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光大皇族、开枝散叶的伟大事业到了崇德陛下这代几乎被画上了个句号。
崇德陛下很郁闷,想他开创了一代盛世,英名远播,还娶了一国的女王为妻……多少辉煌融于一身,怎么临了就是生不出个儿子呢?
所以他总结了几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娶妻一定不能娶身份太高的,你看她生不出儿子吧,你还不能纳妃……
不过上天总还眷顾着二位陛下,好歹给他们送来了个女儿,不至于落个无后的下场。
东德皇后统治的青海国以女子为尊,所以她生下女儿的心情不亚于崇德陛下抱上儿子那般欢喜,刚刚从分娩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便立下了要将她培养成为一代英杰的决心。
一手扶持崇德陛下开创盛世的前摄政王早已退隐多年,听闻消息不免心生欢喜,大笔一挥,为小公主取了个名字:睿。
他的王妃也是个传奇人物,既是大梁第一位女官,更是深受皇帝陛下尊敬的老师,闻讯更是高兴,便也凑热闹为她取了个小名,唤作安平。
没有得到儿子且被越俎代庖的崇德陛下甩膀子坐在皇后床边扮忧郁,直到女儿朝他咿呀一笑,心情才瞬间放晴。
父亲对她寄予了儿子般的期盼,母亲本就重视女子,这样的环境让安平殿下摆脱了娇滴滴的皇室公主形象,一跃成长为一位自立坚强的女性。
所谓人无完人,安平殿下认为在这些优点之下,自己稍微有点儿风流不羁,实在算不上什么。
起码还没到豢养男宠的地步不是?不就是隔三岔五的调戏一下年轻侍卫、美貌臣子么?
崇德陛下励精图治,过度操劳,刚过了四十身体便每况愈下。近几年来更是严重,惹得东德皇后很担心,便劝他干脆退了位随她去青海国过些清闲日子。
陛下很惆怅,不是舍不得皇位,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撤手。虽说在他当政期间已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可也只是部分无关紧要的官衔,若是真的要将一国帝位交给女子,恐怕还是十分困难啊。
为此,陛下多次召集重臣商议,试图打通这一环。
奈何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只有内阁周首辅、刘太傅等皇帝心腹表示保留意见,大部分臣子都或多或少表达了不满,其余几位亲王郡王就更别提了。
且不说安平殿下能否担当大任,瞧瞧这个国家都被女子搞成什么模样了?皇帝娶个女尊国的女王做皇后,前摄政王让女子入朝,他家那个王妃还曾坐到了一品大员的位置,甚至朝廷还在之后允许女子入朝了!
好嘛,陛下您现在是什么意思,女儿也可以称帝了,咱们男人的尊严还要不要了要不要了啊?
于是陛下又开始忧郁,始终不敢告诉女儿这件事,就怕一不小心伤了她的自尊。加上东德皇后对女儿遭到这种待遇很不忿,免不得将气撒在他身上,由此,他就更郁闷了。
犹豫许久,崇德陛下终于想到了个办法——他决定要为女儿安排婚事。
实在没有办法,安平早日生下个外孙来继承他老人家的皇位也是可以的嘛。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安平殿下早已花名在外,消息一经走漏便引起朝中巨大恐慌。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大臣们都开始忙着送孩子出门,游学的游学,探亲的探亲,临行前叮嘱的都只有一句话:不等到安平殿下选了驸马不准回来!
崇德陛下伤心啊,可是作为一个开明圣君,实在不好明言,更不好强迫,只有一个人哀叹教女不严,终于酿成了如今的悲剧。
所幸此时前摄政王给他提了个建议:陛下愿随皇后去养病也无妨,国家并非皇帝才能管,你让你闺女做监国便是,等身子好了再回来继续治理国家不就行了?
陛下觉得这个可以有,于是兴奋地再次召集大臣们开会。很好,虽然这次仍有波折,但总算是通过了。
不日,一道圣旨将安平殿下册封为监国,于是大臣们以为招驸马一事风头已过,又纷纷召回了儿子。
虽然招驸马一事的确是搁浅了,但是却给崇德陛下提了个醒。
他得为女儿好好谋划谋划了,不然这辈子能不能抱上皇孙也有待商榷啊。于是,陛下终于决定趁着广大好儿郎在京之际不厚道地使用一下皇权,为安平挑个好驸马强行赐婚。
这个念头产生没几日,陛下就招来了礼部尚书,一脸和颜悦色地拉着他的手感叹:“朕膝下只这一女,自小疼爱,爱好……是特别了点,然有才有貌,进退有度,所以此次招驸马一事,爱卿需全力以赴,为朕择一良婿,待事成之后,朕必有重赏。”
礼部尚书连连点头应下,恭谨无比,然而待一出了殿门就撒丫子狂奔出了宫门。
啊啊啊啊啊,陛下又要为安平殿下招驸马啦!!!
第二日,城门口再次发生拥堵状况……
这么大的动静,安平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她很忧心,比陛下还忧心,因为照他父皇的安排,她后半辈子都将只能守着一个男子过日子了。
好凄惨……
左思右想不是个事儿,安平装扮齐整,决定去跟她父皇好好沟通一下。
谁知她前脚刚踏进殿门,崇德陛下已经一脸愧疚地迎了上来,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宽慰:“是那些大臣没眼光,安平你不用伤心。”
安平实在不忍打击父皇的一腔赤诚,满肚子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干咳了一声,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安心,女儿还不至于嫁不出去,那些大臣瞒着您送子出京不假,但女儿相信其中一定有正直之士留了下来。”
闻此言论,崇德陛下以一记幽怨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怀疑。
殿门外轻轻响起两声轻叩,随即大内总管福贵快步走了进来,在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语气却有些飘忽:“起奏陛下,殿下所言不虚,确实有两位适婚男儿未曾离京。”
安平对着父亲摊了摊手,看吧。
“哦?”崇德陛下顿时兴奋了:“是哪两位?快说来听听。”
“回陛下的话,一位是刘太傅膝下幼子刘绪,一位是齐大学士长子齐逊之。”
“啊,不错不错,不愧是朕一手提拔|出来的臣子,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啊。”
福贵陪着干笑了两声:“不过……刘绪是走到半路被其父给追回头的。”
“……”
“至于齐逊之……”
安平挑了挑眉:“他怎么了?”
福贵抹了把汗:“殿下忘了他是有腿疾的么?”
“……”陛下出离愤怒了,于是他做了一个让大臣们安心,却让刘齐两家愁云惨淡的决定——
就在刘绪和齐逊之当中挑选一位做女婿。
这样的决定出来之后,结果已经可见一斑,齐家长子齐逊之足足年长安平殿下七岁不说,还有腿疾缠身,怎么看都是刘太傅家的小儿子刘绪胜算大一些。
当然这对刘绪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是午休时分,安平身边的小太监圆喜忧喜参半地跑进东宫大殿,对靠在软榻上品茶的安平行礼道:“奴才这儿有两个消息,殿下是要听好的,还是坏的?”
“嗯,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
圆喜立马耷拉着脑袋,乌云密布:“坏消息是,陛下招了刘公子和齐公子入宫来见了。”
安平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圆喜又瞬间振奋了精神,万花盛开:“好消息是,所有大臣再度召回了自家公子。”
“啊,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安平笑眯眯地发表感慨。
“唔……殿下难道不在乎驸马之位花落谁家?”圆喜的脸上写满了对八卦的探求欲。
安平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此事能不能成还难说呢,他们谁都不情愿,恰巧,本宫也不情愿。”说着,她站起身来,随手整了整衣襟便朝外走去:“待本宫去瞧瞧。”
圆喜乐颠颠地想要跟去,被她抬手阻止:“本宫自己去即可。”
呃……圆喜一脸向往地挠着殿门,好想去看八卦啊……
御书房外,刘绪虽然沉稳地站着,实际却有些心绪不宁,甚至身上湛蓝袍子的一角也不经意被他扯得皱成一团。
他想起父亲拦下他时痛心疾首的说教,心情更加复杂。
陛下对父亲有知遇之恩,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却偷偷离京,他老人家自然难堪内疚。
刘绪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失大丈夫的磊落,可是安平殿下的风流名声已不是一日两日,当初国子监里的同窗被她调戏过的大有人在,谁说起来不掬一把辛酸泪?
他自问能文能武,期盼着他日能入朝出仕,建功立业,实在不愿屈于此等离经叛道的女子之下做什么驸马。可陛下刚才一连串的问话还在耳边回响,言辞之间对他赞赏不断,更是一口一个“庆之”叫的亲切,让他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紧张。
不会真的要选他吧?
许久过去,殿门终于打开,一人被搀扶着走了出来,一身月牙白的织锦云纹袍,身材修长。许是出来得匆忙,一头乌发只是随意地在脑后系了一下,眸光半敛,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随从身上,一步步缓缓地移了出来,福贵公公在一旁小心地虚扶着。
是与他一起受召入宫的齐逊之。
刘太傅与齐大学士分别是当年同期科举的榜眼和探花,私交甚密,子女之间关系也不错。齐逊之年长刘绪几岁,虽身有残疾却性情温和,勤于学习,是以刘绪对其颇为敬重,一直以兄礼待之。
此时见他出来,刘绪舒了口气的同时已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抬手托住他的胳膊:“子都兄,一切可好?”
其实他想问的是陛下对他的态度,但因一向不善言辞,此时又心急,出口便成了这样的问题。
齐逊之抬眼看向他,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染满笑意:“庆之似乎很紧张?”
刘绪叹了口气,碍于福贵在场,只是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齐逊之低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庆之,看开点吧……”
“……”刘绪瞬间欲哭无泪。
所以说他是注定要成为安平殿下的人了?
他僵直了身子,身形一下子变的孤寂落寞。于是安平到时便恰好看见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和一张忧郁的侧脸。
因年龄关系,刘绪与齐逊之相比,稍带一丝青涩,又因身体之故,比他多出一分阳刚。但其实他的相貌要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齐逊之宛若平静无波的江河,叫人注意更多的反而是他难以捉摸的气质,而刘绪的相貌则仿若初升朝阳般耀眼夺目。
奈何这样的好相貌却配了一副沉闷的脾性,否则定会迷醉不少闺阁女子的芳心。也因此,虽然生得俊俏,却很少有人以容貌称赞刘绪,因为他总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显然安平没这自觉,反而相当直接且热情地对他进行了赞美:“哎呀,这位就是刘太傅家的公子?好相貌啊……”
刘绪没来由地抖了一下身子,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女子穿着雪白的朱子深衣大步走了过来,宽袍绶带的装束随意无比,若不是整齐绾着的发髻,可能连同性别也被一齐淡化了。
她的相貌承自母亲,那双眼睛却是与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邃悠远,特别是笑时,更是生动。仿佛是出自一种习惯,微带轻佻,自她眸中蔓延开来,便叫人明明白白地觉得那是一种……调戏。
刘绪实在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否则此时就是立即扭头离开也有可能。更何况齐逊之已经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想溜也溜不走。
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捏了一下,刘绪一愣,抬眼看向齐逊之,就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皱了一下眉头,终究还是不甘不愿的站正身子,朝安平行礼:“参见殿下。”
安平笑眯眯地要上前来扶他,一眼看到他身后的齐逊之,顿时止住了步子。
没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就知道眼前安平殿下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凄哀起来,下一刻已经几步冲到了齐逊之跟前,扶着他的胳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啊,子都,你怎么来了?现在腿没事了吧?当初都怪本宫,都怪本宫啊……”
包括刘绪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只有福贵在一边抽了抽嘴角,默默望天。
齐逊之脸上笑意加深,眸中却寒光闪烁:“哟,殿下原来还记得我啊?”
“啊,子都,你这是什么话?本宫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快让本宫瞧瞧你的腿,没事了吧?啊?”安平一脸关切,努力从眼中挤出两滴眼泪失败后,转头朝福贵大声喊了一句:“去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叫来!”
眼见情况愈演愈烈,齐逊之终于从安平手中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殿下不必如此自责,都过去了不是么?”
安平撇了撇嘴,不是因为对他的话不相信,而是齐逊之在拍过她的手背后就顺势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没让她嚷出来。
她冷冷地眯着眼睛瞪他,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温和:“哦?你真的不怪本宫了?”
齐逊之也笑,眼神阴险,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真的。”
真的你还不松手!
安平强忍着把他狠揍一顿的冲动,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低头看向他的双腿,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愧疚。
不同于刘绪,安平与齐逊之乃是旧识,实际上,齐逊之十岁便入宫做了她的伴读。
齐逊之是有腿疾,却非天生如此,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拜安平所赐。
安平尚武,幼年习武的时间比学文的时间还长。八岁那年,她偷偷牵了西域进贡给崇德陛下的汗血宝马去演练场学骑术,哪知那马尚且年幼,性烈无比,她小小的身子还没坐稳就差点被掀翻在地。
齐逊之那年已年满十五,身为伴读,自知责任重大,慌忙前去相救,手忙脚乱间是护住了安平,却被马蹄踩踏了小腿……
崇德陛下当时大为光火,差点要对安平动手,却被冷汗连连的齐逊之阻止。他一脸内疚自责,说自己照顾殿下不周,致使她差点遇险,如今只望陛下不要责怪自己,万望莫再苛责殿下了。
安平那个感动啊,一路握着他的手把他送出了宫啊,哪知上了马车,他就暴露了本性,当即甩了一句狠话出来:“要是我残了,殿下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安平惊悚了,幼小的心灵被彻底地打击到了……
之后的两年间,齐府四方延请名医,奈何齐逊之的腿就是治不好。安平内疚无比,跑去看他,却被他一顿臭骂给轰出了府。
身为一个深受万人疼爱的公主,安平殿下再次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这之后二人没再见过面,一直到后来入国子监读书才又撞上。据说那年齐逊之相中了一位千金小姐,家人满怀期盼地前去提亲,却因为腿疾而被婉言拒绝了。
安平知道后,抚着额头说了句:“事情大条了……”
果然,之后的情景,用福贵的话说,那叫天雷勾动地火,晴天乍起霹雳!
温文尔雅的齐大公子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只有对安平殿下,明明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却还强压着摆出一副“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于是在安平殿下心中造就了阴险狡诈的形象。
大约在国子监待了两年,安平在对他的愧疚和愤恨中饱受煎熬,终于下定决心外出游学,这之后彼此便再无交集。恰巧那年刘绪初入国子监,所以逃过一劫,免遭其“辣手摧花”,实在可喜可贺。
但是现在他却喜不起来。
当年他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后来虽对齐逊之受伤原因有过疑惑却也不便询问,所以此时得知与安平殿下有关,颇为惊讶,同时也不由得大感惆怅。
难怪陛下会拉着齐逊之在殿中再三交谈,原来是安抚。而齐逊之与安平殿下既然有此过节,大有水火不容之势,这驸马的位子岂不是最终还是要落到他的头上?
与安平殿下这场突兀的会面在她见到齐逊之后很快便宣告结束,齐逊之被搀着朝自己的软轿走去之前,拍了拍刘绪的肩头,笑得轻松而温和,照旧是那句安抚:“庆之,看开点吧。”
“……” 崇德陛下只有一后一女,皇宫向来冷清,导致宫人们在闲暇时连个可以八卦的内容也没有,委实无趣。不过最近却热闹起来了,只因刘太傅之子突然受封为少傅,开始日日入宫陪伴安平殿下了。
崇德陛下已经决定随皇后前往青海国休养,启程的前一晚,特地招来安平询问她对刘绪的感觉。
安平端坐于桌前,端着一盏茶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一脸陶醉之态,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皇族的优雅,又融合了她自身的洒脱风流,气质天成。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切入正题:“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女儿招了刘绪做驸马?”
崇德陛下微笑点头,语带感慨:“没想到这孩子这般优秀,品貌俱佳,安平,你需得好好把握啊。”
一想到要为一棵树木放弃大片森林,安平就不乐意了,笑得很是敷衍:“父皇,不过短短几日相处,太早了吧?”
崇德陛下摇头叹息,你到底明不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啊?
一直在旁没有做声的东德皇后忍不住道:“身为女子当做大事,怎能这么快便谈及婚嫁?”
崇德陛下抽了抽嘴角,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追求这位女尊国女王的艰难历程,无奈地安抚她道:“话不能这么说,大梁与青海国不同,早日有了皇孙,也是个筹码嘛。”说着他转头看向安平,眼含深意:“安平,你明白父皇的意思吧?”
安平自然明白,持反对意见的大臣和皇族要么出于面子,要么出于利益,总之都不会轻易松口让她成为皇位继承人。而生下皇孙,阻力就会小上很多。以幼子生母的身份垂帘听政甚至摄政临朝,也算一种变相的继承方式。
她抿唇不语,一向随意到近乎散漫的神色忽然变得正经起来,在灯光之下看来,竟让人觉得与周围的一切都拉开了深远的距离。
东德皇后犹自不悦道:“本以为梁国推行女官之制这么多年,风气应当更为开放,没想到竟容不下安平登基称帝!”
崇德陛下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眉心:“唉,毕竟有祖制压着,当初摄政皇叔一人专政时推行女官之制尚且阻力重重,更别提如今要立一位女帝了。”
“那便慢慢来吧。”
忽来的一句话让殿中一下子恢复安静,崇德陛下与东德皇后目光一致地扫向安平,后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着茶悠悠然地饮了一口,然后抬眼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选驸马可以,不过慢慢来,女儿还想再挑一挑……”
如果这是可以可以让朝臣们对她放心的条件,她也不介意尝试一下。反正男子再多,对她而言,意义都一样。
嗯,男子如衣服嘛……
※
殿中沉香袅袅,窗外春光正好。
刘绪不甘不愿地随圆喜踏入东宫殿门,一抬头却顿时愣住。
安平与一人相对坐着,正在对弈,神情专注,而她对面的人……竟然是齐逊之!
听到响动,齐逊之率先转头看来,仅仅是个转头的动作也做得极其优雅动人:“庆之,你来了?”
刘绪呐呐地点头。
乍见这两人这般和睦相处……好不习惯。
安平落下一子,这才抬眼看来,脸上瞬间染满笑意:“庆之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
刘绪神色一僵,默默扭头:“多谢殿下,微臣站着就行了。”
安平不置可否,落下一枚棋子后,笑着道:“庆之不必惊讶,今日招子都进宫,乃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
齐逊之和刘绪一致抬眼看向她。
像是故意要卖关子,安平半晌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慢悠悠地道:“本宫觉得身边只有庆之这一个老师实在太少了,所以决定册封子都为少师,同为三孤之一。”
刘绪先是一阵诧异,接着就是兴奋。
他这个少傅不过是个幌子,连课都不授,算哪门子老师啊?其中含义简直不言而喻。而现在齐逊之也成了同性质的少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是唯一的驸马候选人了?
虽然此番转变让他对齐逊之深感同情,但是原谅他吧,他不厚道地兴奋了。
齐逊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笑意温和地拍了两下掌:“不想殿下任了监国之后,头等大事竟然就是莫名其妙地册封官职,大手笔啊!”
安平勾着唇角眯眼瞪他,后者回以意味不明的冷笑。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许久过去,齐逊之忽然道:“殿下可愿与我单独说几句?”
安平眼眸微转,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刘绪临出门前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齐逊之,似乎担心他会被安平吃了一样……
殿中恢复安静,齐逊之继续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面忽然明朗起来:“殿下为何突然封我为少师?”
“如你所言,本宫身为监国,想封便封。”
“只怕是缓兵之计吧。”
安平手下一顿,眸色暗沉,嘴角却一如既往地浮着一抹轻佻笑意:“为何这么说?”
齐逊之抬眼看她,微微一笑:“大臣们都希望殿下早日婚配,安定下来,而殿下却不愿平淡嫁人生子,自然就要有个能拖延的理由。但是庆之又很适合做驸马,于是您便硬将我拉入其间,做个周旋的幌子,我说的没错吧?”
像是毫不惊讶他会猜到自己的意图,安平捏住一枚黑子落下:“那你答应么?”
齐逊之扫一眼棋局,扔了手中的白子:“这盘棋我输了,不过殿下要是赢了我下一场,我便同意。”
“哦?”安平立即收拾棋局:“那就再来一局。”
“不,”齐逊之摇头:“我们比武。”
“哈?”
……
设于外宫的演练场占地极广,专供宫中的皇子们平日训练武艺之用,现在的常客自然只有安平。
春日的阳光在场地外围的旌旗上跳跃,四周冷肃之意稍减。刘绪的目光从场边的兵器架一排扫过去,最后落在身边端坐着的齐逊之身上:“子都兄,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突然让我跟安平殿下比武?”
齐逊之回以温和一笑:“一是因为庆之你武艺不错,二是因为我腿脚不便啊。”
刘绪的眼皮跳了一下,这跟让他与安平殿下比武有关系么?
两人正说这话,场外忽然传来一人张扬的笑声。二人转头看去,就见安平殿下笑眯眯地推开身边面红耳赤的貌美少年,大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虽然这一幕发生的突然,两人还是看得很清楚,那位掩面狂奔而去的美少年乃是当朝御史焦大人家的公子,却不知因何被安平殿下给撞上了……
一向甚少动容的刘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安平头发高挽,换了一身玄色胡服,立领窄袖衬托高挑身材,便自然流露出一丝英气,但眉眼间带着尚未褪去的一丝餍足欢愉,又平添无尽风流。
齐逊之提出跟她比武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然而等她看到场中多出来的刘绪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要找人代替。
她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场边的兵器架前,转头对刘绪道:“早就听闻庆之文武全才,今日便与本宫比试一场吧。”
刘绪没有做声,但眼神中分明写着不屑与女子一较高下。
安平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向齐逊之:“看来庆之并不情愿。”
齐逊之抬袖掩口,低咳了一声。刘绪这才缓和了神色,抿了抿唇,终于不情愿地开口承下:“庆之冒犯了。”
安平满意地笑了一下,转身挑选兵器,漫不经心地问道:“庆之擅长什么兵器?”
“剑,长枪。”
“嗯……”安平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把弓,转身冲他笑了笑:“本宫擅长箭术。”
刘绪微带不解地迎上她的视线。
“所以,我们来比射箭吧。”
“……”
一场比试,心情各异。
一箭射中靶心后,安平转头笑道:“庆之谦让了。”
刘绪声音沉闷:“兴许……下次微臣可以与殿下比试一下剑术。”
安平哈哈大笑,在惹得他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之时,抬手从他光洁的下巴上轻浮地扫过,于是青白脸色又化作赤红一片。
太伤自尊了!
安平将弓箭交给一旁的圆喜,挑眉看向齐逊之:“想必子都对本宫之前的行径十分不屑,但人说扬长避短,既然有机会获胜,自然是要用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了,不是么?”
“说得不错,但是说到箭术,我倒也能试试。”
安平一怔,齐逊之已吩咐随从将自己背到她身边站定,随即从圆喜手中接过弓箭。
他遣退侍从,抬臂拉弓,因为只靠未受伤的腿受力,身子几乎压在一边。然而在他调整好上身姿势的一瞬,忽然瞬间站得笔直,甚至让人感觉不出他有腿疾,而后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这一箭威力十足,甚至将安平之前射在上面的羽箭震落。可是早在箭射出的一瞬他就已经歪倒下去,多亏一边的刘绪及时托住他的胳膊,才免于狼狈摔倒。
安平眸光一冷,幽幽地扫向喘着粗气的齐逊之:“你就这么想赢本宫?”
换句话说,也是不愿帮她。
累他落下腿疾,她心有愧疚,但这些年已一直在尽力弥补,不曾想他却仍旧怀恨在心。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安平冷哼一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力道用到极致,几乎将整张弓拉成满弧,随即一箭射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射向靶心。
刘绪愕然,因为这一箭竟然直接将靶心射穿了……
“好吧,我输了……”一阵沉寂之后,齐逊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唤来随从:“扶我回去。”
“站住!”
迈出的脚步被安平的一声断喝制止,她丢开长弓,转身就走:“要走也是本宫先走!”
刘绪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回过神来,上前扶住齐逊之:“怎么回事,殿下生气了?”
齐逊之笑着摇头:“怎么会,安平殿下可不是个会闹脾气的人。”
“那……”
齐逊之拍拍他的手背,打断了他的问话,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安抚的表情:“庆之,你且安心,殿下虽册封我为少师,却并非有心在你我之间选择,所以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刘绪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能不能不要这种希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