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作为取食传信的青鸟,我跟旁的仙女不同,只喜欢惩善扬恶

栀子欢乐 2024-05-26 08:19:03

时值人间盛夏,大地被热浪一波一波的炙烤着。我正在三十三重天上替王母娘娘传信给东方孟章神君,百无聊赖之际,向下往凡间看了一眼,曾听闻凡间百样有趣,繁华似锦,四季交替分明。

就这偶然的一瞥,让我神途多舛,命陨昆仑。

1

透过三界诸天,且见蓬山一个茂密的山林里,一文弱书生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捆住,正欲行凶,书生一声声“救命”传到我的耳朵里。

作为专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青鸟,我跟旁的仙女不同。

平生最恨恃强凌弱,最敬那行侠仗义的英雄。

心里稍作权衡,便一跃而下,化作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士,左横右扫收拾了这几个杂碎,我命属三界之外,徒然插手凡间之事,会受天地反噬,但事急从权,来不及细思。

书生晕过去之前,还弱弱地说了一句,“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我本欲将那书生放在树荫下便回去继续送信,可看着他浑身灰尘,脸色苍白,暑气侵体,没有半分人气的模样,我若是这么走了,还不如刚才不救他。

我那悲天悯人的善心作祟,干脆就好人做到底。

荒山野岭,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猎户,怕人家见我模样凶狠,不敢收留,我便化作一书童的模样,背着书生,前去祈求猎户的收留。

安顿好以后,我寻着空隙便欲走,想来有人照料,书生定不会有大碍。

谁料那猎户却拉住我道,“小相公啊,这世道乱的很啊,俺们在这山里世代打猎勉强能吃饱肚子,这往东走三十里,还有一断魂岭,猛兽横行,多少人丧命啊,小相公还是等你家公子醒了,转道回家吧。”

我思索良久,过了断魂岭,不知又有多少送命坡,勾魂桥之类的要命地方,要不直接送到京城算了。

书生休息了两个多时辰才醒来,他精神好多了,刚才我悄悄施法替他去了暑气,猎户好心提供的一些吃食我也盯着他吃完才放心。

“多谢侠士搭救,救命之恩,在下金陵谢知言,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谢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原来凡世间的书生,说话都这般绕口,学得我牙酸。

“请恕冒昧,敢问公子高姓?”

“叫我和鸾就行了。”我崩溃了,什么高兴不高兴,小仙子们说话都不曾这样酸唧唧的。

我曾在送信时听闻了一些仙子们的闲聊,每回我靠近,他们就噤声不语,一个传闻,我要来来回回七八次才能听得全,好在我寿命无穷无尽,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曾说灵河岸边的绛珠仙草为报答神瑛侍者浇灌之恩,下凡历劫之时,泪干而亡。

历劫圆满以后,神瑛侍者依旧在赤霞宫当值,甚少再去灵河岸边,两人偶遇也仅仅是客套寒暄两句,再无凡间各种痴缠模样,原是仙根清明,不受七情六欲之苦了。

那神瑛侍者在凡间为人时,也不曾像他这样酸腐。

因甚少有人与我说话,我凡事都习惯藏在心里,碰上谢知言,心里自然是极欢喜的。

我与谢知言一路作伴进京,途中颇多波折,次次化险为夷,谢知言还感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到这个后福都是我在暗中保护,便在心里偷笑。

到了京城,谢知言投靠了他姑父,他姑父位高权重,谢知言再是没有危险了,我找他作别,哪料到他苦苦挽留,叫我多待一些时日,我确实有几分贪恋凡间繁华,便应了下来。

这一待便是好几十年,几十年于我不过一瞬。

我眼见着谢知言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娶妻生子,丧妻后与独子相依为命。又二年,幼子失足落水、丧子。

谢知言遭此变故,失意落寞,无意于官场,寄情于山水自然。

这几十年我容貌丝毫未改,托词学了些旁门左道,寿命要比常人长一些,谢知言心下了然。

“和兄不必担心,你我几十年至交,和兄人品性情,我最清楚不过,和兄不娶妻,不生子,纵情享乐,我早已看出和兄实非凡夫俗子。”我正与谢知言在扬州游玩,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月色,从凡间望去,确有几分别致。

“谢兄这一生,可还有什么遗憾。”我陪伴了他几十年,我从未向他透露凡间以外的事。

“实不相瞒,我从小便有一事异于常人,当初和兄救我之时,乃是健硕的壮汉,我醒来以后,见着一模样清秀的书童,我一眼便能看出这二人都是和兄,这几十年,我曾多次猜测和兄究竟是何高人,心里思量着,此生若能见着和兄原本模样,便也算毫无遗憾了。”

谢知言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况且此刻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我现出真身。

月色掩映下,五彩尾羽流光溢彩,好几十年不以真身示人,我挥动翅膀舒展筋骨,浑身舒畅许多。

谢知言良久不说话,纵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此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从前只晓得大自然鬼斧神工,如今想来,超然化外果不是我等肉眼凡胎可以想象的,可真算是大开眼界了。”他一边感慨,一边伸手摸了摸我的羽毛,他触摸的那一刻,我心下异样,仿佛我们认识了许久,远不止这几十年。

我恢复了凡人模样, 一言不发站在谢知言身旁,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不晓得他触摸了神的真身以后,是否也有所感慨。

“和兄,我投胎转世以后,和兄一定要来寻我。”

“好。”我把一根羽毛点进了他的灵魂里,这样无论他投胎多少次,我都能找到他。

两年后,谢知言患病离世,收拾好他的后事以后,我回到昆仑,王母娘娘对我失职倒也并未大怒,只是叫我去昆仑山脚反思己过。

我刚到昆仑山脚,南方天际一道赤色霞光久久不散,凤鸟四处传音:“消失千年的陵光神君回来了。”

自凡间回来以后,昆仑山愈发显得寂静。

我时常想念凡间欢快的日子,怀念人间五光十色,烟火缭绕的景象,我悄悄捏了个假身在昆仑山脚静思,自己则偷偷去了三界,去找谢知言的转世了。

原以为是个轻易事,我本是与天地同生的青鸟,印记一旦标上,我便能轻松找到。

哪里知道这一找,我便找了五百多年,三界里的所有命格,包括花草树木、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孤魂野鬼,我都探过,完全没有谢知言。

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人许下承诺,便要失信于人了,更遑论是谢知言。

回到昆仑山以后,王母娘娘召回了我,我便继续替她取食传信。

这天传信给南方的陵光神君,邀他参加瑶池仙会,传说五百年前他已归位。

我刚到神君府上,便看见谢知言坐在殿上,我一时高兴,化成了自己的凡身,我是世间仅存的三只青鸟中,唯一一只雌鸟。

我的凡身,自然也是女仙模样,五彩尾羽化为五色花印在眉间,平添了一分妩媚。

我冲过去抱住了谢知言,声音哽咽,满含委屈,“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来陵光神君府上了。”

许久不见谢知言说话,我松开他,才发现他神色淡漠,不似我这般高兴又激动。

“我是陵光,不再是谢知言了。”许久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啊?”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千年前,南方天穹受损,我亦受伤,落到凡间养伤,经受六道轮回,七情六欲之苦。”

“说来多亏了你,我只差一味药便伤好痊愈,你那一根羽毛,恰是我寻找的,不过你命本该是我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陵光神君神色淡然,情绪毫无起伏地讲述着这些,仿佛都是别人的事,谢知言也不过是他无穷生命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我看着他跟谢知言一模一样的脸,我本就无亲无故,无友无师,第一次体会到人间的死别。从前在凡间见人失去亲人会痛哭,哀悼怀念,我本不理解。

如今看了陵光神君,意识到谢知言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眼眶仿佛承担了千斤眼泪。原来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是这样的难受,四肢百骸如同灌注了痛苦,呼吸之间再压抑不过。

我把王母娘娘的音信带到以后,飞回了昆仑山。

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再也无法忍受这荒芜。

我从前听到过,王母娘娘捡到我的时候,是在一堆烧成灰的梧桐木上,我在昆仑山上寻了一棵看起来还算顺眼的梧桐树,决定羽化。

三昧真火烧起来以后,我一点点的回忆起了我与谢知言相处的细节。

他教我识字,教我弹琴,教我喝酒,教我凡间种种,他丧妻丧子,我陪他撑过那些痛苦的日子……我为什么不娶妻,为什么不生子,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化错了形吧。

三昧真火整整燃烧了三天,整颗梧桐树都化为了灰烬,灰烬里只剩下一根金灿灿的羽毛。

陵光神君大老远来昆仑,在一堆灰烬里捡起了羽毛便回去了。

这几日仙界八卦传的极快,传说青鸟只剩下两只雄鸟了,唯一的雌鸟羽化了,原这天地间,青鸟不生雌鸟,和鸾是陵光神君涅槃塑神的时候,陵光掉下的一根尾羽所化。

又说陵光神君凡间养伤之时,多亏了和鸾信使点化,否则陵光神君便要永受轮回之苦,若不是当初掉下的一根羽毛,也不会有后来的点化,总之一切都是注定的。

陵光神君不知的是,当初涅槃塑神,他将七情六欲注入尾羽中,不小心落在极西之地,受天地孕育而化成青鸟,如今尾羽重新回到了陵光神君身上,他自然又有了七情六欲。

他记得凡间一千年里所有的事。

那些几百世的感情,一瞬间如同铺天盖地的海浪侵袭而来。

陵光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情绪冲击,跌倒在灰烬里,无意间触发了他第二次涅槃塑神。

清气上升化为天的时候,朱雀陵光神君、玄武执明神君、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四位神君便诞生了。

他们四位才是真正的与天同寿,他们掌四方天穹,值四季交替。

他们同一般神仙不一样,修仙者历劫飞升,经历磨难,洗尽尘根,脱出凡胎,最后功德圆满,得道升仙。而他们四位神君与天地同辉,七情六欲,爱憎痴嗔与生俱来。

神君可以选择涅槃塑神之时,洗尽孽性。

陵光神君第一次涅槃,还是洪荒之时,那时得道升仙之人少之又少,青鸟认为自己与天地同生自然不足为奇。

三界之中,又有几人见过神君涅槃塑神?这次陵光神君涅槃塑神,四处音信传遍了。

众仙好奇的很,却又不敢名目张胆围观,只得不停询问值守的凤鸟,闻说凤鸟乃陵光神君朱雀后族,但没几个凤鸟真敢与陵光神君攀亲。

天圆地纪运转三千六百圈,即十个大周天以后,陵光神君涅槃塑神结束。

这期间南方天穹终日黯淡无光,三界战事四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原来神君涅槃塑神之时,会吸收天地灵气,搅得四方众神不得安灵。

好在其他三位神君见过世面,合力稳住了这局面。

陵光神君涅槃塑神之时,将青鸟点在他灵魂里的一根羽毛脱落了下来。

这根羽毛,有幸吸收了些许灵气,化为青鸟。

只是这只青鸟通体金色,无五彩尾羽,与陵光神君真身别无二致。

我醒过来的时候,瞧见谢知言正在一旁看着书。

一时之间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我羽化了,我不会投胎转世,难道是被捏进了梦里?

“和鸾。”他的声音就是谢知言。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突然眉间如同温风拂过。

良久,谢知言收回他的手。

我急忙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不让他收回。

“谢知言,我找了你好久,这回你成仙了,我们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呀,而且我是个女仙哦,我们可以结为仙侣,再去凡间快活。”

我好开心,虽不明白,我是如何活过来的,可是能跟谢知言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开心。

“好,等你恢复过来,我们就结为仙侣。”

谢知言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他眉头微微皱着。

笑的实在太勉强,我以为他看不上我。

“哎呀,不一定非要结为仙侣的呀,我们继续当兄弟也很好呀,你陪着我我就很开心了,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呀,我很难看嘛,你去把镜子拿过来,我瞅瞅,是不是变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和鸾跟从前一样好看。”

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跟从前一模一样嘛,就是眉间的五色花印记不见了,变成了金色羽毛的样子,我还很好奇,兴奋地跟谢知言说,“谢知言,你快看,我的眉间原来是五色花印记,变成金色的了诶,原来印记还会变的呀,好神奇啊!”

谢知言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现出真身,在镜子前对镜自赏,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我的五彩尾羽不见了。

我一直记得王母娘娘的教诲,千万不可以损伤尾羽,否则就会丧命。

我突然担心起来,急促地呼叫起来,“我的尾羽呢?我的尾羽呢?谢知言,你看到我的尾羽了吗?”

谢知言走过来,他现出自己的真身,站在我身旁。

我发现我们俩真身一模一样,我叫他转两圈,明明都是通体金色的鸟,凭什么他鸟冠上会有金色的火焰燃烧,生生不息。

“原来我们俩是同宗族诶,从前我跟另外两只青鸟还有点不一样,我还有些自卑,现在发现,你也是跟我一样,那就好,想来就是同宗族也总是会有些特别的,原来不止凡间你我缘分不浅,当了神仙也一样仙缘深厚呀,以后我们一起去王母娘娘处当值时,我们可以作伴了。”

我发现谢知言不像我热衷于扯淡,不禁想起了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故事,他不会飞升以后,也洗尽了尘根吧。

“和鸾,你不必再去替王母取食传信了。”

“我不去送信,我干什么呀,我什么也不干,其他神仙要说闲话的。”谢知言刚刚成仙,肯定以为神仙什么都不用做的。

“还有你也是,不要想着成仙以后,好吃懒做,要勤快些,小仙勤快些才不会被说闲话的。”

“和鸾,我是陵光。”谢知言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嘘——,你小心点,不要命了,冒充神君会被天谴的。”

我记得陵光神君已消失千年了,此刻不晓得他老人家在哪里清修,谢知言真是不知者无畏,随随便便就敢冒充神君,看来我的确要好好教他仙界规矩了。

花了许久,我劝谢知言,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小仙。

像他这样每日飞升得到的数不胜数。

他又不似我,我虽身份低微,但神资深厚,虽为王母娘娘取食传信,但连王母娘娘都敬我三分,众仙见了我,都要闭目避让。

我带谢知言一同去昆仑山,恰逢瑶池仙会。

众仙见我们二人,行跪地大礼,丝毫不敢怠慢,礼数极为周到。

我还想,难不成昆仑山规矩改了吗?

从前大家虽然敬我,也只是微微颔首行礼,哪里行过这等大礼?

我怕谢知言被人说不懂规矩,连忙请众仙起来,不必多礼。

离开时,我还叮嘱谢知言,“万万不可骄纵,这些神仙尊我敬我,你享了这等大礼,万不可飘飘然,以后你独自行走时,见了仙子仙女,都要行礼的。”

“和鸾,他们是在向我行礼。”谢知言非常无奈地解释道。

“谢知言,你再这么冥顽不灵我就要生气了啊,改日我们去找司命仙君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命格,为何如此骄纵。”

我牵着谢知言的手,他人生地不熟乱跑惹了事,被罚了仙格就不好了。

途中碰见孟章神君,我连忙拉着谢知言行礼。

孟章神君神色极为怪异,好像是在怪罪我们行礼不周到一样。

我心里暗自忖度,我其实不需要向孟章神君行礼,他怪罪我没道理,是了,肯定是谢知言,他区区小仙,竟也自己免了礼,看来去找司命仙君迫在眉睫了。

“谢知言,见了孟章神君还不行礼。”谢知言迫于无奈,行了一个十分不规矩的礼,好在孟章神君大度,只是掩嘴笑了起来,末了说了一句,“……光,你也有今天。”

我没大听清楚,却对孟章神君失了好感,谢知言虽是小仙,这话也是极不得体的,但我不愿惹事,拉着谢知言速速走了。

见到王母娘娘时,她正与众仙畅饮瑶池佳酿。

这佳酿是我辛辛苦苦四处采集来的仙气陈酿而成,喝了极为益气补体,我趁人不注意给谢知言倒了一杯,刚晋升的小仙其实是没有资格来瑶池仙会的,更谈不上饮仙酿。

王母娘娘见我回来,神色颇为惊诧,见到谢知言时,倒挺高兴。

一时之间,神情变化颇为有趣。

我本来要问,还能不能继续替王母娘娘取食送信,她似乎料到了我心中所想,“和鸾,你我缘分已尽,以后你便去陵光神君府上当值吧,做个洒扫的小神,也颇为惬意。”

“王母娘娘,我想求您把谢知言安排跟我一起当值,他刚历劫成仙,规矩都不熟。”

我赶紧趁机把我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王母娘娘听了我的话笑了出来,“和鸾,你身边的人,我可安排不来。”

是了,新上升来的女仙皆要拜见王母娘娘,顺便安排值守之处,男仙便由玉帝安排,她不愿插手男仙事宜,怕坏了规矩罢了。

我又何必为难她。

瑶池仙会上,我给谢知言倒了许多杯仙酿。这仙酿初入口时,冷冽清甜,一点也不上头,饮一两杯不碍事。但这仙酿,由诸天灵气所聚,哪有不上头的道理。

谢知言不止喝了一两杯。

他醉了的时候,我把他背回我在昆仑住的院子。

他闹着不肯,非要去陵光神君府上。我拗不过他,只能偷偷带他去,好在神君不在府上,我之后也在神君府上当值,住个一两日自然是无人知晓的。

“和鸾,我要你陪着我。”谢知言喝醉了还喋喋不休,一直嘟囔个不停,一会要我陪着他,一会又说要去酆都找我的魂魄,一会又说我从他身上掉下来,就要永远属于他。

反正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说来也奇怪,他喝醉了居然还记得神君府的位置。

我从前送信,从昆仑山到陵光神君府,是要飞上三十六个时辰,我被他拉着眨眼就到了神君府,不晓得是不是仙酿起了作用,他法术深厚的很。

我伺候好他睡觉,他拉着我的手不放。

这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累了,我索性跟他歇在一处,神君的床冷冰冰的,我越睡越冷。

谢知言喝了仙酿,周身暖洋洋的,我迷迷糊糊间就滚到他怀里了。

我从前在凡间很羡慕夫妻相拥而眠,羡慕的狠了,我便会用法术把木偶变成谢知言。

只是木偶变成的谢知言,没有体温,无论抱多久,都是冷冰冰的,而且也不会说话,我望着空有谢知言模样的人,心里更加空洞,后来就不这么做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谢知言正半倚着看书,我一动他便放下书,掖了掖被子,“不知道还以为昨日喝醉的是你,睡着了又哭又笑。”

云朵织成的云被轻柔绵软,我在被窝里踢了踢脚,浑身舒畅,仿佛睡了几万年来第一个舒服的觉。

“都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

“谢知言,我们还没行礼,就已经同房了,嘿嘿。”我丝毫不觉得不妥,凡间几十年教我学会一个道理,及时行乐。

“和鸾,我们最多算是男女授受不亲,同房远算不上。”说着他就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我,我又是害羞,又是高兴,拉起云被遮住脸,不小心现出真身了。

“这才是同房的第一步,原来你喜欢真身交合,你我不必不拘泥于形式,自然是真身交合,最合阴阳之道。”说完谢知言也现出真身,可惜他鸟冠上的火焰,把云被烧着了。

我俩在神君的床榻上,扑了许久的火。

我记得拉谢知言去找司命仙君看命格,前几日我便跟司命仙君约好了日子,司命仙君见了谢知言,表情一言难尽,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神君这不是要折煞小仙了吗?神君命格,哪里是小仙能看的。”司命仙君死活不肯看,嘴里还说着胡话。

“他哪里是什么神君,就是一个刚升上来的小仙,劳烦仙君掌眼再看看。”

我着急得很,看来谢知言应该是有陵光神君几分模样,不然众仙也不会都把他错认成神君,只是陵光神君早已消失千年,这又是何来神君一说?

“和鸾信使,您身旁的正是陵光神君本尊,小仙有一信物,称作前世镜,此镜背面可观前世,正面可照原身。和鸾信使您若是有疑,照上一照自然是清晰了。”

我接过前世镜,正在打量着如何分辨正背面,不小心将那背面对着了自己。

顿时镜子里现出了从前的记忆,原来我不是什么天地孕育的青鸟,我是陵光神君不小心落下的一根尾羽所化。

因无意往凡间一撇,贪念凡间繁华,耽误送信,惹得与谢知言一世纠葛,苦苦追寻了他五百多年的踪迹,久寻无果。

后又得知他永不会转世了,肝肠寸断,受不了昆仑山的孤寂生活,羽化了。

原来我是认得他的,原来我已伤心过一回了。

我紧紧攥着镜子,心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抬眼看了一眼陵光神君,他正盯着我。

“原来我问过你一回了,哈哈。”我苦笑了两声。“这段时间,承蒙神君照顾了。”

我看着他的脸,眉眼间全是谢知言的温柔,可镜子里冷冷清清的模样还在,我心里极是难过,这三界诸天,洪荒千古,古往今来多少人,多少事,可偏偏就我和鸾一人,求不得。

不晓得羽化的时候,是不是也如现在这样,心灰意冷。

现在的我,不过是陵光神君的另一根羽毛,我甚至在内心哂笑,命运偏偏就爱捉弄我,捉弄我一只无关紧要的青鸟。

我还没学会心底伤心欲绝,脸上还要做笑脸的本事,扯了几下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埋着头准备悄悄离开司命仙君的府上。

“和鸾,你就把我当做谢知言吧,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呢?”陵光神君见我要走,拉住我的手,死死不放开。

“神君莫要说笑了,从前和鸾不晓得,如今知道真相了,再装不晓得,就有些不识大体,贪得无厌了。”我背对着他,此刻脸上都是泪,纵是万般忍耐,终是没有忍住。

我挣脱了他的手。

我一步一步往外走,来的时候,还想着看看他是什么骄纵命格,这么傲气,出来的时候,想想原来他就是天生贵气,何来屈居人下的道理。

原来孟章神君说的那句话是,“陵光,你也有今天。”

我刚出司命仙君府上大门,突然被陵光神君从背后紧紧抱住。

他用右手捂住我的双眼,他的手瞬间就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他用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和鸾,你要去哪,你是不是又想要羽化了?”

我勉力撑住的身体,突然向前倒去,晕过去之前,我把内心的话断断续续地喊了出来,“你把……谢知言还给我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我不要陵光神君,我要谢知言。”

我做了个梦。

洪荒时候,三界秩序混乱,洪水滔天,烈火焚地,生灵互相抢夺天地灵气。

陵光、执明、孟章、监兵神君合力建立天地秩序。

日升月落,星辰交替,万物生长,生命盛衰皆有道法。

四神君殚精竭虑,不眠不休。

眼见功成之际,怨灵离恨化成了美貌女子,蛊惑了疲惫的陵光,让他沉溺于与离恨的恩爱中好几千年,险些误了大事。

陵光醒悟后,将七情六欲都注入尾羽之中,本欲待到功成之后,涅槃塑神抛弃这孽根,哪里料到尾羽不小心掉落在了极西之地。

离恨以万物怨气为生,与陵光神君恩爱几千年,她身上戾气就要化尽了,最后神君醒悟过来后,毫不犹豫就抛弃了她,并将她放逐在三界之外。

离恨瞬间恨意滔天,她不相信几千年的恩爱瞬间化为泡影,发誓要将这三界搅得昏天暗地。

凡间朝代更迭,动荡不平,诸人皆有怨,鬼魂入酆都也有诸多不平,逐渐助离恨成天,游离三界之上,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离恨法力高深,自己造着幻境。

幻境里陵光神君温柔缱绻,眉眼多情,对着离恨恩爱不移,与现实里绝情的陵光,完全不是一副模样,若是这样,也便相安无事了。

幻境里的陵光,对待离恨越好,离恨越是咬牙切齿,她越是想要陵光神君威严扫地,神陨三界,因为他不配,不配得到离恨纯粹的爱。

陵光神君在凡间养伤的时候,每一世,都被离恨所扰,不是丧妻丧子,就是父母含冤而终,抑或是本人残疾短寿。本该怨天恨地,可他总是能开怀自己,淡然处之。

倘若他心生一丝怨恨,那离恨就能再次蛊惑他。

总之就是,他一千年的轮回,最缺圆满。

谢知言一世,受我影响,爱恨痴嗔最是浓重,想来也是最难忘的。可偏偏就那无意间的一瞥,推动了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了起来。

离恨干扰凡间轮回,受天地反噬,幻境破碎,元气重伤,一时兴不起风浪。

陵光神君第二次涅槃塑神造成的三界动荡,一时助长了离恨气焰,叫她卷土重来了。

她一双媚眼紧紧盯着我,仿佛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叫我害怕,我叫着“谢知言,谢知言”惊醒了过来。

 我被吓醒了,醒来一看,我正躺在陵光神君的床榻上。

他见我醒来,双眼里满是我看不清的情绪,“多次冒犯神君,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我刚说出口,他握着我的手握的好疼,我抽不出来。

“不必如此。”他好像生气了,眉头紧紧锁着。

“和鸾纵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晓得自己配不上神君的,从前那些仙侣的玩笑话,还请神君忘了才好。”

谢知言一介凡人,我配他绰绰有余,可陵光神君,天地共生的神君,我不过是一根无足轻重羽毛,倘若我挟恩自重,那才真叫诸位神仙笑话了。

“和鸾,我……”陵光神君正欲说些什么,却叫我打断了,我将梦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神色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做的梦是我的记忆,我虽有七情六欲,可并非生来就懂,离恨那时化为化为一个受伤的女子,我动了恻隐之心,对她施以援手。”

“哪料到她恩将仇报,蛊惑了我,险些误了大事,醒悟后,我明白那些不过是幻像,我并未真的爱上她。”

“神君,您不必解释,我都懂。”

“和鸾,我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拥有感情,我不能偏袒任何人,倘若真有人搅乱这天地,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消除祸害,不惜任何代价,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说到祸害,这祸害说来就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魅惑的女声,“这世上从此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门外的女子瞬间就到我们跟前,我仔细打量着她。

天生一副媚骨,纤腰细肢,仅仅是站着,就叫人移不开眼,况且那姣好的面容,明艳逼人,叫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陵光神君的脸,陵光神君没来得及躲开,她的双眼里全是我看谢知言时的贪恋。“实在太久不见了,我想你这张脸,都快要想忘了。”

“离恨,你来做什么。”陵光冷着脸看她,眼里似是万年冰川融不化。

“陵光,你对我冷着脸做什么,又不是我抛弃了你,洪荒时候,你我恩爱了几千年,那个时候的你,一点也不像现在冷冰冰的。”离恨的语气很失落,又似乎有些不满。

“我被你蛊惑失了神志,你不过是害怕我们建立天地秩序以后,你被消灭了罢了。”

“陵光说话真是无情呢,一如从前啊。”离恨轻轻笑了两声,刚准备伸手从袖里拿出什么东西,就被陵光神君一掌击倒在地,离恨袖里的东西掉了下来,原来是一把剑。

“你从前损了的剑,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修好了,总想着拿给你瞧瞧。”我大老远就瞧见那剑不俗,不晓得费了多少心思炼就的。

陵光神君看也不看,直接用法力碾碎了那剑,那剑瞬间化为粉末。

离恨见了顷刻微笑有些破裂,她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粉末,有些出神的说道,“你从前很喜欢这把剑的,果真是忘了,狠起心来,真叫人恨不得吞吃入腹。”

离恨笑起来的时候,媚眼有些弯弯似月牙,倒是有些纯真懵懂。

“你不必惺惺作态,你在离恨天待着,我就不会动你,你跑来三界,动了扰动秩序的心,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即使是抛却了七情六欲的陵光神君,他都不曾对我这样狠厉过。

我胆大妄为的用了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他似乎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离恨的死活。

几千年的恩爱都不能打动他一丝一毫,我却执着于谢知言一世几十年的时光,倘若,倘若我也有过一丝想要得到陵光神君的妄想,那此刻,就不存在了。

离恨来三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仙界各处,众神仙哪里听说过离恨,且只晓得有些神仙在离恨天清修,余下三神君闻说消息后急匆匆的赶来。

从前陵光神君被蛊惑一事,他们最清楚不过,若再被蛊惑,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他们个个法力高深,可离恨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她修的就是怨恨道。

这么些年,怨恨从未消失,日渐增长,离恨自然法力滔天,况且她自成一天,轻易就能将诸天搅得鸡犬不宁。

自那日后,我回到了昆仑,王母娘娘见我回来,什么也没说,不过她也没空管我。

四神君与离恨斗法,三界动乱,诸位神仙忙的分不开身,各自有自己的紧要事。

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想好好帮忙。

我只身前往凡间。

我在凡间待的几十年间,总是记着上元节的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四处热热闹闹的,似乎再也不会有人孤孤单单。

倘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凡间动乱不似天上激烈,这凡间日光转的慢,即使是改朝换代,也须臾要些时日的。

我正在凡间一处山洞里捆着几个趁乱打劫的草寇,突然听得一声南方天穹一声巨响,犹如雷霆阵阵,我急忙走出山洞,定睛一看,原来是南方三十三重天塌了。

从凡间望去,南方黑云蔽日,无风无雨,云低垂的似乎伸手就能握住。

我晓得陵光神君与南方天穹为一体,我在凡间几百年,不曾想起他,如今突然南方天穹受损,他自然是也受了伤,天塌陷本就不详,那几个草寇惊慌地大叫,“变天了,变天了。”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还不晓得即将要发生什么事。

南方天穹之上,陵光神君现出朱雀原身,但见他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血红的双眼犹如两轮氤氲的太阳,冠上金色的火焰仿佛是要屠尽人间的业火。

我张嘴欲喊,可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我的控制,原来陵光神君的羽毛可以化作天柱,可若此刻从他身上拔去羽毛,他定然会疼痛难支,在斗法中露出破绽。

自然,我就是这根即将要化作天柱的羽毛。

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还是贼,原来这就是命运的巧合。

我一点点失去意识了,脑子里的白光从一个点慢慢扩大成一片,然后占据整片了大脑。

我此刻才晓得害怕起来。

我大喊“谢知言,谢知言。”可我再也发不出任何一句声音。

我好想叫他保护我,我不想死。

四神君与离恨斗法许久,离恨终是不敌,原来她见陵光神君受伤,一时心急,乱了气数,被神君抓住了破绽,一击毙命了。

离恨不复存在,可离恨天依旧矗立在三十三重天最高之处。

陵光神君受伤后,长眠不醒,昏睡前他对着执明神君,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听到她喊我了。”

三位神君叫众仙们且宽了心,陵光神君需要静养,不日便会恢复。

凡间早已被一次次的动荡搅的混乱不堪,持续了几百年的战争,随着离恨的消亡也逐渐平息了。

此时凡间一处荒芜的深山里,我正跟和鸾一起打猎。

为了躲避战乱,我跟和鸾来到这深山野林里,以打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时夜间天气晴好,我们会一起观星赏月。

“陵光,你快来,我又逮着只兔子了。”和鸾最喜欢就是抓兔子,可抓了又不吃,只教喂养的白白胖胖的,生一窝窝的小兔子,这漫山遍野都是兔子了。

我跑过去一看,和鸾果然逮着一只肥的跑不动的兔子,兔子使劲蹬腿也脱不开,“你何必吓它们,放了罢。”

和鸾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好看,“我抓一抓它们,好让他们晓得,这深山野林四处都是危险。”

我捏了捏她白皙的脸,“这里最危险的,就是你,回去我做饭给你吃。”

和鸾拍拍身上的灰,“好呀好呀,可是你不要再做糊了哦。”

“……”

小仙娥们的声音喋喋不休。

--陵光神君还没醒吗?

--没呢,陵光神君已把自己困在幻境里几百年了。

背景

《山海经?大荒西经》:“西王母穴处昆仑之丘。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

传青鸟诞生于极西之地,专为西王母取食传信,青鸟生五彩尾羽,羽损则命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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