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去唱戏，晚上给家里打过来电话：那个给我馒头的人找到了！

过了年，寒冬的冷意散去，随着杨柳发芽，春意慢慢的也就来了。一般立春之后，在河南、安徽、山东很多地方，开始有了庙会，唱戏的情况也就很多很多，往往这个时候，庄稼地里活也不是很多，刚刚过完年，大家的心情也很好，阳光明媚，一旦听说哪里有唱戏的，附近几个村的人都会过去听戏。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赶庙会。

我跟很多人不同，别人看到那戏台上的装扮很是欣喜，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可以直接到后台的，跟那些演员互动的，因为我父亲也是一个豫剧演员，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唱戏，每年春上是最忙的时候，山东河南安徽等很多地方都经常跑过去唱戏，在他们那个年代日子还是很苦的，有时候走到半道路车子坏了，就找个人家或是找个庙住进去，那一年，父亲说多亏有个人给他送口吃的，还给拿了被子，不然自己可能就真的不敢往后面想了。

只是，父亲是天南海北的去唱戏，跟着剧团走的，走到哪去哪，下一站是哪，基本上是不清楚的，所以当年那个给他一口吃的老奶奶，他也再也没见过，直到这一年，父亲打过来电话了。

1.

父亲是豫剧演员，每年春上是最忙的时候，有时候一天能开三场戏，晚上还有一场。

听母亲说，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家里什么都没有，父亲跟着剧团走，走南闯北的，平时就是住在庙里（毕竟是庙会），吃饭睡觉，都是将就着，也就无所谓。

哪怕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唱戏依然是比较艰辛的，不过那几年唱戏的活也多了起来，一般进入深冬之后，唱戏的活就多了起来。

他们一些人就约好在我家等着班车来接人。

一般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在院子里生一堆火，他们几个人围着烤火，虽然是寒冬，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好的了。父亲说，出门在外，尤其是唱戏这个行当，没有那么多讲究，能够有个地方吃饭睡觉就算是不错的了，寒冬那冰水刺骨，冻得更加难受，更别说是烤火了。

往往，我们家院子里都是七八个像父亲大小的人，他们应该是属于一个剧团的，等着团长派人过来接。

一直到深夜，可能开水喝了三大碗之后，那班车就过来接人。

父亲这一走，少说是一个周，多则是半个月不回家，每次再回来，他那衣服就破烂不堪的，这一看就知道，又是在庙里住上了半个月之久，衣服脏的不像话。每次都是母亲给他拆了洗，洗了拆。

不过倒也算是可以，父亲走南闯北的，偶尔会带回来一些别的地方的东西，比较新鲜，我算是见识的比较多一点。

慢慢的，情况就有了好转，父亲他们再也不用等团长过来接人。他买了摩托车，开着车就去了外地。

父亲说，那个时候也没有导航，全靠问人，问路怎么走，有时候确实是对路不熟悉，走着走着就掉进一个泥坑里，那摩托车硬是拉不上来。

如果遇到好心人，可能会帮你推一把车，如果遇不到，那就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的挪车，什么时候把车挪上来了，人也累的够呛。

母亲给父亲准备一个小被子，就绑在车座后面，到了地方，不管是住庙里还是住在村里谁家破旧的房子里，都算是有个被子盖，那也舒服一点。

这样的日子，父亲也是过了好多年。

从进入寒冬开始，一直到来年的四五月份，父亲是最忙的，有时候，一个多月不进家里。

我们家孩子多，我上面是三个姐姐，下面是个弟弟，再加上爷爷奶奶是跟着我们住的，其实我们家的口粮也是很紧张。父亲是进入冬天就开始唱戏，母亲呢，是进入腊月就开始想着如何置换一点钱，好买点肉，买点新衣服过年。

其实小时候家里也是挺紧巴的，孩子多，吃的多，家里总是很紧张，有那么几年家里没有存下粮食，过年的时候，如果父亲在外唱戏回不来，就是大姐和母亲两个人，一起去姥姥家借点粮食，等父亲回来后，我们再拿钱给姥姥。

不过也有时候是说不准的，可能唱戏的地方离家近，父亲就会半夜下了戏之后，从外面赶紧回家，把最近赚到的钱，或是人家村里人给的馒头白菜啥的拿回家，别看一个人给的少，东家给一个，西家给一个，拢在一起，也是不少。

2.

这一年，父亲是去山东的一个地方唱戏，什么地方他说自己也给忘了（是多年之后说的这个事情），虽然安徽、山东、河南等很多地方，父亲和他的剧团经常跑，但那次父亲说跑的地方很远，很偏，好像还有山之类的，那里住的人家也不是很多，到处都是杂草。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看不到路，父亲那个摩托车的大灯坏了，一个不注意，车子就直接掉进一个大坑里，怎么都上不来，关键是，车子卡住了腿，实在是疼。

父亲喊了几嗓子，没人回应。

那个时候天正是最冷的时候，父亲就担心在这个地方被卡住一晚上，绝对是不行的。

说来也是巧了，父亲接连喊了几嗓子之后，有只狗开始汪汪的叫，父亲就一直不停的喊。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狗的主人，是一个大概有五六十岁样子的奶奶，她手里拿着手电筒，来看看怎么回事。

她以为是小偷，后来父亲说他是唱戏的，说这边这几天要唱大戏，就来了。

那老人一听，就想起来了。他们村有个大孝子，是请戏班子过来唱戏，这件事她也听说了。

于是就赶紧回家，喊了两个年轻人过来帮忙，这才把父亲拉上来。

那是一个坑，坑里都是淤泥。

此刻父亲的衣服全都湿了，冻得不行。

那老人心善，给父亲倒了红糖水，还拿过来被子让他盖。

其实父亲也说了，做他们这一行的，经常遇到好心的老人，他们喜欢听戏，也觉得唱戏人不容易，所以很多老人爱唱戏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心疼吧。

唱戏开始了，那老人过去听了几场。有一次唱完之后，父亲看到了那个老人，便把他们剧团包的饺子，给老人送过去一碗。

那可是饺子啊，以前都是吃白水煮面条，能赶上吃一顿饺子，那就是团长心善。

只是临近戏结束的时候，父亲却发了烧。

其实自从那晚之后，父亲就有点感冒，好像是冻着了，没有好透，这几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父亲终究是没有抗住。

那老人知道后，从家里拿过来一点药给父亲吃了，老人说自己年纪大了，家里啥药都有。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话，父亲从她口中知道，她是河南人，嫁到山东这边来的，说听豫剧心里亲切，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甚至还能够哼唱两句。

老人还开玩笑说“等我儿有本事了，一定请你们过来唱个大戏，给你们钱。”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听还不简单，等我嗓子好了，给您单独唱一段。”

3.

老人的孩子或许常年不在家吧，自己一个人生活，孤独，所以看到老乡，这心里也是开心，那段时间，她甚至早上就做面条，非要端给父亲吃。

父亲回忆起来，说那个面条啊，真的没法咽下去。

就是清水煮面条，满满一碗，但上面，飘了一层厚厚的香油。

一大清早的，啥也没吃就要喝一层香油，这后面唱戏咋唱？父亲真的是咽不下去，但是没办法，人家一方面是真的喜欢听戏，另一方面，是觉得见到了老乡，看父亲辛苦，这起了怜悯之心。

有时候我就在想，这老人看到父亲之后，是不是想起她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给做了那么一大碗面条呢？

临走了，父亲去还被子和衣服，但被老人拒绝了。

她还给父亲拿了馒头（山东的馒头就是大，很大，很好吃）拿了大葱、白菜等等，还拿了几身衣服。

这几天父亲也跟她聊了家里的事情，她知道我们家孩子多，就给我们拿了几身衣服，说是她孩子穿剩下的，扔了可惜，就给我们带回来了。

这一点我是有印象的，那一年我们家过年，家里东西多了很多，尤其是馒头，到了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不过后来，父亲就说再也没有那边的活了。

其实想来也是，父亲是跟着剧团走的，要去什么地方唱戏，要唱几天，要唱什么，他全都不知道，甚至到了临近出发的时候才接到消息，于是急急忙忙的赶紧出发。

在我印象中，父亲的时间总是不规律，吃饭也不规律，急急忙忙的回家，急急忙忙的走。

慢慢的，日子好了一点。

父亲买了一辆二手的四轮车，这下好了，出门在外，下雨也淋不到，冬天也不冻手冻脸，舒服了很多。

他把后排放倒，再放一个木板，把褥子放在上面，这就是一个床了。

虽然空间小一点，但父亲说，这已经算是好了很多，不再像当年那样，要么是等着团长过来接人，要么就是骑着摩托车骑七八十里路。

寒风刺骨，实在是不想再回忆骑摩托车半夜出发的事情了。

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我们都长大了，结婚的结婚，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各忙各的，虽然家庭条件还是一般，但也不是说像当年那样，过年的时候总是发愁，家里的东西总是不够吃。

父亲还是在唱戏，现在唱戏，已经没有人给拿馒头或是白菜了，也没人给送衣服了，因为大家的生活，都在慢慢变好，也没人有剩衣服了。

大姐有了孩子，父亲经常逗孩子们玩，也有时候就跟他们讲那些年的经历，也说当年那个河南老乡，只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是真的，不过在心里，倒还是挺感激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点，父亲打过来电话，我们却都吃惊了。

4.

过了年开春，父亲的戏约就不断，现在有了车，哪都能够跑着过去。

这一天父亲跟母亲打电话“我今天碰到了那个大娘！”

“哪个大娘？”

“就是那年帮我弄摩托车，给我拿药，还给咱馒头的那个大娘啊。”

说送衣服，说送药的，母亲可能记不住是谁，但是说送馒头的，那母亲记得清楚，毕竟当年家里确实没东西吃，父亲能够从外面带回来馒头，也算是稀罕的事情。

母亲惊呼，没想到还能够遇到。这简直就是神奇一般的缘分。

“这大娘有80多岁了吧，身体还这么好！”

“80多岁了，过来听戏，我看她有点眼熟，就问她有没有帮过一个唱戏的人抬摩托车，她说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才确定是她的。”

父亲当下在的地方，不是当年他摩托车卡住的地方，是在那个地方的旁边一个村，是老人女儿的村。老人女儿前两天刚把老人接过来，说是村里有唱戏的，让她过来听听戏。

老年人了，还是那么喜欢听老家的戏曲。

尤其是过了年，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正是好时候。

父亲说，这下算是找到了，还以为这辈子找不到了呢。

虽然老人对我们家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当时如果不是她找来人帮父亲把摩托车抬出来，如果不是她给父亲药吃，那当年是个怎么苦日子，还真不好说呢。

这一次，父亲说等这场戏结束了，就到她家，给她哼唱两小曲，再说说话。

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多了去，但很少能够遇到一个实在的老乡，会对自己那么好的照顾，是从心里心疼你，想要对你好。

在那个年代，白面膜是个好东西，白菜萝卜也是个好东西，能吃，那就是能生活，想想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回想起来，这心里还是暖暖的，十分的感动。

尤其是在他乡，遇到来家人，这亲切感，瞬间就上来了！

希望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