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满脸严肃地走进教室，一手抓握锤子，一手拎着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们还以为是两条鱼。

老师在黑板上两边的墙上，用锤子“嗵嗵”各打进一根钉子。然后，他把两条黑乎乎的“鱼”，分别挂在黑板两边的钉子上。

我们这才看清楚，两条“鱼”其实是穿着绳子的鞋子：一只破旧的皮鞋，一只破烂的草鞋。

老师用教鞭朝讲台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们不读书，就没有出息，以后就穿草鞋！你们好好读书，拼命读书，出人头地，以后就穿皮鞋。

他把教鞭指向身后的草鞋、皮鞋。一堂四十五分钟的数学课，他的“皮鞋”“草鞋”选择题，就足足花了十来分钟。

数学老师因此有了一个“草鞋老师”的绰号。后来他听说了自己的绰号，非但不生气，还沾沾自喜，对其他老师说：你看看，效果出来了，他们听进去了。

事情发生在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正读高一。

那时，我们乡镇中学的师资力量还挺雄厚，很多老师都是省市中学下放的优秀教师。但我们学生的基础差，性情顽劣，纪律散漫，还没有完全“收心”。第二年就要高考了，我们的“三心”，即学习的信心、热心、专心，还没能进入预热状态。

在教室里实物展示皮鞋和草鞋，对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就是一堂课，一场个人命运和前途的抉择之课。

一直到高中毕业，只要数学老师上课，照例要挂上一只皮鞋，一只草鞋；后来，激励“道具”有所改进：一只七八成新的皮鞋，一只剩下丝丝草絮的草鞋。

挂好皮鞋草鞋，他照例教鞭重重一拍，一边大声训诫他的“皮鞋草鞋”论，一边用教鞭“噼噼啪啪”敲打着皮鞋草鞋。他总是执著于这样一个信念：你必须努力学习，才能得到命运的善待；肯学、苦学加巧学，将来的生活就会厚爱你。

数学老师后来说：皮鞋草鞋的目标激励法，也是从别的农村中学抄来的。

数学老师贬责“草鞋”的策略，激励了一些同学们，使他们从浑噩中醒悟。他的“激进”做法，学校颇有微词。但老师的言行，不自觉地发自他的内心：他早早预见了文凭的重要性；后来社会发展令人惊讶的事实，也印证了老师的洞见。

几年后，数学老师调回省城的母校，断了音讯。今年，他该有八十来岁高寿了吧。

如今，在会议室，在电教室，只要听到类似教鞭的“啪啪”声，我都会下意识地歪着脑袋，侧耳倾听，拼命捕捉老师那训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