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赈长身立于路口,温惟将视线挪开并没有与他对视,凭直觉那人此时正看着自己。
她第一反应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跟元程的谈话。
言语中撺掇,或者说鼓励元程自强不息,独当一面,将来不再受制于人,这一点明显是针对李荣赈为首的掌权者们。还有最后元程问自己的话,自己当时的回答,虽然自己只是临场敷衍了几句,但被有心人听去,难免会觉得自己不矜持。
当然了,以温惟的性子,想归想,但从来都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自己。
见那人没有过来的意思,温惟亦站在原地踌躇未动。
她琢磨着,过去的话除了行礼问安她不知他们之间能说什么,昨晚的事他不提,她亦不会主动开口。
又或者赶紧转身离去,避免这尴尬的见面,但装作视而不见又太过太失礼……
他是恰巧路过?还是故意在等着自己主动找他?
就在温惟左右为难的时候,见李荣赈大袖一拂,双手背于身后,踱步转身而去。
温惟一颗提着的心瞬间着了地,算他识相!
……
光肇寺后院东陆寝居。
婢女以冬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上,生起屋里面像火炉一样大的香炉,向炉腔内倒了些许诸如药草之类的干叶片,没一会芬芳馥郁,香气扑鼻。以冬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厚实的棉被,盖在正蜷缩于床榻的东陆身上。
此时,东陆全身发抖,脸色青灰,嘴唇泛着紫红色,一只手紧紧攥紧被衾的一角,手背青筋暴露,全身汗如雨下,大口喘着粗气,像极一个被掐住咽喉濒死之人,表情狰狞样子实在可怕。
在宫中服用的那颗药丸只是用来快速缓解症状,起效快持续时间短,并不能药到病除。
以冬麻利得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里又有一个小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有几粒红色药丸。
从中拿出一颗,此时只有她手里的这颗药丸才能彻底助他摆脱病痛,只是……
以冬走到近前,犹豫地问
“主子,可还要服用?”
只见那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哆哆嗦嗦的手,将以冬手中的药丸拿了过去,连想都没想塞进嘴里吞下去。
然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熟睡过去。
以冬站在一旁等候着,不知过了多久,见东陆从床榻上坐起,带着病痛后的余疲,看了以冬一眼,示意她给自己倒杯水。
几杯水下肚后,气色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又倒了杯水,没有喝,而是走到香炉前倾倒了进去,炉膛里顿时发出一阵嘶啦火灭声,一股白烟升腾而起。
以冬没在出声打扰,悄么声地退出屋子,刚出了屋子,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东陆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万物向荣,春意融融的景致,仿佛陷入一阵沉思中……
今日于宫中自己突然寒湿之症发作,坐于亭台处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在那中情况下他本想着靠自己的意志力强忍过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病来如山倒,那种全身如浸冰窟,万虫噬骨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关键时候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意外碰到了那人。
那人便是温惟,温莛知的女儿!
一个说话声音柔和沁耳,面容清丽英气的女子。
如果没有那晚李荣赈的突然到访,她大概率早已落入自己手中。
他与这个陌生女子因为陈年旧怨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如今就这样猝不及防以如此方式见面了。
温莛知的这个女儿也确实不简单,那日夜闯光肇寺,不光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人也聪颖机敏,如此复杂的密码机关,都被她短时间给破解了,要知道这可是鲁班门派花费半年时间用上古青铜所造,在这个时代能接触到此锁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将它破解。
而她,在那种情况下却竟轻而易举得做到了。
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他又想起今日在宫中的最后一刻她长眸圆瞪,神色愕然,原本和气的脸色渐渐转为冷肃,那一瞬间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反感与憎恶。
东陆冷笑了一下,神色转为黯然,将刚没注意顺手拿起擦拭额头的那方帕子随手撇了出去
……
温惟忙完宫中之事,匆匆回了玲珑府,这一两日父亲温莛知就要来京,她回去要略做准备迎接远道而来的父亲。
人刚到玲珑府,就发现,府外站着几个侍从,门前拴着几辆马车。
侍从一看是温惟来了,忙上前行礼问安,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平人士。
想到这,温惟心中大喜,来不及多问什么,拔腿就往府内跑去。
前脚刚踏进门槛,就见胖嘟嘟的君徕跑了出来。
看到来人是温惟,晃悠着小脑袋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姑姑,姑姑回来了!”他兴奋地吆喝起来。
阮媪一听是温惟回来了,赶忙扔下手边的活计出来相迎。
“少主,回来了!”阮媪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少主,使君来了!”
“嗯嗯, 我知道”
温惟难掩内心的喜悦,一旁的君徕拿出几个果脯,孩子气地向温惟炫耀着他的小点心。
“姑姑,你瞧,我祖父给我带来的,我舅舅说我娘亲最喜欢吃我们东平的果脯。”
温惟蹲下身伸手摸摸了君徕的小脑袋,一阵动容,君徕说到东平的时候,一脸骄傲。
我们东平……
君徕自幼时起就没在东平住过,这几年一直随陶成碧居于京都,在孩子的印象里压根就不知道东平是个什么地方。
即便这样,他小小的年纪,潜意识里一直把自己当作东平人,温惟赞叹孩子懂事孝顺的同时,也为陶家教育的成功感到无比欣慰。
温惟柔声道:“君徕,乖,将来有一天,姑姑带你回我们东平。”
“嗯!带着我娘亲!”君徕用力地点着头,说着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肉手。
温惟见状也伸出手
大手小手,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个戳。”
君徕嘴里念念有词,温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感到莫名好笑
温惟牵着君徕往屋内走去,人还没入屋,就见陶夫人跟陶行云从屋里走出来,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兄嫂陶成碧也来了。
温惟赶快迎了上去,向陶夫人一行人问好。
两人说说笑笑一块进了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正与叔父陶锦尧饮茗畅谈,老哥俩已经年未见,聊的正起劲,见温惟来了,温莛知笑容满面从座榻上站了起来。
温惟忙迎上去,跪地行稽首之礼。
温莛知上前将女儿扶起,打量着眼前着一身周正官袍的女儿,大方而稳重。
“阿悄,当官了,温大人还挺像那么回事。”
说完,屋内几个人看着温惟都笑了起来。
“那是,女儿做的得心应手。”温惟一脸傲娇,露出一副乖张小女子模样。
“我温莛知的女儿,自然是出类拔萃。”
温莛知很少当面赞誉自己的女儿,但他知道,这个从小就让他不省心行事作风像个假小子的小姑娘,非一般庸庸之才,如今一看一身官袍,气质更胜从前。
温惟忙招呼众人入座,两家人聚在一起,唯独缺了叶清澜。温莛知解释因其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舟车劳顿,所以这次没有一同前来。
数人齐坐一堂,享受着美酒佳肴,说说笑笑,闲唠家常,饭桌上君徕成了大家的开心果,常常语出惊人把众人逗得开怀大笑。
坐在一旁的陶成碧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儿子,君徕不停地往自己母亲的碗里夹着自己喜欢的吃食。
陶行云告诉温惟,自从他们回京都,陶成碧的病情好转了不少,除了不说话,平时也愿意出门走走,有一天陶成碧还给君徕用毛草编了个小兔子,把君徕那小子高兴的一天一夜没睡觉,守着那兔子谁也不让动。
温惟见君徕这么开心,夹了块糖膏放在君徕的碟子里,君徕看了眼陶夫人,见她没反对,忙塞到自己的嘴里,吧唧着嘴吃的津津有味。
这时,一动不动的陶成碧也拿起箸夹了一块糖膏,动做极其缓慢地放进儿子的碟子里。
君徕简直不可思议,受宠若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而后高兴的嚷嚷道
“我娘亲给我夹糖膏了!”
说着一口塞到嘴巴里,温惟从君徕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隐约看到了点点泪光……
饭席一直持续到傍晚,在陶行云的护送下陶夫人带着陶成碧跟君徕先行回府。
温莛知与陶锦尧俩老友在书房秉烛夜谈,温惟不好进去叨扰,而是踏着月光溜达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就见阿诚在练箭,阮媪她们劳累了一天也已经熄灯睡下。
一切都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虫鸣鸟叫,还有箭矢入靶的声音。
温惟坐在石阶上想起,陶行云今晚临走之前说了一通怪自己的话,他已从呼兰嘴里知道自己昨夜闯光肇寺的事。
他非常气愤,简直到了暴跳如雷的地步,怪自己这么大事不与他商量就贸然行动,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陶家难辞其咎。他与那东陆仇上添仇,势不两立。
他们陶家的事让她不要插手!
她知道陶行云是一片好意,但温惟知道,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陶家的任何人,否则被人抓住把柄适得其反坐,反而坐实了陶家贪墨之罪。
白忙乎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把事情做好,账本依旧没有找到……
她不能放弃,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还得另想别法,时间紧迫,陶家绝对不能出事!
现在此事还能从哪里入手?
再夜闯光肇寺显然已是行不通了……
千头万绪,万分焦灼之中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李荣赈!
或许也只有这个人能帮到自己。
但……
自己又能以什么理由开口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