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被困灭凤阵，等待极刑，神魂俱灭。
阿母道我：“不过劣子，死不足惜。”
妹妹叹我：“兄长莫怪，要怪，便怪你挡了我的道。”
恋人嘲我：“蠢不可及，我怎可能爱你？”
四族笑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此等恶徒，罪该万死！”
我哈哈一笑，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涅槃重生。
新生凤羽寸寸漆黑！
“既然尔等道我是恶，那么从即刻起，吾便弃善从恶！”
堕凤降临，毁天灭地！
1
灭凤台。
我金羽被毁，经脉寸断，无法维持人形。
明明是凤族最尊贵的烈火金凤，如今却似一只烤焦的野鸡，任由灭凤锁圈住细长的脖子，狼狈匍匐于地。
北面，乃是龙族。
南面，是为玄武。
西方，白虎一族昂首而立。
东方，是我母族，凤族驻足之地。
四大族，数十万族民，皆以厌恶、鄙夷、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龙、凤、白虎、玄武，乃是当今四大兽族。
四族有言，若有天地祸害，四族应当同气连枝，覆灭神魂，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而我，显然就是那位‘祸害’。
四族结印，乌云密布，紫电密集，刑雷将至。
我垂着头，听见阿母声音沉沉，昭告诸兽——
“凤缺有罪！大逆不道，不忠不孝，泯灭凤心，罔顾伦常！惩其形神俱灭，不得往生！”
凤凰一族，涅槃重生，死是死，亦为生。
而我头顶这道由四族结印请来的紫电神雷，却可让我形神俱灭，不得涅槃！
我艰难仰头，正好瞧见阿母低头朝我看来。
她一袭族长红羽衣，红发高挽，贵气无华，偏生那双眼睛，明明是绚烂的红色，却一片幽暗，毫无温情。
她声音冰沉，响彻八方！
“行、刑！”
头顶，雷声滚滚，紫电交缠，阿母话落，转眼便临！
‘轰隆’一声，宛若游蛇，狠狠砸下！
我被这一击劈得浑身一抖，眼睛陡然瞪大，四肢百骸，像是瞬间被灼烧到翻滚了起来！
空气里，瞬间弥漫着一股我身上传来的肉焦味。
紫电神雷，果然名不虚传！
我缓了许久，才勉强抬头，看向阿母。
“今日极刑，我若身死，你可会后悔？”
阿母低头看我，晦暗的眸中，像是突然点亮了一盏明灯，她唇角微勾，在我朦胧的视线中，竟笑得有些诡异。
“后悔？凤缺，你虽身死，但你一身金凤烈骨，会成为我凤族镇族之宝，甚至可能助我凤族六大长老，突破瓶颈，触摸天道！”
“你这一死，叫死得好，死得其所，我怎会后悔？”
阿母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而非是他亲儿的生死。
我也笑了，笑着低头，垂眸。
“不，凤情，你一定会后悔。”
从此刻起，我凤缺无父无母，无姊无妹，无族无亲，天地之大，孑然独存！
下一秒，‘轰隆’一声，神雷再至！
2
九道神雷，一道赛过一道。
最后一道落下时，我已变成一团黑焦。
有风吹来，黑焦散开，随风而去，被掩埋其下的金色凤骨，瞬间闪发出耀眼光辉！
四周，赫然传来惊叹之声！
“不愧是传说中的烈火金凤啊！这具金凤烈骨，果然是世间至宝！”
“可惜，这凤缺若是维持凤心，好好修炼，必能成神，统一天下兽族，也非难事！”
“呸，什么可惜？你也不看看这凤缺做了什么！”
“这种垃圾，活该身死道消！”
……
呵呵。
好一个活该啊！
四周嘈杂声很快成为背景，悠悠天地，我只能听见一道虚无缥缈之声。
那是我的心声——
“凤缺，你做好选择了吗？”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金色凤骨，却陡然迸射出一团更加耀眼的金光。
金光里，我的血肉，一点点组建，重生。
我伸展双翅，仰起修长的脖子，灭凤锁瞬间断裂。
我再次以人类的姿态，站了起来。
下一刻，金光收敛，天地，一片寂静！
最惊讶的，莫过于离我最近的凤情了，她尖叫着破了音，
“涅槃？你，凤缺，你，你，你为什么还能涅槃重生？”
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我修长赤裸的身躯。
我未理她。
金眸含笑，薄情又怜悯，从凤情开始，一一从四周各族头顶掠过。
“一群蝼蚁，烈火金凤的涅槃之路，又岂是尔等可断的？”
凤情瞪大眼睛，也不知是气，还是惊得，总之堂堂凤族族长，竟像那得了疯病的羊儿一般，全身颤抖了起来。
她指着我，疯狂大喊：“各位族长，还请再助我一臂之力！结印，结印，结印！再请神雷！灭其魂灵！”
龙族、玄武、白虎族族长，连同凤情一起，抬手结印！
四族结印，再成！
繁杂的纹路，夺目的光芒，比方才更甚！
凤情大喜：“凤缺！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3
我站在结印中央，笑而不语。
待凤情指挥行刑，紫色雷电再次汇聚成电蛇落下时，我不过轻轻抬眸，一个眼神，便让四族族长共同缔结的四族结印，瞬间灰飞烟灭！
乌云消散，万里晴空，四位族长遭到反噬，同时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这怎么可能？”
凤情也目露骇然，然事已至此，四族乃是她最后的倚仗！
她大手一挥，豪气万丈：“既然四族结印不能消灭凤缺，那我们便集四族之力，将其覆灭！此等恶徒，多存活一日，都是我兽族的灾难！”
龙族、玄武、白虎三位族长目露犹豫，但最后仍旧狠狠咬牙：“凤族长说得对！此等恶徒，必须死！”
“龙族听令！”
“凤族听令！”
“玄武族听令！”
“白虎族听令！”
“结阵！”
四大族，数十万族民，共结杀阵！
暗金的纹路在大地盛开，所有的光束化作利剑，纷纷朝我飞来，杀机浓烈，可翻江海！
我站在杀阵中心，不躲不闪，大笑出声！
“恶？吾之善恶，尔等岂有资格评价？”
“吾之生死，尔等岂有资格掌控？”
“不过，既然尔等道吾是恶，那吾，便弃善从恶！转道涅槃，化作——堕世之凤！”
说着，我抬手一抓，四族杀阵，阵心被毁，四周利剑，纷纷坠毁！
“噗！”
四族成员，无一例外，纷纷口吐鲜血，面带骇然，朝我看来！
同时，自我胸膛，迸射出四个光球，飘在我的周围。
它们，是我生平善念情感所化！
我抬手一勾，四个光球依次落入我手，我瞧也不瞧，直接将其一一捏碎！
“凤缺之孝，一文不值，不要也罢！”
“兄妹之情，不过垃圾！无需留念！”
“所谓爱情，只是虚假，拿来做甚？”
“同族情谊，更如尘埃，弃之亦无感！”
“堕世之凤，只修一道！此道名‘吾’！”
从此凤缺活着，不为亲人，不为恋人，不为同族，只为自己！
是善是恶，我自己说了才算！
凤情张嘴，似想要反驳什么，然下一刻，蓝天白云，竟化作了一块巨大光幕！
光幕中，万凤翔天，对着东方齐鸣，口中高呼：“王！吾王！”
那是我出生之日的景象！
烈火金凤，传说神凤，生而为王！
开族族长有言：“但凡族内有烈火金凤诞生，无论在位者为谁，必在其成年日，让族长位！”
那一日，是凤族的庆典！
我是凤族万年来诞生的第一只烈火金凤，全族上下，莫不欢腾！
4
天幕上浮现的，乃是我在凤族的一生。
我出生后，其余三族，也纷纷送上贺礼，想要在我满月之日，一睹我的真颜。
四族沸腾，凤族六大长老亦是笑欢颜，可凤情的一席话，却让她们纷纷沉了脸。
“你们可知，我给他取名什么？”
“其名凤缺！缺，乃是残缺！因为，他是雄凤！”
“我凤凰一族，以雌为尊，如何能让一男子，将来掌权？”
“必须降低凤缺在我凤族的影响！”
简单几句，轻而易举说服了六大长老。
她们，皆为雌凤。
“族长，您已有计策？”
凤情看着怀中的我，笑道：“自然！只需对外宣称，凤缺虽为烈火金凤，却先天体弱，灵丹残缺即可，如此，即便他是传说神凤，也无谁会将他推上族长之位！”
“可，烈火金凤生而为王，公子的实力，恐怕会在不经意间显露……”
凤缺笑容更深：“这遍更简单了，以我们七人之力，共结七星凤阵，再以凤缺为阵眼，如此，不仅可困他，他的力量，更会成为最好的阵眼！”
……
没人想到，我本该生而尊贵，却在出生不到一月，就被凤情放在了阵眼中心，似个犯人一般，被上千凤族卫看守。
一开始，我茫然无措，每日都在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我不知怎的，学会了翻身，学会了站起，学会了不哭，就是说话，学得不好，每次开口，也只有一句，
“云，云姨，阿母，阿母何时，来？”
云姨的脸我记不清了，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都不知道。
似乎，从我离开阵眼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只记得她声音温柔，
“快了。小公子，快了。”
……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有三百六十天，我都在等待。
等一个不爱我的阿母。
黑暗，孤寂。
我不曾见过外面的阳光，就把凤情偶尔的停留当作了全部的期盼。
因为她会夸我，
“凤缺是我凤族最厉害的公子，以一人之力，守我凤族平安。”
“凤缺你真的很厉害，是阿母最棒的儿子。”
“凤缺，你还能坚持的，对不对？”
就这几句话，成了我的心之所向，所以我没注意，每次凤情笑着转身，都会在踏出阵法的瞬间，用一张绢帕擦拭碰触过我的掌心。
她嫌我脏。
……
四族皆道我不孝，然我自出生起，一直在凤族阵心待到七岁。
四大兽族，族长一脉，皆是百年一岁。
也就是说，我整整在阵心待了七百年，才第一次看到外面的阳光。
那日，我踏出阵心，微弱的阳光刺得我紧闭双眼，我适应了许久，才缓缓睁眼。
阳光照入我的眼里，我金色的瞳孔，干净纯洁，没有一丝杂质。
我欣喜地看向凤情，想要得到她哪怕一句的夸赞，她却牵着一个女童的手走向我，
“凤缺，凤族阵心没你镇守，族内灵气削减大半，此乃你之过错，你必须弥补。”
“这是凤姝，你唯一的亲妹妹，也是下任族长。”
“她生而体弱，灵丹残缺，身为兄长，身为我凤族的罪人，你要好好帮她，爱护她。”
“用你的灵力，助她一臂之力。”
……
有风吹来，四族缄默。
那一双双看着凤情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不解、疑虑甚至愤怒。
玄武族长最为年长，声音沧桑，
“怪不得那七百年间，凤族灵力浓郁至此！”
“凤情，你好狠的心肠！那可是你亲儿啊！”
“你困他七百年，不施恩便罢，竟还将他视为罪人！荒谬！荒谬啊！”
四周，逐渐起了对凤情的质疑声。
“是啊，凤情掩盖真相，竟骗四族凤缺体弱，不能承担重任，世上怎有这样的母亲？”
5
凤情的面色渐渐变得铁青，这时，凤族为首，凤姝往前迈出一步。
她红衣红发，生得耀眼绝色。
“此时或许我阿母做得有失偏颇，可后来事实证明，我阿母偏心，并无错！”
“难道诸位忘了，是谁盗了我凤族至宝？是谁妄想鸠占鹊巢？是谁差点亲手弑妹？”
凤姝的目光，遥遥落在龙族族长身侧，那道英姿笔挺的身影上，继续道，
“又是谁，自作多情，身披嫁衣，竟妄想以男人的身份，嫁给龙崤？”
是了，我之罪，罪非一例，每个罪名公布于世，皆惊世骇俗，受人唾弃。
果不其然，凤姝此言一出，那些为我说话的，全都缄默不语，另一种声音，拔地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