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听父亲讲他过去的事情，只是偶尔听母亲说一些，但都是零碎的东西，当然，我也从其他的叔叔大伯那里听说过一些事情，知道父亲从小就没了爹和娘，他是跟着我太奶奶长大的，好像是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吧，太奶奶也就走了，那个时候父亲崩溃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很少再回农村的那个老家了。
父亲不回去了，我更是少回去，依然记得在小的时候，会跟着父母回农村老家生活住上一段时间，家里也有几个大爷（就是父亲的叔叔们），我们相处的还算可以，只是自从几年前父亲非要在老家修建房子之后，我们都以为父亲会带着母亲回家养老，谁知道房子修建好之后就没有动静了，直到这一天，父亲忽然间就想着要回去看看了！
1.
农村的那个老宅子，在我记忆里就是一个荒废的地方，我们每年回农村老家过年也几乎是不在那个老宅子住，而是去大爷爷家住（也就是父亲的大伯），他们家是楼房，空间多，再说我们每年只回去一次，也是热闹。
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过，那个时候虽然是太奶奶照顾父亲，但更多的时候，是大爷爷在照顾，毕竟太奶奶年纪大，走路也不是很方便，日常上，其实也算不得上是谁照顾谁了。
母亲说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是大爷爷出面进行沟通的，所需要购买的东西，所需要走的流程，所需要宴请的人，几乎都是大爷爷一个人去完成的。
父亲说，他结婚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连房子都是一个土房子，土的掉渣，如果不是大爷爷帮忙修缮了几次，恐怕这个房子没法住人。
当时太奶奶还在，我也是在那个老房子出生的，太奶奶养了不少鸡，院子里也种了很多菜，听说都是给母亲准备的。
一般家庭如果是男孩出生，按理来说应该是办满月酒的，但是我们家没有办，毕竟父亲兜里也没钱，就简单的请了一些至亲到家里吃了饭，别的就没有了。
在太奶奶走了之后，父亲就把我送到了大爷爷家里住，他跟母亲出去打工，说是以后要盖楼房，不让我经历他当年经历的那些苦日子。
父亲总是说，他自己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吃苦。
也确实如此，我总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当然这个幸福和有钱没钱没有任何关系，是家里人对你的疼爱。
我虽然是留守儿童，但大爷爷对我也是很好的，母亲有时候不放心我，还会从外地经常赶回来看望一下。
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我也是深有感受。
作为男孩，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跟着长辈们去给先人们上坟。
每次跟着父亲去一个坟地，我就问这里的人是谁。
父亲跟我说“这里是我的爸妈啊。”
“你的爸妈？”
父亲没有理会我，只是让我跪下磕个头。
他总是长叹一口气，再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坟地，有时会自言自语的说“爸妈，我结婚了，我也有孩子了，我会好好生活，让我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听母亲说，父亲的父母走的时候，他好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在他那个年代没有了父母，那日子是难以想象的苦，万幸的是太奶奶一直在他身边帮助他照顾他，父亲是十几岁就出去上了工地，没有文化没啥技术，全都是靠体力吃饭。
不过父亲浑身是劲，毕竟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大小活都是父亲在干，庄稼里的麦子，一袋子一百来斤，父亲说扛走就扛走，还有那个时候家里是需要人工挑 粪的（可能很多人已经没有见过了，当一大早你就闻到一股味，不用怀疑，那是有邻居开始挑 粪了。）这样的活，一般都是父亲来做，他肩挑两个桶，一路走到庄稼地里。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许说的就是这样吧。
我对父亲的崇拜，也不仅于此，他爬树也是很快很快的。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在他小的时候，爬树摘吃的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春天的是摘榆钱或是洋槐花，那都是常有的事情，实在没东西吃，就只吃树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2.
父亲一直供我读书，他说知道没文化出去到哪都不行，一直让我好好读书。
后来也果然是考上了大学。
我记得清楚，考上大学后，父亲还从外地回来，带着我去了坟地里。
他和我一起跪在坟前，把拿通知书看了又看。
忽然间，他就抽泣了起来。
他好像是压抑了很多，也好像是痛苦了很久，当然，我感觉他刚像是等待了很久吧。
想一下也是，他从小就没了父母，年纪轻轻就出去打工，没人能够帮助他，自己又好不容易把我送到大学里去，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应该就是他的父母了。毕竟这是他的喜悦，他想分享给他的父母。
就像是我拿到了通知书，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给自己的父母看。
父亲在农村老家摆了三桌，说是庆祝我考上了大学。
一向不爱喝酒的父亲，那天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因为这件事，母亲还发了牢骚“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爸是一口酒都没喝，有你的那年也是不喝酒，结果你考上大学了，他开始喝酒了！还喝了那么多！”
可以看得出来，母亲其实是在心疼父亲。
不过也可以看得出来，父亲那天，是真的高兴，似乎是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觉。
因为我一直在读书上学，再加上父母很少回家，所以老家对于我而言，其实也是相对而言是比较陌生的，有时候在村里见到人了，就只会笑笑打招呼，见到妇女喊大娘，见到男人喊大爷。
这是母亲教我的。
慢慢的，村里的老一辈逐渐的离开，而我也慢慢的开始定居在外地生活，父母跟我生活在一起，那个老家，算是很少回去了。
大爷爷也曾跟父亲说过，让他有空了，手里有余钱了就得把老家给重新盖一下，哪怕是修缮一下也行，这里毕竟是老家，哪能说一辈子在外地不回去了呢？
大爷爷说的也确实如此，我虽然回家的不是特别多，但是每次见到老家的那个宅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房倒屋塌，院子里灌木丛生，很多树也变得高大起来。虽然说我们有时候回家是去大爷爷家里住，但也不能说一直住在人家里，到晚年的时候，还是得回自己的家。
父亲没有接这个话茬，其实我能够感受得到，他是怕花钱。
他这一辈子，赚的所有钱几乎都用在我身上，供我读书，给我买房，结婚上的所有支出，很多时候也是父亲出的，我知道他一辈子节省，是因为穷怕了，我知道他一辈子努力干活，是不想让我过他小时候过得日子。
我总是跟父亲说，今夕不同往日，现在就算是再难再穷，也不会像他小时候那样吃不饱饭，衣不蔽体了。
但父亲不听，哪怕是现在这么大的年纪，还是在干活。
3.
直到有一年我的孩子出生，一直哭闹不停，大爷爷就打电话让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试试。
说来也是奇怪，孩子回到家之后，睡得特别好。
大爷爷说，这孩子知道这是回家了，他知道这里是他的根。
这话出来，父亲也没有说别的。
过了年，老家就开始动工了。
只是房子是盖好了，父亲还是没有回家住，一直跟我生活在外地。
好多年过去了，家里的至亲，年迈的年迈，被孩子们接走的接走，老家算是空荡荡的。
没啥人。
我也以为，父母一直会跟我生活在一起，谁知道，有一天下班之后，父亲忽然跟我说，他要回农村老家。
不是逢年过节，不是什么纪念日，怎么就忽然说起这个事情？
这个时候母亲就说父亲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爷爷了，然后父亲就哭着醒了过来。
母亲说，上一次梦见爷爷的时候，是他们两个刚结婚不久，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平日里也没有提过过去的事情，怎么就忽然间梦见了呢？
我没有说话。
父亲沉默着。
忽然，父亲说“可能是年纪大了，该回去看看了。”
父亲说完，就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我忽然就觉得父亲老了很多，倒不是说他变得多愁善感，而是说，在他内心深处的那种家乡情结和对爷爷的思念，开始在内心深处，觉醒了。
找了个星期天，我带着父母回了老家。
一路上父亲都没有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
直到从大路上下来，他似乎就开始有了“躁动不安”。
这是一条小路，两边都是庄稼，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我们的村，周边没有别的村庄。
父亲开始有点按耐不住，我就问他怎么了。
父亲说，有点热了。
母亲笑了“这是紧张了吧。”
我能够理解近乡情怯，也能够理解许久不回老家，等再回来时候的那种感觉，也或许是父亲年纪大了，开始想的多了吧。
4.
村子里人不是很多，一些老邻居都快不认识父亲了。
父亲连忙跟人家打招呼，那老邻居看到之后，激动的不行，一直握着父亲的手，还问父亲打算住几天，什么时候走之类的。
老家是装修好的，只是很久没人住，院子里都是树叶，看上去倒是有点荒凉了。
以前老是听人家说，在农村盖房子有什么用呢，又不住，还不如在城市里买个房子住，等不住的时候再卖掉，也算是划算。
我想当年父亲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吧，不过后来他还是在老家盖了房子，可能他也想过，晚年的时候，会回来看看。
父亲带着礼物，去了几个至亲的家里去看看，说了很久的话，一直到饭点才回来。
回家的第一天，村里有不少人来看父亲，那人我猜应该是父亲的发小吧，不过他好像是偏瘫之后恢复的不错，可以拄着拐杖在村里溜达。
父亲还给他拿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要邀请他一起留在家里吃饭，但被他拒绝了。
热闹之后，就是安静了。
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发着呆，看着天空，没有说话。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和父亲出去溜达，他去了大爷爷家，去了二爷爷家。
只是啊，他们几个人的家，都是大门紧闭，没有开门。
父亲谈了一口气，说家里人都定居在外地了，老家算是没啥人。
他就站在门外看着这个房子，陷入了沉思。
父亲总是跟我说，说他小时候日子挺难的，都是街坊邻居还有大爷爷他们伸手帮忙，才熬过来的。
就像大爷爷的这个院子，小时候没少来玩，这里承载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
只是现在想要进去，发现没有人给自己开门了。
我们本来计划的是到了下午临近返程时去给先人们上坟，但此刻的父亲，却一屁股坐在家门口，不走了。
“不走了？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带着你妈走吧，我不回城里了。”
“咋了这是？”
“没咋，就是想在老家待着，哪也不去了。”
回来的时候说的好好地，就是回来看看，住一晚就走。
这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呢。
可是再怎么沟通，也没结果，母亲也不走了。我因为有工作，就先返程。
后来的几天，母亲跟我说父亲睡得很好，很深，没有再半夜醒过来。
母亲说父亲没事的时候就去大爷爷或是别的宅子去转转，也或者去庄稼地里看看，没事就溜达着。
他的那些发小，有的还在村子里，父亲没事的时候就跟他们一起在村里溜达，见到了熟人，父亲也跟他们谈起话来。
母亲说，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父亲这么开心过了。
我想，或许吧，他辛苦一辈子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现在回到了老家，身边还有自己的发小，或许他是放松的，是轻松的吧。
我知道，他是想念他的父亲了，也是想念他的小伙伴了。
当然，是父亲想家了！
老家纵然没什么至亲了，但只要宅子在，那就是一个家，一个承载了父亲所有美好记忆的家！
年老了，自然是回到自己的老家生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