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玲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孙玲 中国前驻瑞士使馆教育参赞。

笔者曾于2011年3月至2014年9月间，在我国驻瑞士使馆任教育参赞，其后离任退休。在三年半的任期中，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瑞士旖旎的风光和优美的环境，而是瑞士人。

多元和融合

瑞士是一个文化多元的国家：

首先是语言多元。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其中64%的人讲德语，20.5%的人讲法语，6.6%的人讲意大利语，还有0.6%的人讲罗曼语。

其次是宗教信仰多元。据统计，47%的瑞士人信奉天主教，44%信奉基督教新教，其余的为其他教派或无宗教信仰者。

第三是执政联盟多元。瑞士联邦政府最高决策机构——联邦委员会由来自5个不同政党的7名委员组成。

瑞士街景

文化的多元并没有妨碍瑞士社会的和谐和融合。瑞士建国数百年来，一直以经济和社会稳定发展著称。它不仅在欧洲经济危机中保持着稳定的经济增长率和较高的就业率，而且多年来，其国家综合竞争力始终保持着世界领先地位。

是什么使这样一个文化多元的国家如此和谐和融合呢？我个人认为，其原因有三：

一是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尊重。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当来自不同语区的联邦委员开会时，每个委员必须使用自己语区的语言。这就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现象——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集体使用三种不同语言讨论国家大事。据说在联邦委员们发生分歧、争执甚至吵架时，如果有谁稍一疏忽走神，就会失去话语权。

下瓦尔登州的一个多语标识牌，由上到下分别为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英语，标识内容为“请勿跨越铁路轨道”。

二是自下而上的低重心联邦体制赋予地方高度的自治权。瑞士虽小，但划分为26个州，各个州在经济、税收、教育等方面都享有充分的自主权。联邦政府管理部门在处理涉及各州自主权的问题时都格外小心谨慎，唯恐越雷池半步。

瑞士联邦地图

一次，我们在探讨中瑞双方开展教育合作协议时，瑞方对高等教育合作条款表示认可后提出，对职业技术教育条款要尽可能提得笼统宏观，避免留下联邦政府干涉州政府职业教育管辖权的口实。

三是“公民倡议”、全民公决等民主决策方式，使公民有充分的表达意见和参与决策的机会。在瑞士，凡由10万公民签字的提案即可作为“公民倡议”提交议会讨论，如为重要提案且得到议会批准，即可举行全民公投，公投以超过半数同意为通过。类似的全民公投每年要举行多次，公民参与积极踊跃，大家乐此不疲，充分享受和行使民主权利。

瑞士每年要举行3-4次全民公投来决定国家大小事务，是名副其实的“公投之国”。

正是这样一个开放包容和稳定的社会环境，吸引了如世界贸易组织、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红十字会、联合国难民署及国际奥委会总部等众多国际组织落户瑞士。这些国际组织又为瑞士带来了政治和经济等多重效益。

质朴和勤劳

瑞士是众所周知的富国，其人均GDP超过8万美元，位居世界前列，但瑞士人始终保持着质朴的生活方式和勤劳的工作精神。

瑞士人的穿戴很简朴，除非正式场合，人们着装大多舒适随意。据说老一代瑞士人还是非常讲究的，我们经常看到步履蹒跚的老夫妇，女士裙装丝袜，男士西装笔挺，在瑟瑟寒风中踽踽前行。如今的瑞士人更追求实用舒适，逐渐远离无时不刻都拘束着装的传统。

瑞士的手表质量上乘，但瑞士人大多佩戴普通的电子手表。他们认为手表只是计时工具，没有必要将它作为装饰品花巨资购买。

瑞士人开的车也多为两厢小车，街上罕见豪华大车和SUV，家庭车库也都设计得较为窄小。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外交官，每每将车开进车库都要十分小心，一不留神，反光镜就会被碰坏。

瑞士人的房子外观很少有华丽的装饰，大多为红顶白墙，内部也少见豪华装修，但家中摆放的家具、厨具、饰品、油画等充分彰显了主人优雅的品位和高端的鉴赏力。

瑞士风景

在国家富强后，瑞士人仍然保持着山民特有的勤劳品格。清晨6点半，上班的路上车辆已川流不息。大约7点左右，许多公司的窗口就亮起了灯光。

勤劳的另一个表现是工作认真敬业。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一般旅馆很愿意雇用瑞士人做清洁工，因为他们工作仔细，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绝不偷懒。

一个朋友告诉我，她上中学的儿子每次都趁父母外出旅游时，把自己的瑞士同学请到家里来一起做饭聚会。她发现，每次聚会后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那些瑞士孩子擦得锃光瓦亮。可见，瑞士人勤劳认真的品格是从小养成的。

精明和睿智

说瑞士人质朴，并不等于木讷。瑞士人在国际上不跟风、不从众，事事有自己的判断和态度，其原则是将本国人民的利益最大化。譬如，瑞士不加入欧盟和欧元区，但加入了申根签证协定，前者避免了卷入欧债危机，后者为自己带来了巨额旅游收入。

蓝色为欧盟成员国，瑞士被欧盟国包围。

据说2008年欧债危机发生时，欧盟希望经济实力强盛的瑞士能够出巨资救助。瑞士联邦政府回答道：“我国的宪法规定，联邦政府只能动用大约20亿瑞郎的资金，如超额必须全民公决，而公决结果肯定不是欧盟想要的。”欧盟只好悻悻然作罢。

在处理与中国的两国关系时，瑞士人展示出充分的精明和睿智，抓住时机，捷足先登，拿了多项“第一”——在新中国建立后顶住美国的压力，成为最早与我国建交的发达国家之一；改革开放后第一个进入中国市场的外国公司是瑞士迅达电梯公司；2007年成为最早承认我国市场经济地位的发达国家之一；2013年在欧洲大陆国家中第一个与我国签订了自贸协定。

正是这种独到的眼光和果断的判断力，使瑞士从中国市场获益良多。2013年，中瑞两国贸易额超过595亿美元；中国已经超过美国，成为瑞士仅次于欧盟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国；每年有超过80万来瑞的中国游客，不仅为瑞士创造了旅游收益，还为瑞士奢侈品市场贡献了财富。

品位与取舍

瑞士人有自己的价值观，他们在决定取舍时不是考虑个体的眼前利益，而是着眼于国家甚至人类环境的长远利益。

在一次就是否将现行的4周带薪假期延长为6周而举行的全民公投中，该提案被多数人否决了。许多瑞士人认为，假期延长将影响瑞士的国家竞争力，“如果饭碗没有了，还谈什么带薪假期呢？”这在一些频频有人上街抗议政府因不堪债务而采取紧缩政策的国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瑞士某一个小镇被发现蕴藏着丰富的金矿，开发商以分享股权作为优厚条件动员小镇居民同意开发，但经过公决，开发计划被否决了。小镇居民认为，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可持续发展的未来比金钱更为重要。

一位正在演奏阿尔卑斯长号的瑞士人

瑞士人工作勤奋认真，休闲生活也丰富多彩。其中夏季登山徒步是一项非常受欢迎的休闲方式。一次，我与瑞士朋友在少女峰脚下徒步，吸吮着花草芳香，沐浴着温暖阳光，聆听着泉水叮咚，眺望着皑皑白雪下的陡峭山峰，似乎整个人都被大自然拥抱着，真令人陶醉。

在瑞士夏日徒步

这位瑞士朋友遗憾地说，他接待过很多来自国内的代表团，他们感兴趣的就是购买手表和乘缆车登少女峰观光。当这位瑞士朋友建议代表团安排半天时间在山间徒步旅行时，往往都被拒绝。他很不理解，这样亲近自然的活动为什么中国朋友不感兴趣呢？

达沃斯成为闻名世界的滑雪胜地

漫长的冬季也给瑞士人带来无尽的欢乐，高山速降、越野滑雪、广场溜冰等冬季体育活动各显风采。

笔者曾有幸陪家人参加了两次在达沃斯附近举办的马拉松越野滑雪比赛。这种比赛没有金牌，没有奖金，参赛者还要自付报名费、交通费、装备费和食宿费，比赛期间的旅店价格是平时的2倍。即使是这样，每年的参赛者仍多达2万人。他们当中有稚气未脱的少年，有年届耄耋的老人，还有飒爽英姿的女士，甚至还有失去双腿仅靠手滑行的残疾人。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为瑞士人“全民健身，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所感动呢？！

当然，瑞士人也有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也开始思考体制的缺陷，例如：过度民主是否总是能够做出最佳选择？其效率和效益如何统一？人们对当前生活的满意度是否会成为社会改革的惰性？相信充满智慧的瑞士人会在不断探索中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编委会注：

1291年乌里、施维茨和翁特瓦尔登三位首领签订永久同盟，奠定瑞士立国大业，被视为瑞士今天的起源。经过漫长复杂的历史进程演进，1848年经过不同派别的协商，一部新宪法出台了，其推动了瑞士完成从松散的盟约之邦向现代联邦国家过渡；1891年8月，瑞士各派在施维茨相聚，共庆联邦诞生600周年，并确定8月1日为瑞士联邦国庆日。

【来源：《在瑞士的岁月》 （出版于2015年7月）

作者：孙玲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