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棠有个秘密,15岁时她看到裴祁之头上有根红色进度条。
听到一个声音:「攻略暴君,使之心中有爱,江山方可稳,百姓可安居。」
百姓可安居?
孟棠的耳中只听到这最后一句,觉得那便足矣。
于是,这一攻略就长达七年之久。
七年,好感值依旧停留在45。
稍有不慎,还会连连下降。
直到又被太后宣到慈宁宫搓磨,她终于怒了。
「我孟家女,上马持剑方能上战杀敌,以一敌百,可为了一个忠字,甘愿入这后宫,被困于皇城,真当这天下只能姓裴吗?」
百姓安居,我孟家取而代之方能为之。
边关尘土飞扬,可她只觉痛快。
十万燕北军攻城夺位,居然一路畅通,直到逼近宫门,依旧空无一人。
远远一人赤足走来,未看清容貌,却被头顶那条百分之百的进度条给吓的掉下了马。
「尼玛,这货还是个病娇?」
1
一句百姓方可安居,我便入了宫,主动当了裴祁之的皇后。
这一当,便是七年。
七年,我收敛本性,我小心翼翼,我无微不至,我甚至快忘了自己是谁,也快忘了最初的那个声音。
我时常想,这一切是不是错觉。
可裴祁之头上那条进度条却是醒目的,突兀的。
最狼狈的时候,我总忍不住问小桃:
「桃桃,你说本宫是不是眼花了,居然能看到陛下头上有根红线。」
小桃的回答一如既往,将我拉回现实,也将我打入深渊。
「娘娘又说笑了,就算有,也该是你和陛下的红线,另一头一定在娘娘这边。」
看不到,他们果真都看不到,这不是梦。
那为什么是我呢?那为什么非要是他裴祁之当这天下之主。
其实也不怪小桃会误会,就连我有时都分不清裴祁之的真心与假意。
七年,这宫里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走了一批又一批,唯独我这个皇后,屹立不倒,且仍备受宠爱。
宠爱吗?
可我清晰地记得,当年就连每月初一十五他都公然宿在其他妃子那里,不曾给我留半分脸面。
是从何时好起来的呢?或者说这四十五的好感值是如何积攒的?
那可真要感谢慈宁宫太后的鼎力相助。
每隔十天便会派人将我宣去,跪到黄昏都是常有的事。
这么想着倒是记起今日又到日子了。
回头一看果真看到常嬷嬷扯高气昂地走来了。
「娘娘,跟老奴走吧。」
竟是连礼都不曾行。
小桃总是比我还要气愤,她想不通我身为一国之后,又是陛下最宠爱之人,母家又是赫赫战功的开国将军,怎会一忍再忍。
我也问自己,怎会一忍再忍?
起初,作为呼声快要压过帝王的将军之女,只能隐忍,不可骄纵。
后来,发现裴祁之和太后不对付,只要我在太后那里受辱,甚至受伤,好感值便会直线上升。
如今,竟只是因为习惯了……
将要为我出头的小桃拉回来,这丫头,竟是红了眼。
「烦请嬷嬷带路。」
我一如从前,得体从容,只是藏在袖口处的拳头一紧再紧,又放下。
这次又会提升多少好感值?
我暗暗做一个决定,这次能上五十,便再忍忍。
孟家,以及父亲,只要百姓能安康,甘愿称臣,甘愿受辱。
2
「跪下!」
刚进门还未行礼,一声呵斥便从头顶传来。
跪,跪,跪,又是跪。
有时候我都想亲自教她几招新鲜点的处罚。
小桃紧握我的手,她想拉着不让我跪,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一定又红了眼。
我暗自捏了捏她给予回应,让她放心,乖顺地跪在下边。
太后在上方傲慢地数落我的过错,可我却在想这一切值不值。
小桃更是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走去请裴祁之。
请来了又何妨,反正他总爱藏在暗处听我说些维护他的话,然后等我受了处罚再将我抱走。
他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不对,还有他那为了他牺牲一切包括生命的生母。
太后并非陛下的生母,太后厌恶裴祁之登上皇位,裴祁之也同样讨厌这个总端着嫡母架子的太后。
可太后不敢公然挑衅裴祁之,只能拿我出气。
将她曾经对这个寄养在自己名下儿子的所有手段,全都一点点暗自重复在我身上。
她在试探,试探这个如今坐在高位,以残酷无情坐稳皇位的帝王到底记不记得儿时的屈辱。
「好好好,如今得了宠爱,哀家和你说话都能充耳不闻。」
我想的太过出神,以至于没听到太后的质问。
她一定又觉得我恃宠而骄,独占帝王了。
一朝为臣,终身为臣,臣跪君,可。
双手按地,行了大礼,重到额头都渗了血丝。
「母后息怒,儿臣愚钝。」
「孟家,也不过尔尔。
孟家女郎竟不如京中贵女有骨气,膝盖软,骨气更软,怕是再过两年当真绝户了。」
渗了血的父母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可我的心更冷。
余光看到小桃带着陛下过来了,今日来的倒是快。
莫不是怕我受伤心冷今夜无法侍寝满足于他?
我可以如往常那样,低头不语,逼太后动刑博一点可怜与同情,以此提升好感。
也可以表达衷心,说我孟家从无二心,逐渐卸下帝王的猜忌。
可我不想了。
为我孟家在边关战死的好儿郎。
为我父亲一世忠心,交出的兵符。
为我大哥满腔热血只能卸甲归京当个七品司马。
为我,孟棠,被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的七年。
为我,明可以上阵杀敌,安定天下,却用怀柔之计试图挽回一代帝王。
3
腰间的长鞭都快成配饰了。
再次甩出,还好,还没生疏。
这第一鞭,对准仗势欺人的恶奴常嬷嬷,瞬间血肉模糊。
第二鞭,便是这慈宁宫地上的金砖,金砖裂开,昔日下跪耻辱永不重现。
第三鞭,堪堪到太后的太师椅扶手,是我最后一次作为臣子的忠诚。
「孟氏,你莫不是疯了,胆敢在宫里,对哀家动武。」
太后颤抖着用戴着华丽护甲的指尖对着我,却因为眼前不到一寸的鞭子生生不敢动弹。
倒是那后背皮肉开花的边关嬷嬷一个劲叫嚣着我孟家果然狼子野心。
好,倒要让她们看看何为狼子野心,何为实力!
「我孟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到了这一代,更是只剩大哥和我。
自知功高盖主,新皇开朝,父亲主动交出兵权作为表率,帮助陛下收复权利。
大哥年少有为,满腔热血,少年将军却只能卸甲归京,终日无所事事。
「我孟棠,孟家最小的女儿,更是三岁入住军营,八岁随父上战场,十二岁便能独自领兵作战,十五岁杀的北夷节节败退。
为了一个忠字。
褪去战衣,穿上纱裙,入宫为后。
只为宽慰圣心,望陛下之大业能够实现,盼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莫不是觉得这天下真该是你们裴家的?真只能姓裴吗?」
我怀念少时的鲜衣怒马,更是厌倦了这金丝雀的牢笼。
我不想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未知的进度条上。
我孟棠,亦有实力称霸。
我一眼便在一众下跪之人中看到了跪地最为卑微的小桃。
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她这时的泪有点开心?或者说是欣慰。
她不怕,不怨吗?
离开皇宫,恐最对不住的就是她了。
裴祁之头上的好感值急剧下降,一直掉到26才停下。
七年的努力,竟不抵一刻的放纵。
他眼底似是愤怒,又是震惊,又好像不解,或是松了一口气?
「孟棠,你可知你今日话一出口,下次只能兵戎相见了。」
他,或许,一直在等。
他想有一个彻底铲除孟家的机会。
可是。
我不会再为你送上把柄。
裴祁之。
今后。
我们各凭本事。
4
塞外的风是刺骨的,却也是迷人的。
这是自由的滋味。
自上次我一人手持长鞭独自杀出皇宫,已过月余。
父亲,大哥,皆随我一同回到边关。
「阿棠,为父早就说过,想要感动裴祁之那小子,不如将这天下改朝换代。」
「唉,是阿父害了你,阿父太过迂腐,太过循规蹈矩。
可后来看你在宫里那么规矩,那么的淑女,我就后悔了。
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忠信,毁了你和你大哥。
为臣子,当本分,可我忘了,若君王不再明智,臣子亦可反之。」
……
父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他想问我是否真的从未动心。
动心?
或许是有的。
有。
我肯定。
不然我不会在彼此动情时频频去看那进度条。
塞外风大,尘土飞扬,一不小心,又吹到了眼里。
塞外的天是多变的,不给人留半分体面。
大雨倾盆,雷声大作。
可我不想躲雨,也不想避雷。
我想被这大雨包围,这样不会有人看到我的眼睛下了一场比天还大的雨。
我想被雷声包围,这样就能赶走心中的那点思虑。
我在大雨中骑马狂奔,跑了一圈又一圈。
久到赤焰都将七年被困于京城马厩的憋屈发泄完。
我的脑中还是清晰无比。
以往这个时候,我都是淋着雨或是打着伞去找裴祁之。
将他护在怀中,让他枕着我的腿,我再用手帮他轻轻按着太阳穴,听着他说他七岁了,他最爱棠棠的胡话。
或许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习惯了,七年,装也装到了骨髓里。
如今我不在,他病发时该怎么办?
无人拦着他是否又要滥杀无辜。
「驾!」
脚踩马镫,猛地一声长呼。
所有的不甘心,所有心不受控制地悸动……
都随着这瓢泼大雨,随着这边塞的风,随着这狂奔的马,冲散吧。
5
孟棠走了。
我该松一口气的,可以正大光明对付孟家了。
可不知怎的,坤宁宫我依旧让人保持原样,每日打扫不可懈怠。
就连她宫里那个贴身大宫女小桃,我都没有处死,甚至将她放在身边贴身伺候。
小桃真是被她惯坏了。
屡次大言不惭,跪在地上礼行的端正,头却不曾低下,嘴巴也不闭不上。
倒是有几分那日棠棠走时的傲骨。
我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相信孟棠。
孟家交出兵权,甚至孟棠入宫为后,孟宴清也在我眼皮底下。
可我总不放心,太顺利了,一切太顺利了。
我没忘记当日登基时钦天监用命窥探的天机:
[孟家不除,江山不稳。]
孟家,是我的心头大患,是我的心病。
那日孟棠说的对,天下当然不会只能姓裴。
可我不会允许的。
只要我在,天下只能是我裴祁之的。
在位这七年,我斩断世家错综复杂的根基,我逐渐收回太后一族外戚的势力。
兵符,孟武在我登基时便交出来了。
可这更加让我觉得自己不自量力。
边关塞外的十万燕北军,不认兵符,只认将军。
他们认孟武,认孟宴清,甚至认孟棠一介女流。
却不认朕,不认朕这个拿着兵符的君王。
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我只能迁怒孟棠。
我不给她这个皇后脸面,后宫任何一个妃子都能在她面前甩脸子。
就连每月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只要有人来请我,我都一定会将她独自留在寝宫。
后宫有很多妃子,可没有一个人如我的意。
这更加让我烦躁。
我不该宠她的,也不该对她有感情的,更不会让她誕下朕的龙子。
朕没有错,这天下任何朕想要的,都将会是朕的。
茶凉了,小桃又替我添了一杯。
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味道不对。
「喝吧,有的喝就别挑剔了,娘娘在塞外说不定连水都喝不上。」
这丫头,也难怪平常棠棠总说宠坏她了。
真是宠坏了。
可我竟不舍得处罚她,这宫里再也没有人敢直言不讳了。
也再也没有人能同我说说她了。
天黑起风了。
小福子将披风为我披上。
小桃在一旁又开始了,宫里伺候的人都不敢抬头。
「这点风算什么,塞外的风才大呢。」
塞外的风,一定很自在吧,不似这皇城,连风都一样。
披风倒还是昔日棠棠准备的款式,的确很暖。
朝中大臣越来越不安分。
我根本斩不完,最近没有棠棠约束,斩的是有点多。
可斩完才发现,好像无人可用。
这一刻,我好像懂了棠棠所说的上位者当知人善用而非一刀切。
「几个大臣而已,还会有军营里的士兵还难管吗?」
小桃如今的毒舌是越来越厉害了。
可我对她的容忍也越来越高了。
我想棠棠。
我承认,我想棠棠了。
大雨倾盆,雷声作响。
旧疾又复发了。
头疼,头疼,目眦欲裂。
杀人,我想杀人,鲜血,大片的鲜血,我想沐浴在尖叫的杀戮声中。
可再也没有一人踏着雨来拥抱我。
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替我按摩鬓角。
再也没有一曲动人的歌谣哄我入睡。
大殿内空无一人,他们都害怕我,躲着我。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不是她。
是她的婢女。
我想杀人,可我总觉得不能杀她。
杀掉它,棠棠就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我忍着疼痛,控制着身体。
七年了,真是我贪心了,忘记了体内蛊毒复发的疼痛。
我让小桃走,可她不走。
她说要看着我独自承受这苦楚。
她要看着我离开孟棠后的狼狈之样。
她还要看着后宫大乱,看着太后把持朝政,看着她家娘娘攻入城门的那一刻。
「棠棠,朕后悔了,这皇城却无半分真心。」
……
6
边塞的风沙也不是每次都会吹进眼睛,雷霆暴雨更是不再有。
我终于又成了边关肆意张扬的一抹红。
经年屡次骚扰我大燕国国境的蛮夷又安稳下来了,派人主动来营中求和。
派来谈判的使者迎着光不卑不亢地进入营帐,我竟有些恍惚。
纵是在皇城中被太后罚跪佛堂三日滴水未进,还放血手抄经书我都未曾红过眼。
后被裴祁之当众打脸,十五也拂袖离开,成为后宫所有人的笑柄也未曾觉得眼睛干涩。
最后终于放弃,与雨中狂奔落泪也多半是不甘与遗憾。
可如今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调侃,我却不争气地落了泪。
「皇城中娇养几年,到底是不适应塞外的风沙了,孟大将军居然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