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塑造了四位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依照她们的出场顺序,分别是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而在这四位女性角色中,综合素质最高的又当属门第煊赫、才貌双全、头顶博士光环的“女神级”人物苏文纨。
除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以外,苏文纨身边还有一位对她痴心一片的青年才俊——赵辛楣。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文纨都能让读者体会到,什么是“偏爱”。
可在小说中,恰恰也是这样一位光彩照人的女性爱上了“全无用处”的主人公方鸿渐,并对他展开了一系列热烈的追求。讽刺的是,苏大小姐在爱情上的主动,每次都落了一个“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结局。方鸿渐,自始至终没有对她动过心。
“假博士”方鸿渐到底还是没能瞧上“真名媛”苏文纨,两人最终在这段感情中两败俱伤。在很多读者眼中,这也意味着方鸿渐错失了一生情感经历中最“正确”的一个女人。而这段“女追男”失败经历背后,更是隐藏了三个男女关系真相,发人深思。
早有“预谋”的“倒追”背后,不问需求的“示好”让爱情成为负担钱钟书笔下的苏文纨,放到现在,就是一个典型的优质大龄剩女形象。学识、相貌,样样不落人后,唯一的缺憾就是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在最好的时节把握住爱情。
早年,苏文纨在学生时代也拥有众多追求者,只是那时的她,自视甚高,不愿轻易施予自己的爱情。直到留洋归来,年岁渐长,留洋归来,这朵高不可攀的“高山雪莲”也感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因而有些自怅自悔。
作为方鸿渐的大学同学,苏文纨曾经根本瞧不上对方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如今眼见年华渐长,她的择偶标准也从曾经的高不可攀,变成了一种对现实的妥协。原著中写道:
“她对方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也充足,颇有意利用航行期间给他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
由此可见,苏文纨对方鸿渐的感情,谈不上一见倾心的狂热,更多的是一种权衡利弊过后的理性抉择。苏文纨自恃拥有上佳筹码,本着一种优越感对方鸿渐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而在这种目的和功利心太强的主动,显然让方鸿渐无所适从。
回国的邮轮上,方鸿渐刚刚走出鲍小姐的感情迷雾,落下一身失落,苏文纨便迫切地想将对方收为裙下之臣。她见方鸿渐吃桃子的样子有些笨拙,就掏出贴身手帕给他擦嘴,又热情地要为对方洗手帕。
面对这样主动的表示,方鸿渐羞红了脸,连连拒绝,苏文纨依然不依不饶,强行表现自己的“体贴”。她亲昵地称未曾交往过的方鸿渐为“小胖子”,还要主动帮他钉纽扣。
在方鸿渐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妻子为丈夫做的。如今昔日高贵冷艳的文纨却要为他做这些,倒给了他一种受宠若惊的突兀与惶恐。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可这句话在苏文纨这里却没有得到应验。虽说女性主动争取爱情值得鼓励,但是苏文纨这种迫切想占有对方,不问对方诉求的“示好”范儿让方鸿渐产生了一定心理压力,敬而远之,苏文纨也就在两人的关系上落了下乘。
这也正是方鸿渐宁愿与轻佻肤浅的鲍小姐出双入对,暧昧不清,也不愿坦然接受苏文纨示好的原因。因为和前者在一起,他毫无压力,只消享受当下恋爱带来的浓情蜜意。但是面对苏文纨,她为自己钉下一个纽扣,缝上一个补丁,自己也就多了一分求婚的压力。
苏文纨一以贯之的居高临下态度和控制欲,让方鸿渐望而却步从背景上看,方鸿渐出身南方普通乡绅家庭,不及苏家家大业大。在未婚妻家里,他因为不甘寄人篱下,处处受制于岳家,便与供他吃穿和工作的岳丈决裂。由此可见,方鸿渐是个自命清高、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不愿受到世俗的羁绊。
因此,在现实中,面对在家世背景、学识、能力各方面,处处压他一筹的苏文纨,他爱不起来。尽管苏小姐是是世俗看来的完美女友,富有见识,谈吐高雅,领出去体面十足,但是方鸿渐不仅不喜欢她自作主张、大包大揽的强势性格。
虽说在这段情事中,苏文纨是主动追求的一方,但是本着对自我魅力的自信,她一直将自己对方鸿渐的爱视为一种施舍和恩典,始终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认为方鸿渐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为了激励方鸿渐对自己求爱,她甚至利用着身边的赵辛楣、曹元朗等一众追求者,享受着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给她带来的优越感。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苏文纨在生活中已经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借助他人为自己铺路,从而达到目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势,当她得知方鸿渐爱的是表妹唐晓芙,自己对方鸿渐失去控制后,她立即跑到唐晓芙家撂下狠话,也间接拆散了二人。
“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你,你也别想就可以如意和自己喜欢的人逍遥快活。”这般强烈的掌控欲,大抵要令许多男人不寒而栗,哪怕是与苏文纨青梅竹马的赵辛楣对此也早有领教,他说:“如果同她结婚,以后事事就得听她的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文纨想要的,不仅是一个可以结婚的恋人,更是一个永远对她无条件俯首称臣的的追随者。但是在心气高傲的方鸿渐看来,这绝无可能。
方鸿渐与孙柔嘉后来的结合也足以证明这一点。孙柔嘉虽然是一个各方向资质平平的女孩,但是在相识之初,方鸿渐却被她身上的温弱气息和小儿女的娇憨打动。同时,孙柔嘉善于揣度人心,深谙方鸿渐骨子里那份自尊。
一次旅途中,大家一起过藤条扎的长桥,所有人都过去了,只有方鸿渐和孙柔嘉二人胆小,落在了后头。孙柔嘉虽然心中亦是恐惧,但还是自告奋勇地走在了前面,等过了桥,众人都以为方鸿渐在暗中照顾孙小姐。如此一来,方鸿渐不仅得了照顾,还赚了面子,他也在心里不禁感叹:
“女人这怪东西,体贴起来真是无微不至,汗毛孔的折叠里都给她温存到。”
在爱情这场游戏里,同样是倒追,条件普通的孙柔嘉却比优秀的苏文纨要高明许多,她懂得巧妙示弱,也懂得适时照顾方鸿渐那无处安放的自尊心。但是随着婚后的孙柔嘉卸下曾经的柔弱面具,昔日的少女气息和柔情不再,暴露出本性中强势、泼辣的一面,方鸿渐便开始觉得煎熬。这也反向佐证了,“大男子主义”的方鸿渐,不爱强势的女人。
精明善妒,过于世故的世俗价值观,不能满足方鸿渐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当然,其实无论是过于主动带来的压迫感,还是日常生活中的强势性格,这些都还仅仅是方鸿渐拒绝苏文纨的次要原因,二人这段感情的真正要害,其实在于彼此不相契合的价值观。
小说中的苏文纨和方鸿渐,其实分别象征着社会上的两种人,前者精明世故,终其一生为世俗认可,汲汲营营,属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后者则不够玲珑圆滑,更专注于理想主义的向往。方鸿渐就是后者的代表。他表面上看似一副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却愤世嫉俗,清高而坦率,奉行“出世”的理想主义价值观。
因为未婚妻的离世,方鸿渐在岳丈的支持下,误打误撞得了一个出洋深造的机会,奈何学业不精,无法顺利毕业。为了满足岳丈的虚荣心,迎合社会上的崇洋的风气,他买了一个“克莱登大学”的假文凭,可他却从不把博士学位写进简历里,甚至打趣那张文凭是“夏娃、亚当下身的树叶”。
在给三闾大学登记的简历中,他如实填写自己未得到过学历,只是“游学生”,直到在学校里碰到以同样方式骗取博士文凭的韩学愈,方才觉得自己撒了谎,又要讲良心,真是大傻瓜,最后只得了一个“帮闲打杂”的副教授,还被苏文纨嘲笑。
在赴任途中,他觉得与李梅亭,顾尔谦这样的宵小之徒为伍简直是“可耻的堕落”;学校里,面对高松年用政客手腕办教育,他极为反感;回到上海再度失业后,孙柔嘉要他进自己的姑母的工厂做事,他大喊道:“资本家走狗的走狗是不做的。”
比起苏文纨的利己、现实和心机,方鸿渐的这些经历反而映衬出了他的清高、坦率和理想主义。因此,能让方鸿渐动心的女子必然也要具备天真、坦率,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些重要品质。而这些也都被“白月光”唐晓芙一一印证。
在《围城》中,唐晓芙是苏文纨的表妹,也是方鸿渐唯一的真爱。当方鸿渐在苏宅里第一次见到不施粉黛却天真烂漫的唐晓芙时,他眼见对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心中感叹,那是“安心遵守天生的限制,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在他眼中,唐晓芙是摩登文明社会里的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从初遇的印象也不难看出,方鸿渐第一眼爱上的是唐晓芙的“真实”和她内心不染尘埃的孩子心性。反观苏文纨,她孤芳自赏,矫揉造作,没有妩媚的天赋却要东施效颦,在公众场合蹩脚地炫耀自己的学识和情趣;当方鸿渐不爱自己的事实昭然若揭,她从中作梗,也不让表妹得到幸福;在方鸿渐那头吃了亏后,她转眼就嫁了不爱的曹元朗,只为心性上强争一口气。如此种种,反倒让苏文纨骨子里的媚俗一览无余。
这种价值观的差异,注定了苏文纨和方鸿渐“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不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始终合不拢成为一体。”
写在最后:卢梭曾说:“敦厚温和的性情产生于自爱,而偏执妒忌的性情产生于自私。”苏文纨虽然表面上孤芳自赏,矜持自负,但内心却精明善妒,极其自私。在爱情里,她带着两幅面具,当对方爱慕、欣赏她时她就表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姿态。而当爱而不得时,她又立即化身为魔鬼,企图毁了对方的一切。
苏文纨的这种心性,注定了她和方鸿渐不能成为夫妻。
在小说的结尾,婚后的苏文纨再次见到方鸿渐和他的新婚妻子孙柔嘉,不仅对昔日的心上人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轻蔑,还无礼地暗讽柔嘉的出身。面对前途似锦的追求者赵辛楣,言语间又充满了挑逗和撩拨,甚至还掏出过往辛楣写给她的情书。这让已经有了未婚妻的辛楣感到无比尴尬和难堪。
读到这里,很多人想必怅然若失。昔日那位卓然不群、知性高雅的才女早已不再。在一段意气用事的无爱婚姻中,在一种扭曲价值观的发酵之下,她已经彻底堕落成为一名庸俗的妇人。浓重的脂粉阻挡不了岁月的无情,时髦的装扮掩饰不了她市侩丑陋的面目。
苏文纨与方鸿渐这段荒唐的情事纠葛之下,没有一个赢家,给道出了男女间最发人深思的三个真谛:好的爱情,第一个先决条件是让彼此觉得轻松、自在;好的恋人,必然能体察对方的真正需求;婚姻中所谓的终生浪漫,其实是两种价值观的交融和认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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