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返乡之路不容易
1993年4月15日,大舅一人再次返乡,同行者有宿羊山东汪场的刘慎修,也是当年同时离校同去台湾、共同患难的伙伴。
还有炮车东南王平楼的王惠忠,他是1960年驻防金门时,调来团部连通讯连认识的,30多年一直相处融洽,大舅买房,也向他借过钱。
在南京入关后,大舅提着两个小皮箱走在前面,关员一摆手示意通行。
当晚,王惠忠留守旅社,大舅和刘慎修大爷一同去下关,拜访聂德化大爷,受到了聂大爷的盛情款待,三人以前是县中同学,后来聂大舅留在南京卖旧衣服了,没有同去台湾。
解放后,聂大爷留在了南京,当时城市破坏得严重、四处缺人,他先是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领导发现他是县中毕业,写得一手好字,为人谦和肯干,就让他当了个小组长,兼职写写记记,后在建筑公司就站稳了脚跟,聂大娘也从家乡来到了南京,五十年代初,两人一起落户口了南京。
南京定居后,两口子养育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出生、求学和工作都在南京,也都成家立业了,聂大爷、聂大娘晚年生活安闲舒适,算得上小康生活。
聂大爷和善宽厚,一辈子与世无争,但凡灵活变通一些,他都能当上领导了,毕竟解放前识文断字的凤毛麟角。
我1994年去南京读大学时,大舅还托聂大爷几次到学校看我,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习,多次请我到他家吃饭,他家居住在大桥南路的驴子巷。转眼已经是30年前的事情了,很感谢聂大爷老两口。
三人相聚,谈起往事,历历在目,都颇为激动。
晚饭后,大舅和刘慎修返回旅社休息。
4月16日下午三点多,三人抵达徐州,刚走出车站,刘慎修的女儿、女婿已在站外等候,45年未见的父,喜极而泣,路人莫不动容。
离开两年多,大舅再次回到家乡,人事、景物都没有多少变化,亲友相见不多赘述。
主要记录一下大舅前往安徽五河,深夜拜访老友石献球的故事,石大爷也是大舅最牵挂的大陆老友。
2.路遇小痞子
1993年5月17日,莲姐夫把大舅送到徐州,准备从徐州坐车赶往安徽濉溪双堆集沈湖大队的李八集,拜访石献球。
石献球是大舅县中简师部同班同学,1948年冬结伴离校,到南京后唯一相伴,随河南省立武中到达江西省清江县的永泰镇。
揭开淮海战役序幕的徐东碾庄会战结束后,石献球家居碾庄南郊,非常担心家人的安全,极欲返回京沪一带,就近打听家乡消息,故于1949年元旦从江西返回省会镇江。
两人一同被分发到苏州邓尉临中,后在考取省训团,正准备离校报到之际,石献球获悉其父携弟到达江南,遂弃训而侍父,经商营生,落户于安徽五河。
大舅几经打听,才得知石献球的具体地址(李八集),后经通信得知,石大爷已育有四子二女,均已成家立业,遂决定前去相聚,一偿夙愿。
大舅从徐州到李八集,当时的行程路线可以坐火车到蚌埠火车站,再转汽车,行驶40公里到李八集;而直接搭乘县域汽车到五河县,再转车到李八集,只需要10公里。
大舅决定搭乘县域汽车前往。
汽车准时开出,经睢宁拐向安徽地面,进入安徽地面后,客运车弯道装载了一批货物,接着开始走崎岖不平的乡道,原以为3个小时即可抵达五河的,结果开了5个多小时,到了五河县汽车站,已经晚上七点了,没有赶上开往蚌埠(路过李八集)的末班车。
大舅见站前停了数辆人力三轮车,便向前询问是否去李八集?车夫报价10元。
大舅见天色已晚,没有还价就上车了。
暗夜活见鬼,三轮车刚走不远,就遇到了4个纹身青少年拦住了车;
4人上车后,有说有笑,车夫不声不响的低头奋力踩着三轮车朝前走。
走了两三百米,4个纹身青年仍然不下去,借机要勒索车夫。
大舅鼓起勇气说,“朋友们,做点好事吧?”
4个青年中有人说,“我们听不懂你的话,你不是本地人。”
大舅毕竟离乡多年,口音还是有些改变,遂跟几个青年说,“听不懂没关系,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人,做个朋友不好么?”
他们中又有人说,“看样子,你好像是从台湾来的?”
(那时台湾返乡探亲的老人很多,口音听起来也是怪怪的。)
大舅说,“我是从莫斯科来的,请各位做做好事,放了他(车夫)吧?他也是有父有母、有儿有女的。”
大舅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车夫的肩膀明显的在发抖,简直在使尽全力向前踏。
窄小的三轮车里,气氛有些凝结,大舅盯着几个青年不再言语。
几个青年相互使了眼色,若有所感,竟先后下车了。
车夫如释重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稍微,大舅问车夫,“你怎么不吭声,不叫他们下车呢?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车夫说,“他们是这里的混混,我怎么敢惹他们呢?”
三轮车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越过了几个村庄,大舅问车夫,“快到了吧?两公里的路怎么走了这么久?”
车夫说,“才走一半呢?十多公里的路呢?天黑,不敢骑得太快。”
车夫一边踏着车,一边问大舅从哪里来?
大舅存了一个心眼,没有如实相告,告诉他,是从临县泗阳来的,看望这边的一位石姓好友。
车夫说,“李八集姓石的只有三五家,住在村庄的西北角;你今晚遇到我这样的好人了,如果不幸碰到别的人,说不定早在过去的村庄,就冒称是李八集的,让你下车了;天黑地暗,等你知道不对,车夫早就走远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大舅回道,“你遇到我这个客人也不坏啊,你说车资10元,我没有还价,还帮你请那四个青少年下车呢;爬坡时,我还下车步行.......”
大舅嘴里说着,心里也起了疑,谁能保证车夫能把他送到目的地呢?
十公里的路感觉好远,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就听到车辐条声飕飕的。
终于车子道了村头,车夫开口了:“前面就是李八集,如果是白天,我会送到你的朋友家,现在太晚了,我还要赶回五河县城呢?只能送你到村头桥边的客运汽车站。”
天黑又下着小雨,大舅心里也没底,不知道是不是李八集,转而邀请车夫,“天这么晚了,不妨到我朋友家喝杯茶再走。”
车夫收了车费就匆匆告辞了。
3.老友相聚
雨后的夜晚,依然阴云密布,碰巧停电,大舅只能从路旁住户的门窗中看到微弱的油灯光亮,他走近一户门前询问,“石献球先生住这里么?”
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带大舅到了屋后,他说,“沿着这条路前行,一直走到另一条交叉路,再右转前进,看到右边有三户平方并排,中间就是石家。”
天黑地暗,道路泥泞,大舅约莫走了二十多分钟,见路左一户人家在说话,近前问道。
那人指着不远处说,“就住在那里。”又说,“刚刚也有外路人,找他。”
大舅猜想,那一定是聂德化。
聂德化家在南京,原籍邳县土山镇西边的薛集,系大舅宿羊山县中简师部的同学,1948年冬在徐州相遇,同车逃到江南,暂留南京贩卖旧衣服。
1949年初,大舅和石献球由江西回到镇江,曾去南京看望聂德化大爷。
聂大爷为人热心,见大舅衣衫单薄,遂从身上脱下衣裤相赠,让大舅终生感念。
第一次返乡大舅没能见到聂德化和石献球两位大爷,第二次返乡前,大舅曾函请家乡亲人代为找寻,后经县台办副主任协助,得知聂德化定居南京,石献球定居安徽五河。
三人互相通信后,决定在五河相聚。
大舅走进那户门前,正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果然不出所料,聂大爷高居正座,正准备用餐。
两人听到门外大舅的呼唤,赶紧出门相迎,“我们以为天太晚了,你在五河不来了呢。”
大舅简述一路经过,惊喜交集,真是犹如怒海航行、一路颠簸进了避风港,荒漠旅行,绝望之中看到了绿洲。
石献球大爷举杯相敬。
大舅以茶代酒,连喝了三杯,原来他一早从家出门,10个小时滴水未进,实在是太渴了。
四十多年不见了,三人促膝长谈,天南海北,直抒胸臆,非常畅快。
大舅在李八集停了2晚,5月19日,早饭后和聂大爷辞别了石大爷,相伴到蚌埠,随后从蚌埠搭乘火车到了南京。
车到南京站,大舅原本想就近找个旅社住下;聂大爷盛情相邀,搭乘公交车到了南京西站他家的附近,安排住进了一家旅社,随后请他进家做客。
聂大娘早已在家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请大舅落座,并请家里的三个儿子相陪。
大舅看到满桌的饭菜还奇怪,怎么知道他过来的?聂大爷笑着说,在站台下车时,遇到一个邻居,让他转告夫人、赶紧置办饭菜,所以才从匆匆成席了。
5月20日下午,大舅搭乘飞机到香港,再转飞台湾。
舅妈和表姐早就开车到中正机场入境处等候他了。
此为大舅第二次返乡的记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