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三年,夫君依旧唤我「姐姐」。
他说:「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有你的血能救她了……」
于是,他把制作人偶精妙绝伦的技艺,都一刀一刀刻在了我的身上。
重生后,我无视他,嘲弄他。
甚至误导他杀了他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再对上他的目光,那人双目殷红,从前盛着清冷月光的眸子居然蓄满了泪光。
我终于忍不住掩面低笑:
「顾景臣,你可别哭啊……」
1
我叫姜媛,不知道被关在华清池多久。
在一片混沌中睁开双眼,还有些看不清顾景臣的脸。
只感觉身体紧贴着湿濡的襟衫,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到颈间的痒意。
「姐姐,救救木槿吧,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顾景臣温柔小意的暗哑声响,伴着湿热的气息再次传入我的耳中。
而他近在咫尺的领口被我揪得有些凌乱,裸露出大片坚实的肌肤。
我承认要是放在从前,我该是会为这样的场景所悸动的。
可此刻全身光裸的我,一截被利器划拉得皮开肉绽的手臂正搭在他的胸口处。
氤氲雾缭的浴池里,殷红的血水由深及浅地向远处漫去。
一把冰凉且锋利的匕首在我后背上结束了最后一刀,我却已经感受不到多少血水像之前那样汩汩流下了。
浑身上下火辣辣的刺痛感,已经要将我四分五裂,碾成碎片。
我只能无助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倚靠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姐姐,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我就看着顾景臣,这个和我成婚已有三年的夫君。
他端着盛有我血水的容器疾步而去,头也不回地去救他的心上人。
我突然后悔了。
顾景臣可以答应那个女人所有的请求,可却从未在意过我的生死。
华清池终是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尸水池。
2
精血流尽,本该没有半点生机。
可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死而复生。
只是身体复苏后,一直都无知无觉。
当初我被溺死在尸水池,水至清时,才有人将我从池水中捞起。
「姐姐,你的血救了那么多人,最后一次,救救自己好不好?」
男人隐忍、痛惜,甚至祈求着我能活过来。
我却不敢相信这个熟悉的声音会是他。
顾景臣,他不该期待我还能回来的。
3
那日,我正在华清池清洗顾景臣送给我的人偶。
他突然风尘仆仆赶来,一上前就拽着我就要往外走:
「姐姐,木槿不小心从高处摔落,伤势很重,只有姐姐的……」
「够了!」我怒吼着甩开他抓得我生疼的手。
「顾景臣,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任你摆布的人偶了?」
他神色有些转瞬即逝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姐姐,你是药王之女,怎么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木槿还是……」
「是你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禁苦笑。
「顾景臣,你别搞错了,自始至终,我从未欠过你!」
我仰着头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娶我,是不是也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去救她?可这次我不想,也不愿了,你当如何?」
顾景臣眯了眯双眼,刚要轻启的唇瓣又迅速抿成了一条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姐姐,我答应过母亲,这辈子都要好好照顾木槿,你最该懂我,不该让我为难。」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出门后,很快又折回来命人锁了华清池的门。
我听着门外叮当直响的锁门声响,不禁有些悲切。
原来他都知道啊……
4
我爹的确是药王,却到死都未曾传授过我半分医术。
最后,也只对我留下一句嘱托:
「阿媛,你不该有医者心。」
我知道爹爹说的是什么。
即便我为了帮顾景臣在顾家站稳脚跟的那些年里,身体早就伤痕累累,却也能很快自愈。
因为这世间最好的药,莫过于我的血。
它能解百毒,还能让濒死重病之人起死回生。
倘若让世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我没有听爹爹的话,第一次用自己的血救了年少的顾景臣。
在我用自己的血帮助顾景臣成为顾家的新一任家主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用受那皮肉之苦了。
直到他的表妹孙木槿来到顾家。
5
「姐姐,我母亲还在世时,木槿小小年纪也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她身子弱,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是常年多病卧榻,姐姐能不能最后一次……」顾景臣欲言又止。
我马上领会,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包治百病!」
真是可笑,我单纯痴傻,还天真地以为,救救这个整日病恹恹的美人也算是功德一件,更何况还是他的亲人。
我那时不知道,治好了孙木槿的旧疾后,我还需要隔三差五地被她索血救命。
更以为顾景臣也不会知道,孙木槿每一次的差点「丧命」,不过都是想要我的命罢了。
在我还没想明白究竟为何的时候,她曾拖着刚痊愈的身体来到我的房中。
美人掩嘴巧笑:「这次又多亏了姜媛姐姐……」
她顿了顿:「的血来救我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和顾景臣之间有过约定,我的血能救人这件事情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怎么可以食言?
孙木槿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惊讶,眼里笑意未减半分,不疾不徐道:
「姐姐果真是世间至宝,难怪表哥这么看重,不过他自小总以我为先,自然是不会瞒着我的。」
孙木槿临走前,还自顾自地跟我打了一个赌:
「姜媛,你说是我先死于意外,还是你将这一身血先流干呢?」
我知道,在这场赌注里,我注定是个输家。
6
可如今,他却如获至宝般,将虚弱到不能挣扎半分的我禁锢在他的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了一样。
「姐姐,你还记得我的对吧?你是回来了对吧?」
我心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颤了颤发白的指尖:
「顾景臣,如果我活着回来是想要你的命,你还会想要我回来吗?」
见我答话,他仅微微一愣,转而破涕一笑:
「我欠姐姐一条命,如果姐姐想要,我便给你。」
我偏过头去,看向窗外黝黑晓静的月夜。
突然间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的人偶呢?」
四处张望下,却不再见它的踪迹。
「姐姐,以后让我陪你吧,这世间有一个你便足够了。」头顶低柔的声音再次传来。
呵!男人,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话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即便这个笑意好像让我看到了年少时的他。
但他的「深情」,不过是我于他还有些用处罢了。
我自醒来虽不再待见顾景臣,可对那个他亲手做的人偶却不能释怀。
7
十二三岁的顾景臣被我救回来后,一直沉默寡言得可怕。
他在身体痊愈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拿去找木头,刻人偶了。
虽然努力有嘉,但我总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他做的人偶实在是太丑了。
「姐姐,我做的人偶真的如此不堪吗?」
少年眉头紧锁,捏着人偶的小手背上狰出青筋。
「也还好吧,这活计儿还是需要时日操练的,大不了笨鸟先飞嘛!」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直到有一日,他顶着一头的刨花,双目泛着微微激动的泪光,硬是拉着我去看他的人偶时。
我才突然发现,曾经矮我半截头的少年已经长大成年,如浩辰大海般的眸子里隐约也有了一丝温情。
8
「姐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可欢喜?」
看着眼前这个和我长得如出一辙,还能抬手走动的人偶,我惊叹着连连点头。
「只是,为何是我?」
他伸手沿着人偶的脸轮廓不断摩挲着,忽而转头看向我:
「这么多年,我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也有制偶的能力,可还是连一个人偶的基本模样都雕刻不好,直到我想到姐姐的样子,突然就成了。」
「可惜,还是稍许笨拙了一些……」他没说完话的语调有些落寞。
「没事啊,你看你都能做出像姐姐我这么美的人偶了,以后一定能做出来更好的,姐姐我有办法让你重回顾家学习更好的制偶技艺。」
他低头无奈地笑着,让我看着突然有些心疼,也有了些异样的情愫。
只是就这些,如今也挫骨扬灰,不复存在了。
9
顾景臣如今制作的人偶也算是精妙绝伦,达官显赫的人家都会向顾家采买能听人指挥做些杂役苦差的人偶。
这些比当初送我的那个动不动走路都能摔倒的人偶好得多。
可我只喜欢这个人偶,却也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只是因为这个人偶有着我年少时的容貌,有着我那时不谙世事时的神采。
往日见不到顾景臣的大多数时间里,也只有它会日夜陪着我,听我絮絮叨叨说着过往。
可为何我醒来,就再也不见它了,当日它该是和我一起呆在华清池的才对?
眼见我狐疑,顾景臣给我掖了掖被角。
又低下身子,泛着浓重青色胡渣的脸凑到我跟前:
「姐姐,别在想它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这次我脑子清明了很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愕然。
顾景臣刚刚是不是,差点把自己绊倒了?
10
「没想到姐姐血都流干了,溺在华清池几天几夜,却还能活着回来。」
一大清早,未见其人,孙木槿那讨人厌的声音穿透房门传来。
待她行至我的床前,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表哥伤你伤得还不够深吗?」
缓了一夜,我也有了一些力气,撑起身子懒洋洋地坐在床边:
「是啊,你不是打赌我们谁先死吗?我怎么能那么容易让你如愿呢?更何况,你的好表哥还舍不得我呢!」
孙木槿终于不像刚才那般沉得住气,我三言两语便让她气得直跺脚:
「哼!姜媛,你给我等着,就算你是个不会死的怪物,我也定然会有千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急不缓,噙着笑意徐徐点头。
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再也没了喜欢那人的心,怎么还会像从前一样对她心软呢?
却也实在不解,顾景臣到底喜欢她什么。
只是自我醒来后,就连孙木槿都不敢确定这一点了。
11
当她头一次跪在顾景臣面前,求他让我去救救她那个因割腕而失血休克的贴身侍女时。
顾景臣却果断给拒绝了。
「她既然不想活了,就随她去吧,姐姐日后不必再为他人徒增伤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将我的手紧握在他的掌心摩挲着,全然不顾楚楚可怜跪在地上的孙木槿。
「想来还是表妹的命金贵一些,我身子还未大好,这次若因救了旁人而耽误了下次救表妹你,阿臣该是要伤心了。」
「姐姐,我……」
我再次对上顾景臣急欲解释的眸子:「阿臣啊,我累了,你在这好好安慰一下你的好表妹吧。」
毕竟,这两人看久了,眼睛会不干净。
12
自那以后,孙木槿好像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顾景臣也很少来打扰我。
主要因为当朝皇帝突然想要让顾景臣为其打造一批能去打仗的人偶军队。
可顾家祖训有言——顾家制偶秘术绝不外传,顾家人也绝不可参与政事。
顾景臣自然给拒绝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久,就被人掳走了,这人还是至高无上的当今皇上——宫子钦。
我身上罩着的麻袋被人掀开的时候,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伸手挑起我的下巴:
「你不怕?」
我撇撇嘴:「陛下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我绑到宫中,难道就不怕天下议论吗?」
「呵!顾景臣喜欢的女人果然是有些胆色的,不知在他心中,是你重要,还是他顾家的制偶秘术更重要?」
我拨开这长得人模狗样皇帝有些讨人厌的手,慢慢从地上直起跪在地上的身子: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是姜木槿更重要,还是他追求了一辈子的制偶秘术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