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敬了贾宝玉一杯酒,就有人失礼,有碍男女大防,这显然是不读书之过。
清朝前期,汉人对男女大防要求严格,满人却没有那么严格。家庭宴客时候,妇女可以向男子敬酒,酒如果沾唇,男子必须一饮而尽,否则就是男子失礼。
所以林黛玉主动给贾宝玉敬酒失礼,这件事从来就没有什么失礼之处。
满族人家的姑娘一般在6~7岁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做事,小时候可以和男孩子嬉戏玩耍,到了13~14岁后才开始约束,但有近亲来家做客,或者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还是可以和表/堂兄弟们一起玩耍。
金启孮在《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一书中,还曾描述过因为清朝满人世家这种男女大防不严,于是不少青年男女在相处中彼此有了爱情,非君不娶/嫁,又因为父母之命婚姻不能自主,引发了不少悲剧。
满族对未出嫁的女子非常尊重,《清稗类钞》:
京師有諺語曰:「鷄不啼,狗不咬,十八歲大姑娘滿街跑。」描述的就是满族女子未出嫁时候满大街跑的风俗情况。
以上,可在《满族的社会组织》、《金启孮谈北京的满族》、《清稗类钞》等研究满族文化生活的各文献中找到原始资料。也可以用满族、满族风俗、满族饮酒风俗在各个搜索引擎搜索,在部分权威机关材料中查看。
当然,《红楼梦》并非《清~红楼梦》,贾宝玉并不是金钱鼠尾辫,诸芳们也绝无可能梳着旗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红楼梦》成书的时代,京城贵族多为旗人,所谓世家风俗也多为满清风俗。书中有非常多满汉风俗混杂的描述。比如探春物质价值千金的拔步床,分明是南方女子所用。林黛玉屋里也是床。而贾母、宝钗、凤姐屋里的都是炕。贾宝玉的怡红院里则是床和炕都有。晚辈见到长辈、奴仆见到主子要打千儿,贾家每天正式饭食只有两顿,小姑子的地位比媳妇高,家族中年长的尊贵老太太当家,生病了要净饿这种蒙古大夫治疗方案等等都是满清风俗。
满人重内亲,孙子外孙子侄儿外甥住在一起也是常有的事。这才有了元春下令让贾宝玉也搬进大观园和众姐妹住一块,也有了贾母让贾宝玉不上学在内帷厮混的理由。
就文本来说,贾府里贾赦、贾政、贾琏等人,贾府外王子腾、薛姨妈、柳湘莲、北静王等人,也并没有觉得,贾宝玉在大观园里住是坏了男女大防。无论是冷子兴还是兴儿都侧重在贾宝玉不出去好好读圣贤书这点。
这事相当于什么呢?
文艺男青年贾宝玉读完初中后,既不继续上高中,也不出去留学镀金。而是和一帮社会青年研究怎么画画怎么摇滚怎么开趴体。
当然会引起社会上广大群众的质疑和侧目了。
但其实贾宝玉在家是有私人家教一对一辅导学习的,这点外界大众往往不知道。
电视剧《大宅门》中有类似情况。白景琦天生怪脾气,于是白文氏专门请了张丰毅老师单独教学。《大宅门》中也有京城风俗,白家孩子们并没有按男女大防分开居住,白景琦和其姑姑的孩子香菱感情很好,会偷偷把在自己家被虐待的香菱背回家中给她疗伤。按某些人的想象,此时香菱已经十三四岁了,居然被弟弟摸胳膊,她应该自断双臂以证清白。二奶奶竟然让白景琦和家里的堂姐妹们在一起,是昏聩是对自己儿子的溺爱。
但事实不是那样的。
实际上清朝部分地区极端的贞洁行为和理念,是被异族入侵后反抗无能的应激反应。
而满清上层社会对汉族(主要是汉族)这种文化、风俗上的无声抵抗也无计可施。男人要外出,有没有留发肉眼可见,女子都在内宅,总不能一家一家进去搜查有没有缠足有没有换装。
林黛玉为什么觉得女子会和兄弟们别院另室呢?因为她是真正的江南女子。当时江南地区汉化程度是比较严重的,男女大防就是比北方要严格。后来跟着贾母住,自然接受的是京城风俗。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薛宝钗在贾家宣传女子要贞静、要勤做女红、女子不认得字的倒好,显然对当时时代怎么束缚女子的那一套规矩比较熟悉。就算入驻大观园是元春下旨的,因此无法避免见到贾宝玉,那么她该对贾环谨守男女大防。但她其实也没有。正月里也会和贾环赶围棋玩。薛姨妈也没有对薛宝钗和贾宝玉经常在一起这点发出异议。史家也不该经常放史湘云来贾府玩。
可见在《红楼梦》的世界里,男女大防并没有很多人想的那么严苛。贾母们出门要净街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男女大防,而是因为尔等贱民不配看见贵族们的尊容。
袭人为什么会向王夫人进言,说林姑娘宝姑娘和宝玉有男女之分呢?因为她是外头买来的奴婢。接受外面的社会风气更多。她以为的和世家实际风俗根本不一样。
比如她以为贾母把她给了贾宝玉就能和贾宝玉云雨了,实际上世家大族子弟要等到十五六岁左右由父母安排房里人教授云雨之事。
而王夫人在听到她所谓的男女大防论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在她提及“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这样的话时才感动了,因为正触了金钏儿之事。
正触了金钏儿什么事呢?
贾环在贾政面前污蔑贾宝玉强奸金钏儿不成,致使金钏儿跳井。于是贾政因此暴打贾宝玉。
所以王夫人要求袭人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许诺你做得好大大有赏,不辜负你。
由于二者的观念风俗不同,造成了袭人说前门楼子,王夫人说胯骨轴子这种各说各话的奇异场面。
如果王夫人真的觉得贾宝玉和钗黛有男女大防的问题,她完全可以直接把贾宝玉搬出来。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断然下令让贾宝玉明年一并搬出去,并没有经过贾母同意。可见王夫人要真硬气起来,贾母作为婆婆也要让一让。至少不能明着否决王夫人的提议。
比如邢夫人替贾赦纳鸳鸯,把贾母气得浑身发抖。然后贾母也不过是当邢夫人干站了一会,后面数落邢夫人依旧是背着人,后来还要出八百两银子替好大儿和儿媳补脸。
世家大族最要明面上那个虚脸面,那是门第的象征。因此家族里人不是没有争斗,而是争斗都在台下,在礼法的遮羞布下暗暗拉扯。
按说林黛玉敬贾宝玉喝酒并不违礼早在一开始就解释完了,为什么还要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呢?
因为最近有一部分人指着贾宝玉在大观园住这件事指责贾母昏聩,因为溺爱孙子不顾孙女外孙女们的清誉。
怎么说呢?
据我观察19年前的红学家们基本是默认《红楼梦》中兼有满汉风俗的,现在很多所谓“红学家”们就算不了解这点,(也可以不承认)但哪怕是根据文本,也应该知道书中特意架空了朝代。
咱们中华漫长历史当中,不可否认女子的社会地位一直相对男子较低,但也不能铁口说,在我们的历史中每个朝代男女大防都非常严苛吧!咱就说哪怕是历史小白,也应该知道在宋以前,女子的身份地位也有过那么一段比较高的时候吧!其实就在宋朝,也有李清照爱酒爱诗爱赌博爱游玩,虽然有人批评,但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可见观念是观念现实是现实。
咱就说就算不知道《红楼梦》是架空文,咱就说如果真读过书,就该知道早在秦可卿葬礼的时候,贾珍就曾经说过: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
凤姐儿也说: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
两下里论证就该知道,当初贾珍、贾琏、凤姐打小也是经常一块玩。《红楼梦》里的设定里,男女大防在未成年的时候没那么严格。
就算按有些人一口咬定的,林黛玉是喂贾宝玉喝酒。彼时贾宝玉十三岁,林黛玉十二岁。
就这个年龄来说,哪个正常人会往歪处想?
王熙凤转眼看到贾宝玉林黛玉如此,没准真会觉得似曾相识。也许她和贾琏打小也是这么青梅竹马过来的,也许她曾经也这样敬贾琏喝酒,不巧的是当时的那杯酒是冷酒,贾琏喝了后手颤。第二天写字写不好,拉弓拉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