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节妇】纪晓岚先生自述——

东光的马节妇，是我妻子家的亲戚。她不到二十岁就死了丈夫，没有公公婆婆兄弟，也没有子女，艰难困苦，住在一间破屋中，靠替别人洗衣服缝缝补补维持生活，后来竟贫穷到把锅卖掉换点小米，而捡一个破瓦盆代替锅的地步，活到八十多岁才死。我曾为马家家谱作序，然而她丈夫的名字与她娘家的姓，则早就忘记了。相传她十一二岁时随母亲到外祖父家，外祖父家本来有狐狸精，晚上扔瓦片石块砸窗户，只听屋上有个严厉的声音说道：“这里有贵人，你们不要找死。”但她最终只是一个平民妇女，这大约就是孟子所说的“天爵”吧。

我已去世的老师李又聃先生，与马节妇同村，曾为她作了一首诗，说：“早岁吟黄鹄，颠连四十春。怀贞心比铁，完节鬓如银。慷慨期千古，凋零剩一身。几番经坎坷，此念未缁磷（原注：节妇初寡时，还有贫瘠的田地数亩。有人想逼她改嫁，把这点田地掠夺至尽）。震撼惊风雨，葆呵赖鬼神（原注：有一年，一连十几天下大雨，邻近人家新造的房屋都垮掉了，节妇一间东倒西歪的破屋竟然没事）。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怜贫。稍觉亲朋少，羞为乞索频。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绝粒肠空转，佣针手尽皴。有薪皆扫叶，无甑可生尘。黧面真如鹄，悬衣半似鹑。遮门才破荐（原注：节妇房门破碎，不能修造，用破草席代门，过了十多年），藉草是华茵。只自甘饥冻，翻嫌话苦辛。偷儿嗤饿鬼（原注：有天晚上有个小偷经过节妇屋上，节妇问是谁，小偷大笑道：我何至于跑进你饿鬼的家），女伴笑痴人（原注：有一个同巷的贫穷妇女，丈夫死后改嫁一个有钱人家，回娘家时，穿着华丽的衣服来看望马节妇，说：你看我的享受，你难道不是太痴了吗？）。生死心无改，存亡理亦均。喧阗凭燕雀，坚劲自松筠。伊我钦贤淑，多年共里嬓。不辞歌咏拙，取表性情真。公议存乡校，廷评待史臣。他时邀紫诰，光映九河滨。”

这是李先生壬申年赴京参加进士考试住在我们家时所作，所以仅说“颠连四十春”。这诗的格调与白居易诗非常相似。我现在恭敬地把它抄录在这里，一是为了表彰节妇的贤德，二是为了保存我已去世的老师的遗作。后来我的岳父马周篆先生见到这首诗，便捐出三百亩肥沃田地，为节妇立了后嗣，而且替她向官府请求旌表，这或者也是这首诗篇感染的结果吧。（故事来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