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娇妻》
和裴垣成婚三载后,他终是没忍住,带回了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清儿,霜霜如今无家可归,能依靠的便只有我了。」
我含笑应下,甚至自请下堂,要为他们筹办婚事。
他却觉得我在以屈求伸,故作姿态:
「你如此善妒,那我便成全你,他日别哭着来求我。」
可后来,哭的却是他。
白月光生产当日,他抛下娇妻幼子,疯了般跑至江边,
却只看到我一截闪着荧光的鱼尾。
旧情已矣,在他与别人礼成的那一刻,我便已斩断与他的孽缘,只等拿回内丹,重返家园。
从此,
天高海阔,不复相见。
1
裴垣牵着阮霜霜来到我院子时,我正坐在小池边喂鱼。
鱼食撒入池中,鱼儿一拥而上,对着我摇头摆尾,很是有灵性。
看,不过几条鱼,我日日细心喂养,它们都能予我点乐子。
可人呐,却不能。
我淡淡扫向眼前二人紧紧交叠着的手,目光无波无澜:
「夫君今日怎的得空,想到来我这院子了?」
裴垣脸上闪过一丝歉疚,悄悄放开阮霜霜的手,跨步过来就要揽我的肩。
被我不动声色躲开后,他面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清儿,我并非故意冷落你。只是霜霜初来我们府中,尚有许多不便。旧日她父亲与我有恩,如今我得好好照顾她,方能让她家人含笑九泉。」
我扯扯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百无聊赖应了个「哦」字。
怎么照顾还得照顾到榻上去?
两人早已无媒苟合,却还要来我面前装作清白,真真是令人作呕。
见我态度敷衍,裴垣装模作样咳了咳,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清儿,霜霜命苦,家破后辗转各处,被磋磨地厉害,身上尽是可怖的伤口。你们女子爱美,留着这些疤痕也容易令她想起过往,徒添烦恼。
「我知你有一款珍珠玉容膏,去疤痕最是有效。拿一盒给我吧,我给霜霜也用上,权当报恩了。」
我懒懒瞟他一眼,伸手继续往池中抛洒鱼食:
「那个千金难买,早便没有了。」
此话一出,裴垣顿时脸色都变了。
他凑近我,一把打掉我手中鱼食,贴在我耳边冷冷道:
「顾清浅,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不识大体,只懂得争风吃醋吗?
「珍珠玉容膏若是没有了,那你便去哭。你不是一哭就能产珍珠吗?
「别以为我对你好,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恣意妄为,做尽姿态。我是你的夫,亦是你的天,我不介意你以非人之身留在我身边,可你也不能阻止我找个正常的人传宗接代!」
我倏然回头瞪向他,眼中发酸。
原来,他竟都知道。
2
我的确不是凡人,而是东海鲛人。
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磨成粉末更是美容养颜的圣品。
当初我在东海边上救下奄奄一息的裴垣后,就是靠着偷偷攒下这些泪珠,助他东山再起,成了如今这江南首富。
那年他被海寇袭击后,也曾浑身是伤。
脸上一道豁口从眼角横穿到下颚,深可见骨。
就是我用泪珠磨成粉,一天一天细细照顾,才让他面容恢复如初,仍是这深情翩翩公子模样。
他若是看过我流泪,必会知道,那些泪并非只是我脑中进的水。
而是我以精血为引,凝出的命珠。
鲛人血乃蓝色,那一捧捧圆润的浅蓝色珍珠,每一颗都是我拿命换来的!
可现下,他居然为了治白月光无关痛痒的旧疤痕,逼我泣血凝珠?
想到此,我胸口豁然疼痛起来。
五年真心付出,呕心沥血相助,换回的竟是这样的下场。
娘亲说的果然没错。
当初我一意孤行,非要千里迢迢远行,跟随裴垣相守一生时,她便劝过我:「人间男子多薄幸,你会受苦的。」
如今一语成谶,我却丢失了回家的路。
因为当初裴垣伤重,几乎已经要魂归西去。
我便吐出自己的内丹喂于他体内,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可内丹送出去容易,拿回来却很难。
我是心甘情愿送他的,他便也得心甘情愿还予我,内丹才能重回我体内。
而这颗内丹牵系着他的命,他若知道真相,如何能舍得还我?
可若没有内丹,我便化不出鱼尾,也无法潜入深海。
正头痛欲裂之际,我竟感觉到内丹浅浅的呼应。
3
我一怔,抬眸看向正恶狠狠瞪住我的裴垣。
他眼神怨怼,手上力道极大,箍得我手腕深疼。
可此时,他眸中竟隐隐泛着丝微弱的蓝光。
内丹已是他之物,本不该对我有所反应。
可如今,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它在呼唤我,似乎也在竭力想回到我体内。
我心中燃起希望,突然福至心灵。
当初我既然是因为爱他而给的内丹,那现在若是不爱了呢?
不但心中无爱,就连婚书也作废呢?
是不是从此就可以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不管是否他所愿,由我血肉生成的内丹,绝不会在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人身上停留,助他狠狠伤我的。
思及此,我突然放软了声调,绽开一抹笑颜:
「既然是夫君所愿,那没有也得有。」
我偏头朝心腹婢女鸾香颔首:
「去我的金丝楠木盒里取珍珠玉容膏来,拿给阮姑娘。」
鸾香对我忠心耿耿,自是不愿看阮霜霜得逞,一跺脚便想拒绝:
「夫人,那个只有最后一盒了,不能……」
我笑笑,心里极尽喜悦,连带着语气也格外温柔似水:
「听话,快去,女子以夫为天,夫君要的,我就该成全。」
许是见我终于肯认命,裴垣抓着我的手也放松了力道,还轻轻放入掌心揉搓,语调渐缓:
「这才是我裴垣的妻子,大度、体面、端庄柔情。清儿,你放心,我答应你,此生你会是我唯一的妻。等霜霜生下第一个孩子,我就将他放于你名下,从此你也再不会被人笑话无所出。」
我接过鸾香不情不愿递过来的玉容膏,珍而重之地塞入裴垣手心,柔声应了句「好。」
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却勾起了唇角。
裴垣该不会以为,我和他如今都无所出,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4
裴垣的性命,一直是靠着我的内丹维系的。
他甚至也不能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哪里还会有生育子嗣的能力。
可笑他忘恩负义至此,竟从没想过去找大夫号号脉。
所以当裴垣急匆匆喊我,告知我阮霜霜有孕时,我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
千算万算,我都没有料到,阮霜霜会送裴垣这样一份大礼。
看着流水般进进出出的侍女仆从,我强忍住笑意,轻声道喜:
「真是恭喜夫君终于得偿所愿,后继……有人了呢。」
裴垣哪听得懂我话中有话,涨红着脸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清儿,霜霜已有身孕月余,你是裴府主母,今后照看她的责任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要记得,给霜霜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千万不可心疼银钱,也要保她母子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悠悠叹了口气,讨好地来牵我的手:
「我知你心中有委屈,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裴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万不能在我手中断了香火。你要懂事些,你我患难夫妻,我不会负你的。」
我又差点失笑出声。
阮霜霜入府不过半月,腹中就已有月余的身孕,就算孩子不是他的,也可见他们早在府外就暗渡陈仓了。
就这样的做派,还口口声声说不会负我?
好在我如今早已不会再难过,便不着痕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主动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
「阮小姐原也是高门大户,何况现在又有了你的骨肉,做妾委实是亏待了她。她若诞下长子,我也不忍心做出夺人骨肉之事。不若……」
5
裴垣正听得认真,忙追问:
「清儿说得有理,你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我豁达地笑笑,忍着恶心抚上他脸颊:
「我知夫君待我情深意重,可为了大局着想,我愿自请下堂,让出主母的位置。这样,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裴垣闻言一愣,俊挺的眉骤然蹙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不愿再做我妻子?我不过要纳个妾,你竟怨我至此?你……」
他边说边指着我,语气颤抖,好似还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在心中嗤之以鼻。
事到如今,装作此等深情又给谁看?
气氛僵持之际,阮霜霜低低咳嗽了一声,声音虚弱而娇媚:
「顾姐姐,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因我爱慕裴郎,才让事情变成这样。你莫要说这样的气话,裴郎若是现在与你合离,要被外面的人编排成什么样?我……我又要被说成是什么样夺人所爱的荡妇……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并不求什么名份的……」
原本裴垣已经怒火中烧,隐隐有要答应我的趋势。
可被阮霜霜这样一搅和,他眼神一凛,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丝深情。
我啧了一声,暗暗懊恼,差一点就成功了。
余光撇向阮霜霜,她半掩住唇,看不清神色。
还真是小瞧了她。
要论以退为进,她才是个中翘楚。
她这次出声阻拦,不但应证了她心思纯净,一心爱慕裴垣,更显得人品高洁,与我这「作妖」的主母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有她这一次的明事理,下一次我再提出和离,裴垣才会更加气急败坏,正中我下怀呢。
6
这天夜里,裴垣竟然破天荒来了我的院子。
他收敛起锋芒,恢复了一贯的深情模样。
「清儿,你莫要再无理取闹了。我对霜霜只是怜惜,但我一直爱的只有你。」
他眼尾泛红,呼吸开始急促,显然是动了情。
从前他这样,我都会羞红了脸,心跳快得似要跳出嗓子眼。
可如今,心里泛起的只有阵阵恶心。
眼看他手指已经勾上我腰带,灼热的呼吸也已经喷在我耳边,我却轻轻推了他一把,径直朝后退了一大步。
他眼中有错愕、迷茫,还有些许不可置信,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受伤:
「清儿,你……拒绝我?」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了口气:
「夫君,阮姑娘方才诊出有孕,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你若不好好陪着她,恐影响她心情。听闻孕妇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对腹中胎儿不好。」
裴垣眸中满是质疑:
「只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不爱我了?」
我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
「夫君多虑了,你是清浅的依靠,我自是希望你好的。」
我希望你好好看着,我要如何一步一步脱离你,从此与你不负相见。
裴垣似有些动容,他起身拉住我,将我扯进怀里。
「清儿,别怪我,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很多事都是不得已。但我保证,只要你听话,必会待你如初,与你白头到老。」
我在心中冷笑不止。
裴垣,其实根本不爱我。
他想要的只是个听话有用的宠物,而不是真心的爱人。
对于阮霜霜,他也未必真心相待,只是对昔日求而不得的一种执念罢了。
自私如裴垣,爱的可能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还想将我往榻上带,不知为何今晚好像铁了心要歇在我这里。
而我是决计不可能与他再有任何肌肤相亲了。
幸而房门被及时敲响,阮霜霜的婢女莺儿在外头猛拍房门,声音急切:
「裴公子,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晚膳没吃什么全吐了,求您去看看她吧!」
我抿唇一笑,自然明白对方耍的什么花招。
裴垣又不是大夫,有病找他有何用?
无非是争风吃醋那套罢了。
所幸我也正愁没理由拒绝裴垣,便撺掇着他起身:
「夫君赶紧去看看吧,去晚了恐影响胎气。」
裴垣自然也知道其中门道,有些尴尬,被我推出门后还忙着转身想与我解释:
「清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7
裴垣自是不可能真的回来的。
最令人高兴的便是,此后几个月,他都没能再踏入我院中半步。
我乐地清闲,在自己小院中乱晃。
偶尔还清点下府中财物,吩咐鸾香去账上支银子,尽可能地赎回我曾经卖掉的那些泪珠。
大约是积累的财富太过惊人,所以裴垣在银钱上从不约束我。
只可惜这些泪珠太过珍贵,能赎回的十不存一。
我在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吸收泪珠。
每吸收一颗,我的灵力便强一分,对内丹的感应便更清晰一些。
裴垣就是在此时气急败坏地冲到我面前的。
他甩出一个账本,指着上面巨额的账目气地额角青筋直冒:
「你每日支取这么多银子,又让鸾香四处赎回曾经卖出的珍珠,到底意欲何为?」
我掏掏耳朵,缓缓坐起身:
「这些本就是我的东西,取一些来用又何妨?」
裴垣压抑着怒气,伸手过来握住我肩膀使劲摇晃:
「清儿,我不是不让你花钱,你突然要赎回那些珍珠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站到了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淡淡道:
「这些珠子都是我的精血所化,你不是应该知道吗?为你化出这许多,如今身子有些不济,便想着赎回来重新吸收,身子便能舒坦些,怎么,不行么?」
裴垣闻言一愣,面上闪过愧疚:
「清儿,我不知道你身体不适,你怎么不派人来告知我,我为你请些大夫来吧。」
我摆摆手拒绝:
「我非人身,凡世的大夫无法为我医治,还是不要费心了。」
说完,我偏头看了看他,话锋又一转:
「如今阮姑娘月份大了,若是再没个名份委实不妥。我已替你们看过,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就将她迎进门吧。」
8
裴垣没有点头也未曾拒绝,只是紧紧盯着我瞧:
「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我哑然失笑。
人是他自己接回的,榻是他自己上的,怎么说的好像是我强迫的一样?
可好笑归好笑,我还是正色道:
「夫君既然碰了人家,便要负责。也就是阮姑娘如今孤苦无依,否则她家人必定绑了你送官不可。」
被我呛得哑口无言,裴垣一甩衣袖,留下句「那便依了你」,转身而去。
成亲时需得跪拜天地,便是得上苍见证,此生愿与斯人相守。
既有了新人,那与旧人的誓约便可抹去。
只要他们礼成,我回家之路便也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就只是一纸和离书了。
裴垣生性高傲,我若是再一次自请下堂,他必会本着看我后悔求饶的目的而答应。
孽缘一断,我就能重获自由。
因为高兴,我不由得哼起了记忆中的歌。
「每双眼睛都是鱼,眼前沧海的一滴,时光如梦盘旋成麟,银河泛起涟漪……」
却有一声突兀的笑声传入耳中,打破了我此刻雀跃的心。
阮霜霜挺着孕肚,由婢女搀着,施施然在我院中坐下:
「姐姐真是好雅兴。」
我心情不错,并不以为意,索性与她面对面坐下,还贴心地替她斟了杯茶。
她的婢女莺儿警惕地看着我,欲伸手去拦她端起茶杯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一饮而尽。
我挑挑眉,觉得有趣的紧:
「阮姑娘心真大,不怕我下毒啊?」
她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摇摇头:
「姐姐心善,不会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