他的远房侄子许凌风担任。
「你不要,你不要看他和善的样子就相信他!」
阿藻凄厉地哭喊了起来:「每个月,鲤鱼们都要被他放血去浸泡他的福运石,如果……如果谁不听话,谁快要死了,就会被他扔进窑子里折磨榨干,最后被吊起来放血到死!」
「我快要活不成了,」阿藻疲惫地说,目光空洞地望向了远方:「好想回河里去啊……」
阿藻快要死的时候,被家丁从水里拖了出来,当着我的面倒吊起来,活着被放血。
我知道,这是一个下马威,用来恐吓所有的锦鲤不许生出逃跑的念头。
6
快到午夜的时候,阿藻的血还在流。
此刻她身边只有两个瞌睡的家丁还在守着她,我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水里浮了起来,准备动手。
比起锦鲤来说,我不会因为盐水而丧失行动能力,这是我唯一的优势,也是我翻盘复仇的筹码。
正当我一步一步从草丛里爬向家丁时,出乎我的意料,那两个魁梧的男子突然浑身一软,话都没说一句,就闷声栽倒在了地上。
我错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江洺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冲我伸出了手。
我躲开了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快步走到阿藻的面前,低头去看她的情况。
在大海里,我与锦鲤是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厮杀关系,可化身为人之后,却只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阿藻已经气若游丝了。
「帮……帮帮我……」
我慢慢跪倒在她面前,轻轻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颈边,尽量温柔地摁了下去。
阿藻血红的眼珠子最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慢慢翻了上去不动了。
她死了。
我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而难受。
「可惜……我来晚了一步。」
江洺轻轻地说,他俯身跪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解开了绑着阿藻的绳索,把她慢慢放倒在地,不多时,阿藻残破的身躯开始收缩,化成了一只小小的,鳞片尽落的小红锦鲤,被江洺收进了手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站在屋檐的阴影里,看着江洺小心翼翼地把阿藻的身体放进一个透明的装满水的琉璃罐子里,终于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
我本来以为他是蹭福运的小水手,后来怀疑他是巡抚手里的走狗,而现在我疑惑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锦鲤如此过分怜惜。
「我是什么人真的不重要,」江洺扭头,对我笑了起来,深栗色的眸子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重要的是,白纱,你是什么人?」
「你是想要到京城去杀许戬戈的人,对不对?」
「我可以帮你。」
7
我相信了江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收殓了阿藻之后,又偷偷去其池塘囚室里放出了奄奄一息的锦鲤们。
只不过那些锦鲤都被灌了药,失去了腮,无法遁入水中呼吸,然而她们又不能离开水太久,离开太久就会皮肤干涸而死,这简直成了一个死局。
我问江洺怎么办的时候,他摇摇头,混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送她们去京都。
京都有一条大河,传说中是鲤鱼跃龙门时留下的通天河,人世间出现的第一条锦鲤,就是在那条河里被捉到的。
江洺很有自信:「到了那里,她们就会没事的。」
我仍不知道他要用什么办法,把这城里的几十条锦鲤送进京城里,然而江洺带着我去巡抚府外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京都要各地献上锦鲤的消息就传来了。
这里的所有锦鲤,都必须送进京都去。
「你早就知道……?」我惊疑不定,江洺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越是钱权交汇的地方,人的欲望越是大,越想要依仗锦鲤的力量来高人一等。」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官府押运锦鲤的车队向前走,明明一副贵气公子的样子,可谈笑吞吐间却对权贵厌恶非常。
我心里对他的好奇越来越浓重,可惜,不等我有机会继续试探他,一件麻烦就咬上了我的屁股。
许凌风,追上来了。
他本来应该驻守在城内,可一大早的,他却骑着快马追了上来,口口声声说这支队伍里混进来了一个锦鲤精伪装的人类。
「锦鲤百年修做人,千年可成锦鲤精。」
许凌风拨开官兵众人,马鞭直指我眉心,语气阴冷。
「锦鲤精和锦鲤可不一样,锦鲤身上福运缠绵,使人受益,可锦鲤精却会吸食别人的福运,把人活活榨干气运而死。」
我简直要气到失语,人类靠折磨锦鲤获取福运,转过头,竟然能把这样一大盆污水再扣回锦鲤头上。
「不过……锦鲤精就算修炼得再好,肚脐和锁骨内侧,都有消除不掉的鱼鳞。」
「把她的衣服扒开,一看便知!」
许凌风最后暴喝一声,马鞭狠狠一扬,就要抽烂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