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那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黄石有一座西塞山，这个大家都知道。西塞山下有一座村庄叫道仕洑村，很少有人知道这座村庄。道仕洑村有一项民俗活动叫“西塞神舟会”，它的影响力稍微要大一点，但凡黄石本土年龄在65岁以上的老汉，大多知道这个活动，因为在神舟会期间，道仕洑村要请来戏班子，连唱好几天的大戏。四里八乡的老汉们蜂拥而至，围着戏台子看戏，至于这个神舟会的活动，他们倒是并不关心。除了老汉们，本地一部分摄影师也知道这个活动，因为有两个项目非常热闹，一项是老历五月十六日（也就是今天），这座纸扎的龙舟要抬出来在整个道仕洑村及其周边巡游祈福。一项是五月十八日，即后天，扎好的神舟在做完一切法事之后，会被拖进长江，随水漂流而去。这是摄影师们拍照的好日子。
可惜很多人依然不知道这项民俗活动究竟有多大的名头。2006年，它进入了第一批国家非遗名录（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它进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这么说吧，中国进入世界非遗名录的作品有43件，它包括大名鼎鼎的昆曲、粤剧、京剧、中国书法、砖木结构营造技术、中国剪纸、活字印刷、太极拳、皮影戏、木偶戏、中医针灸、桑蚕纺织技术等等等等。而我们湖北省进入世界非遗的作品只有4件，即中国端午节、剪纸、皮影戏、京剧，它们都是与其他地方的相同作品打包进入世界非遗的。中国端午节由四件作品构成，即秭归龙舟竞渡、汨罗龙舟竞渡、苏州龙舟竞渡、西塞神舟会。
与前三件作品不一样的是，西塞神舟会的活动期间最长，历时40天；活动内容并非同质化的龙舟竞渡，而是扎制一艘漂亮的纸船，在农历十八这天漂放到长江之中。所以，它更具有地方民俗特色。
我个人一贯认为，民俗活动这种对象，我们应该尊重它原有的俗核。换句大白话来说，老百姓愿意怎么搞，就让他们怎么搞，它与正史中的记载是不是吻合，有没有必要正本清源，官方或者学界要不要给民俗活动做出正确的指导，我觉得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这么搞下去，啥都会被弄完球了，有一个真实天庭，有真实的玉皇大帝或者王母娘娘的存在吗？峨眉山九华山普陀山五台山真的有那些菩萨驻扎过吗？这些都是你没法用理性去格式的。
老百姓要这么玩，你就让他们这么玩好了。我跟踪神舟会很多年，其间也和官方组织，和一些学者有过交流，发现如今的学者视野都很狭窄，远远不如民国时期的那些大师们站得高，看得远。比如当年的民谣征集活动，人家就是原汁原味地把地方民歌记录下来，写给你看。后来这件事变味了，大家把原来的民歌改编之后变成了一件宣传品，它就不是从前的民歌了。
我们举两个例子，第一个是《十送红军》，在讲述红军离开江西的电视剧里，大家经常可以听到这首歌，它其实不是真实的描写，因为这首歌当年并不存在，而是1960年，张士燮写了歌词、朱正本根据一首送别内容的赣南民歌《长歌》而谱曲改编的。第二个例子是《红旗歌谣》，它就是一部伪民歌，是郭沫若与周扬在1958年大跃进期间编集的。后来这个事儿出了很多，比如同样出现在1958年的“新壁画运动”，文革时期的小靳庄诗歌、阳泉工人速写等等。
我想就是这样的思维习惯延续下来之后，一些官方组织和学者很愿意按照他们自己理解的意识形态体系来对民俗文化做出改动，并对这些活动的某些内容甚至最基本的俗核进行了修正。西塞神舟会这项民俗活动也遭到过大肆的修改，这个事我不想多谈。好在活动保留下来了，每年都可以去看看热闹，拍一些片子，而且在拍片过程中，你真的能够深刻认识到，来自民间的力量是怎样坚强地，以它们独特的方式将这项活动坚持做下来。
从前我在讲这个事情的时候，有些朋友认为它不过是一项伪民俗，而且带有愚昧迷信的气息。首先它并不是一项伪民俗，这个活动的展开与大冶的地方民俗，以及西塞山的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而且与整个楚国南方曾经流行的民俗也有着历史的渊源。复杂的我们不说，讲一个简单的，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例子。教员有一首诗叫做《七律·送瘟神》，最后两句是这么写的：“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不是他个人的发明，而是有民俗活动作为基础的。湘鄂赣一带曾经流行着在五月端午扎纸船烧掉送瘟的习俗，同治版的《大冶县志》对此也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因为西塞山的地理环境导致的特别慈善活动的开展，它和大冶烧纸船的民俗合流，变成了漂放纸船。
我们知道，西塞这个地方原来就属于大冶，民风民俗有它的一致性。
西塞纸扎的龙舟（它本来就叫龙舟，后来被专家们给弄成了神舟）的巡游，带有祈福的意义。所以这一带的老百姓以及商户，几乎家家门前都摆放了香案，点燃香烛，放上水酒、供果，迎接龙舟的到来。当这艘龙舟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会烧黄表纸，燃放鞭炮，并且跪拜，祈求龙舟以及龙舟上的108位大神，给自己家里带来福运。
带不带得来福运当然不好说，有枣没枣打一杆也是不错的。不过有些人，特别是那些老太太真的很虔诚，面上带着非常凝重而严肃的表情，不像中年人与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当了好玩的事情。龙舟穿过菜市场，穿过早点摊，卖菜的和做早点的摊贩也许没有摆设香案，但也恭敬地站立起来，双手合十，表示他们对于神的敬意。
神舟会民俗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比如，巡游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个人代表着自己的家庭，拿着一碗米，一把一把地往龙舟上撒去。撒米这种行为在中国南方很流行，有不少的讲究，比如有的地方，新娘出嫁会在新娘的伞上撒米，在她将要走过的路上撒米，一则为了给新娘祈福，一则打发路上的鬼神。西塞神舟会的撒米习俗也是用来飨各路大神的。
很早出门拍巡游，以为要下雨，结果居然天晴了，后来还出了大太阳。天气有些闷热，拍了一阵子，觉得差不多，收机回家。后天神舟下水，如果还是个晴天就好了。我这么多年拍到的神舟会，巡游可能下雨，但下水却总是天晴，但愿今年也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