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在颐年:不想给他饭吃

木兰良朝集 2024-09-29 05:15:02

去白山五天,没去看父亲,我心中万分惦念。

一回来,就有三朋四友不断设宴接风洗尘,啸聚笙歌,忙得颠三倒四。得闲急急地去看父亲,巫森不肯我骑行,特特载我去颐年。

我先上楼,巫森在楼下等着父亲出去时接应,这叫里应外合。

我走进房间时,第一眼就见父亲侧身合衣躺在床上,脸朝外,整个身体蜷缩着,仿佛一个孩童。为防止西照日头的晒,室内厚窗帘严严实实拉着,父亲睡在阴影里。一看见父亲的样子,我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

等了一会,父亲好像有了感应,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一看见我,就艰难地起身。他的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加持,那么慢,那么慢,慢得我心如刀绞。

父亲坐起来以后,开始找鞋。我蹲下身,帮父亲穿鞋,眼泪落在灰色的鞋面上,一部分溅出来,一部分洇湿进鞋面的帆布里。我亲爱的父亲,苍老是个魔鬼呀,他在欺负我们!

想带父亲出门散步。我五天没来,他应当一次也没有出过楼门。给父亲穿外套,递拐杖,戴帽子,父亲一切的配合都变得无比艰难。

刚走到电梯口,父亲就拐向了长桌,体力退化使他不想出去了。

这时,忙着收衣服被子的小余看见了我,说父亲感觉不大好,还是别出去了。

我就给父亲脱下外套,陪他坐在桌前看电视。父亲问我巫森是不是在家,我去白山去了几天。我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给他按摩。想起小时候母亲太劳累,有时会让我们用小拳头给敲一敲,每次我都噘嘴不爱干。母亲去世前,我给她按摩,她已经不能承受一点点外力,真是令人难过啊。

我起身去楼下拿水果,跟巫森说父亲不大好,不爱动。巫森马上跟我上楼,又折腾父亲穿衣戴帽。

他把父亲扶到楼下,说是不晒太阳没能量,当然不爱动。我们就坐在凉亭里聊天,太阳晒得后背暖暖的。我起身去摸父亲的腋下,手指感觉热乎乎的。

巫森又不许我告诉父亲哪个哪个人没了,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我就点头服从。

一个老太太被女儿推着走到凉亭边来,那个女儿简直要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大声地打电话,使我们根本没法听见相互的话语了,只好沉默。

院子里,一个坐轮椅的老头被四个亲人围绕着慢慢行进。徐大叔竟然没有坐轮椅,而是由孙子在跑道上陪着慢跑。一个坐轮椅的老头由护理员推到凉亭里来,她把老头交给他女儿才离开。

很多人盲人摸象,对养老院有很深的误解。他们认为老人孤独,不知道老人们恰恰在这里才有了更多的朋友,从而不再孤独。

还有人认为老人味道大,不知道他们在此得到了精心照料,不仅经常洗澡洗脚,便溺过后还要擦洗,老人都干干净净。人家床单雪白,地面一尘不染,定期消毒,我看比我们家里都干净。

穿脱拉拉裤,小余做得非常到位。她做这些时,把我们撵到卫生间外面,说老人会因我们在而紧张。好么,她在倒不紧张了,可见她和老人有多亲近。

这几天没有运动,父亲整齐日躺着,饭食不消化,加上没晒太阳,没力气。巫森告诉小余,不要让父亲吃晚饭,这样明天肠胃就舒服了。

小余不肯答应,她不能忍受老人饿着不吃饭。后来巫森只好妥协,让她给父亲喂点稀的。

你看,我们和小余已经完成了角色对换。好像她是亲人,我们成了外人。

干饭冠军前几天吃饭时吐了,在房间里打吊针。我听见他躺在床上大声说:我一天没吃饭,就吃了点爆米花!

父亲呢,开始说不吃饭了,后来又说,少吃点也行。不知这句话里,有多少是他真实想法,有多少是妥协与无奈。

养老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是一种惘惘的威胁。只要不早死,就不能绕过去。仿佛洪水从上游一泻而下,我们叠起层层堤坝挡住它。直到有一天挡不住了,洪水就把我们埋葬了。

我们惧怕死,忌讳谈到死,死却死死守在人人必经的旅途上,不知谁会忽然掉队。我希望把更多温暖的细节刻进记忆里,这样,当生离死别的那一刻来临,我才不会轻易就被愧疚与无助打倒。使劲挥动手臂和父亲告别,和巫森进电梯前最后一瞬,我看见父亲扬起左手,毫不敷衍地挥了挥。父亲身后的窗外,是我们从前生活的官银号,现在,是高层楼房林立的新城家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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