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
九二年的春节刚过,家乡一帮年轻人便离开了老婆的热被窝,抛荒撂地,外出谋生了。
三天两夜的火车进入让湖路站,扛着大包小包,刚下火车,一股寒冷刺骨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身上每一寸肌肤。此时南方已经开始春风荡漾,北方依旧冰天雪地。那时的大庆还刚刚开始建设,举目望去,一片荒凉,只有远处的磕头机在不知疲倦地运转。
依稀记得,当时的工地名称叫东风新村,我们是第一批建设者。在挖掘机还没有走进施工现场时,地基是靠人工开挖的。常年的天寒地冻,那片黑土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故叫打冻土。钢钎、大锤是挖土的工具,开挖现场“叮叮当当”,像打铁一般热闹。
一个基槽要开挖两个多月,开挖两三米深,直至把杂填土挖去,露出黄色原土为止。
在寒冷的季节,卖冰棍的女人来到了基坑边。走进大庆,才知道大冬天离不开冰棍。那里气温干燥,脸上被寒风吹得爆了皮,喉咙口像堵上一个棉花团一样难受。此时,嚼上一根甘甜脆爽的冰棍,像嚼冰糖一样凉爽,顿时喉咙口舒畅了许多。
在大庆,卖冰棍的都是一些妙龄女子,一辆破自行车,一只刷了白漆的木箱子,一声吆喝。工地上全是一群爷们儿,见到卖冰棍的女孩过来了,便轻浮地开始起哄了,对她们评头论足,貌似对她们的身体的每个部位已经很熟悉了似的。
南方的男人到了大庆穿得严严实实,大衣、棉帽、毛线裤穿了一层又一层,还是觉得冷风往身体里钻。而北方的女人似乎不觉得冷,一件头绳衣,一件卡其布上衣,就是一个冬天的装扮。于是,男人们开始起哄了,说她们身上有取暖器,热烘烘的,把取暖器的模样描述得有声有色。
刚刚出来的一两个月还好,久而久之,有些耐不住了,开始想家,开始想女人了,卖冰棍的女子到来,无疑给男人们带来了望梅止渴的效应,对这些男人们带来了精神上的慰藉。卖冰棍的女人们说,南方的男人坏透了,专往女人脸上和身上看,还讲下流话。
当她们蹲下身子往基槽里接冰棍时,基槽下的男人抬起头,伸长手臂时,透过衣领,女人们的内心世界一览无余。于是,民工们炸开锅,开始调笑起来,这个女人皮肤白,那个女人有点大,她穿的红色的小衣服,她穿的黑色的内内,基槽里成了笑的海洋。
九十年代初,家乡虽然办了不少工厂,工资却普遍很低,最高工资也就四五百元一个月,而到了大庆,真正肥得流油的地方,做的都是大庆石化的工程,工人工资普遍达到了两千元一个月。然而,大庆的生活水平却并不高,物价比南方便宜了。那时一个月发生活费五百元,根本用不完,除了买冰棍和日用品以外,几乎不要在别的方面花钱。
刚发了生活费,都是十元面值的大票。卖冰棍的女孩来了,手往袋子里一伸,潇洒地往女孩手上一递,几乎每个人掏出来的都是十元大票。在那个年代,一支冰棍才一毛钱,一箱冰棍也就值了十块钱,卖冰棍的女孩惊讶得两眼直瞪:你们江苏人咋这么有钱?十块找不开啊,不得已,只得欠给工人。到了第二天来找人时,基坑里全是安全帽在晃动,根本分不清谁没给钱,只得挨个儿看脸,逗得工友们哄堂大笑。
大庆的蚊子特别多,工人们戏言,说三只蚊子就能炒一盘菜。到了晚上,蚊子在帐子外面“嗡嗡”的叫,炒得人难以入梦。离家久了,男人们都开始想女人,晚上被子顶得像帐篷一样,那真叫煎熬。在长期没有女人陪伴的日子里,看到叮在皮肤上的蚊子都是母的。
当时,不少工友和卖冰棍的女子相处久了,有了好感,有了一定的关系。漆黑的夜晚,他们钻进了工地旁边的小树林,等到从树林子里出来,浑身被蚊子叮得一个疙瘩挨一个疙瘩,奇痒难忍。他们在小树林里全神贯注投入时,忘记了蚊子的存在。
旧时的大庆,女儿可以碰,儿媳妇碰不得。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儿媳妇是自己家的人。那时南方的光棍多,而大庆几乎遍地是女子。不少女孩向往南方人有钱,总想到南方生活,不少光棍从大庆把女人带回来了,成了自己的老婆,传宗接代。那时,给三五百块钱女孩的父母,就能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带回来,孩子的父母也希望她们落户到春暖花开的地方,也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
大庆的女人似乎比江南女子成熟得早,十五六岁已经发育得亭亭玉立,她们性格豪爽,很容易接近。那时,我在水电安装队做资料员,到了年底,我们这个队居然带回来六名女孩。我堂哥是架子工的班长,生得五大三粗,很能讨女孩子喜欢,和一群卖冰棍的女孩打成了一片。到了年底回江苏,他一个人带回两个女孩,而且是姐妹俩,一个归他,一个是带回去给他哥的。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那年从东北带回来的女人都已成为奶奶了,昔日乌黑粗壮的头发已经染上白霜,不过,年轻时的风韵依旧清晰可辩。然而,她们却回不去娘家,不少女人来了后再也没有回过东北。在那个年代,这些女子居无定所,没有门牌号码,没有电话,来到江苏后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我堂哥带回来的两个女人生了孩子后,曾经回了趟大庆,然而,曾经居住的矮房子早已不存在了,成了大庆石化研究院,据说也是江苏人在那里建设的。其实,这些女人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们的父母,或许她们的父母也在思念自己的女儿。后来,有的人到派出所报出了自己父母的名字,不少女人的父母已经过世,也有极少数的女人找到了家,也算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
可惜我那时已经结婚了,欺骗了一个卖冰棍女孩的感情,她为我洗衣,陪我野钓,让我度过了一段无聊的岁月,我却没有把她带到江苏,现在想到她都有些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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