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流连风月只喜欢盲女,于是鸨母为了迎合他的嗜好将我双眼弄瞎

栀子欢乐 2024-08-13 10:50:42

坊间皆知太子流连风月沉溺勾栏。

但他一不找抚琴弄弦的清倌人。

二不喜风流冶艳的粉团儿。

每每在这濯花楼里做恩客。

总要将瞧中了的妓子弄瞎带去东宫。

他说盲妓好处颇多。

不辨美丑不会挑客,不能视物任由攀折,把玩起来最顺心不过。

鸨母为了迎合他的嗜好,生生要使人将我双眼弄瞎。

可我这眼灵透着呢。

不仅看他如何疯,更要看他如何死。

丹枫又来害人了。

在第二次被鸨母苏妈妈选中去侍候太子之后,她将一支芍药头花簪在了我的发间,笑盈盈称自己要先上妆,为了不让贵人久等,请我去帮她支应一阵子。

我心内冷笑,上一个帮她支应太子的人前阵子刚被人抬出来埋了,死的时候双眼俱盲,指甲盖儿都教人拿竹签掀了个干净。

可我还是去了,不仅去了,还故意将那芍药头花掉在了地上,如她所愿的勾起了太子祈元懿的兴致。

他将那花捡起来放在掌中,问了我叫什么后便向苏妈妈要了我这个人,还说阿扇这名儿好听,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是个惹人怜惜的可喜娘。

惹人怜惜么?或许罢,毕竟被他瞧中了的姑娘,都会让鸨母苏妈妈用秘药将其毒瞎,好来满足他那奇怪的嗜好,怎么不可怜可惜呢。

桃姐姐如此,我亦是如此。

桃姐姐就是上一个被送去东宫的人,我此番这般配合,也是为了她。

我要进入那腌臜的东宫,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不过在进宫之前,我得先将丹枫料理了。

她也是帮凶,不能活。

如今祈元懿相中了我,我便借了他的势做大旗,娇滴滴坐在窗棂上晃着脚跟苏妈妈撒娇卖痴,说我这个人最怕孤单,若是不让丹枫陪着我一块将眼睛弄瞎,那我便不去东宫。

她不同意也没办法,不同意我就从窗户上翻出去,把自己摔个稀巴烂,要抬便抬具尸首去东宫好了。

苏妈妈那三角眼阴沉沉瞅了我片刻,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一番梳洗后我便和丹枫双手被缚绑在了床架上,那是为了不让我们在剧痛之下取掉眼上敷着的药材。

这药颇为珍贵,不仅能熏瞎人眼,还能使双瞳凝而不散,除了目不视物,其余也和常人无甚区别。

就是疼,生疼。

好像有一根针,在眼中不断搅弄翻腾。

丹枫早已喊哑了嗓子。

她又哭又骂,哭苍天无眼将她托生贱籍,骂鸨母无情任我搬弄是非。

等哭够了骂够了,却又凄厉着声音叫起了娘。

怪不得祈元懿不在东宫下如此手段,若被哪个不对付的娘娘告上一状,这残忍嗜虐的大帽子便要扣下来了。

我也痛啊,眼中又胀又痛,若不是有绫带绑着手,我能将这对招子生抠出来。

可丹枫的哭嚎多好听啊,听着她杀猪似的叫唤,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放任自己在疼痛中失去意识。

“阿善,阿善!”朦胧中似有人在唤我。

啊,是了。

我才不叫阿扇,那被人藏在怀中袖间的玩意有什么好,天热时要你扇风吹凉,天冷时却又被弃之一旁。

我的名儿,该叫阿善才是。

这名儿是我挨了一顿揍换来的。

彼时楼里最伶俐刻薄的秋棠中状元了。

不过这勾栏院中的中状元可不是好词儿,是指妓子生了花柳病。

原本花容玉貌个美人儿,躺在床上生生熬成了一具活骷髅,连眉毛都掉的稀稀疏疏,好像那只时常卧在濯花楼后门讨食吃的秃毛狗。

生了这病,香香软软的锦衾绣榻是住不成了,苏妈妈只捏着鼻子让人将她拿草席一裹丢进了柴房。

隆冬的天气被子也不给一床,摆明了是要其自生自灭了。

她饿的啊啊直叫,正煎熬时却见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在门缝里来回晃了几下。

秋棠大喜,赶忙扑了过来伸手欲拿,我却往后一退,将包子高高举起:“叫!”

被香味诱过来的杂毛狗便汪汪两声,我咧嘴一笑,把包子往地上一抛,那狗便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见秋棠咽着口水,我又从兜里掏出了个包子:“看见了吗姐姐,讨食吃也得有个态度才成。”

她早已饿的三魂升天,哪里还顾得上面子,当下就叫了起来。

我咯咯直笑,等笑够了,果真把包子递给了她。

秋棠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那馅儿刚入口,她却突然变了脸色。

“吃啊姐姐,怎么不吃了?”

我笑盈盈瞧着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仁子:“啊呀瞧我这记性,做包子时没注意,里头放了些沙子,不过你这么饿了,应该不会介意的罢?”

想来是不介意的。

因为她还在吃,一边吃一边哭,就是不知道吃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来开春时因为多食了几个银丝卷,便被她讽刺奚落的我呢。

其实也不是故意羞辱我,不过是因为她的相好厌了她,多在桃姐姐的房里来了几趟,便被她记恨上,这才指桑骂槐发作了起来。

我自小被拐,逃出来后又当了乞丐,她骂我不打紧,可万万不该骂桃姐姐。

那被扔在地上拿脚碾碎的银丝卷,我用掺了沙粒的肉包子还她。

我饶有兴致的品味着她的痛哭,耳根子上却骤然一疼,是桃姐姐。

她拎着我回了屋子,向来温柔娴雅的人,那天却罕见的拿蘸了水的柳枝重重赏了我一顿。

打完我,却又抚摸着那红肿的鞭痕心疼的直落泪。

她说楼里的都是些可怜人,即便有些不对付,也不该落井下石。

她说君子重节,行事当光明磊落不可折辱他人。

她说你戾气太重,往后便叫阿善,时时警醒自己莫要咄咄逼人。

你瞧,明明自己都身在地狱了,却还祈盼着我能胸怀坦荡白璧无瑕。

若是教这样的人知道秋棠的花柳病是我花银子买了患病之人的毒疮,趁着浆洗衣裳时故意把脓液抹在了她的小衣上得来的,怕是要气的抽断那根柳条儿。

可她永不会知道了,就像我永听不到那柔和的声音再唤我一声阿善。

现在他们都叫我阿扇。

“阿扇阿扇……快醒转过来……”

听啊,又在叫了。

我不悦的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如看水中花。

“药放的不多,你用这膏子日日涂着,过些时日眼睛便能恢复了。”

有人在耳边细语,是楼里的药师宋容和,他痴恋桃姐姐许久,斯人却因太子的一眼青睐而魂断东宫。

我微微点头,朦胧中看见丹枫死狗一样瘫在榻上。

她用了过量的药,即便能活过来,人也废了。

如此甚好。

我双眼无神,教人搀扶着坐上一顶软轿。

软轿晃晃悠悠,一路从偏僻的角门抬进了东宫。

太子正坐在一株梅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他手上的玉箫也宛转悠扬。

和着箫声蹁跹舞剑的,是个一袭白衣的妙龄女子。

“阿扇来了。”

祁元懿声音欣喜,动作却很是倦怠,甚至还将身上斗篷解了下来,细心替那女子披在了身上。

“这些时日宫中繁忙,都没有顾得上去瞧瞧你,眼睛有没有好一些,可还疼么?”

他嘴上关心着我,又将女子身上的落花抚去,女子故意作弄,一口咬住了他修长手指,换来他无可奈何的轻笑。

“回太子的话,好多了。”

我恭顺施礼:“虽然疼一些,但用这眼睛换来和您长相厮守,再疼也是愿意的。”

那女子撒娇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她拧了把祁元懿的胳膊,猝然一个回身便将手中长剑劈了过来。

我纹丝未动,等耳边一缕长发飘然落地,这才惊呼一声踉跄后退。

“看来是个真瞎子呢。”她冲太子夸张的比划着口型,又伸手将我拉起:“我是东宫女官伶舟晚,剑未来得及收势,还请姑娘莫怪。”

“伶舟,你也太不当心了。”祁元懿责怪道:“阿扇刚伤了眼睛,被风吹到就不好了,还不快些安置妥当才是正经事。”

伶舟晚就安排了个叫绿坠的丫鬟侍候我。

绿坠将我带去一间静室。

木门方一打开那熟悉又温和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是桃姐姐的味道。

“这间环境清幽,虫鸣鸟叫颇为雅致,阿扇姑娘可还喜欢?”

“喜欢的。”我摸索着坐了下来:“里面的东西也不必再换,这样就很好,你自去忙你的去,我能照应好自己。”

待绿坠走后我嗅着房间内桃姐姐的味道,慢慢将头埋进床榻上的被子中。

那水红缎面上的鸳鸯还是我亲手绣的呢。

平常人家嫁女儿通常会给陪嫁箱子,可桃姐姐身份低下,进了东宫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位份。

我帮不了她太多,便绣一床锦被给她盖着,只盼着风刀霜剑时她躲在里头,也能感到些许暖意。

就像好几年前,她也同样在寒冬中暖了我一遭。

那时我已从伢贩子手里逃脱,在街上当了好一段时间的乞丐。

别看都是些讨饭乞食的,实际上帮帮派派划分的十分清楚。

我虽年幼,但也怕人发现女儿家的身份,是以只能独来独往。

可独来独往就意味着没人庇护,在抢东西时也更加吃亏。

那时连下了三日大雪,冻得狗都不愿出门,街上晃荡的乞儿们各个饿的跟乌眼鸡似的。

我冻得直打颤,就蹲在濯花楼门口的回廊处避风,为了不让楼里的人赶我,也会主动帮着客人擦擦鞋看看马。

碰上心善些的,偶尔还能赏点残羹剩菜。

我吃不了那么多,便将那些东西晾干放好,都装在一个坛子里好好存着,在这个漫长冬季,这些就是我生命的保障。

可街上其他乞儿也饿呀,他们像闻着油香的老鼠,尾随着我到了栖身的破窑洞里,将吃的抢夺一空后又将我打得半死扬长而去。

头疼,身上也痛,我茫然的看着雪花自天际悠悠坠落,却没了力气去捂不断流血的伤口。

就这么死了吧,这么死了也好。

可一柄画着红梅傲雪的油纸伞却将严寒隔离在外,伞下人面如春华神情悲悯:“这些日子没在楼里见过你,原来竟是受伤了。”

是她啊,我认得她,总使唤龟奴抓香糖果子给我吃的桃娘子。

在我苦涩阴冷的世界里,她给了我唯一一点甜。

她不顾我身上脏污,将我枯瘦嶙峋的身子轻轻抱在怀里带回了濯花楼。

我住在楼里的第一夜盖的便是她的被子,那上面缭绕着的,便是现下这股梅真香。

我嗅着这味道几欲落泪,手上却被什么东西轻轻一咯。

缝在被子里的,除非紧密碰触才能察觉到的一张纸片。

我正要挑开线头,门却被人很有礼貌的轻叩两声。

是祁元懿,他声音含笑,端了一盏黑黢黢的汤药走了进来:“阿扇,那药伤身,该要喝些补汤才能调理过来。”

他推门而入时我小心翼翼往帘后瑟缩,听见是他这才放松了下来。

可随着他的话音,我却露出了紧张无措的神情:“爷不碰我?可是阿扇哪里做的不好?”

这表情我已对着镜子练过多次,无辜又单纯,配上茫然失焦的眼神,再铁石心肠的男子也会被激起怜惜之情。

祁元懿面上的坚冰果然也融化几分。

他往我旁边一坐,将那药轻轻吹凉:“阿扇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孤可不是色中饿鬼,你还是个病人呢,先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在怀柔了啊。

苏妈妈调教姑娘时常说,欢场上头都是逢场作戏,公子哥们花了钱,他奏什么乐你便得唱什么戏,可千万别当自己是个人。

他失意寥落时你就得当解语花温言软语。

他风流不羁时你便是那俏佳人醉舞春宵。

现在他在认真扮演一个贴心的好情郎,我自然不能让他唱了独角戏,是以便勾着头抿唇一笑:“殿下待我可真好。”

“你是孤瞧上的人,孤自然要待你好,快将这药喝了,凉了可就没药性了。”

他用瓷勺舀了药递到我唇边,直到我一口一口喝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东宫事务繁杂,阿扇你先好生休息,待明日孤再来陪你。”

“那一言为定啊。”

我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失落,攥了攥他的衣袂,又不舍的松了开来:“殿下可一定要来啊,阿扇眼前好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祁元懿很满意我这幅小意温存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头发正要说些什么,便又有长随推门禀报,对着他耳语几句。

他便收回手匆匆去了,那挺拔身影方一走远,我就推开后院的窗将手指伸进喉咙搅弄几下,哇的一声便那药汁吐了个干净。

我耳朵尖,听见是说伶舟女官身子不适,闹着不愿吃晚饭。

还得多谢她了啊,要不是她拈酸吃醋,恐怕我还得跟祁元懿虚以逶迤一番。

待用了些茶水清了口,我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将那缝在被子里的纸取了出来。

没有字,只有用绣花针戳出来的点点凹痕,组合在一起,便是在床榻下。

床榻下,有什么呢?

我将手伸进榻下细细寻找,终于在床板上摸到了一些痕迹。

我越摸索,便越愤怒,到了最后,甚至连手指都开始颤抖。

祁元懿啊,未来的一国之君,想不到竟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可他自痴情他的,害那么多人的性命做什么呢。

那上面便是真相了。

原来伶舟晚才是太子的心上人,她在沙场上为了救他失去双眼,祈元懿为了治好她,瞧了好多名医才找到挽回之法。

那便是要取妙龄女子的眼睛作为药引。

而且这取睛之法也是颇有讲究,需得以药物弄瞎女子双眼,而后再辅以汤药助其成熟,在整个过程中,母体需维持心情愉悦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药效。

如此一来,便可重见天日,只是若想枯木逢春再无后患,需得连服十剂才能成事。

难怪,难怪堂堂太子殿下,竟会对我关怀备至。

十剂便是十个人,我摸索着下面的名字。

萍娘,杏仙楼里的清倌人,早些时候听说和相好的跑了,原来竟是在这里香消玉殒。

花满枝,潇湘馆中的女魁首,她有位一直在攒钱赎她的心上人,如今斯人已逝,那钱便是攒够了又能如何。

何时月,白玉坊中的小丫头,身量还未长开,脸上也是一团稚气,最爱吃醉仙楼里的蟹酿橙。

还有赵如意金凤仙……无一不是风月场上倚门卖笑的小女娘。

是了,贱籍女子嘛,只要多给些钱,便是整死了也没人前来喊冤,拿来当药引,最适合不过了。

可贱籍女子就活该任人糟践么,我指尖在第九个名字上停驻许久,那是我桃姐姐的。

那日后祈元懿来我屋中的频率便更勤了,他时常为我抚琴弄箫,又专在园中修了秋千架供我玩乐,绿坠便奉承我,说殿下对我体贴备至,是个顶顶好的如意郎了。

好么?还不够啊。

这些好听话谁都会说,修个秋千架这样简单的事情使了人就能干,他现在对我,不过是想将猪养肥了杀罢了。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让他对我更上心些了啊。

是以祈元懿再来寻我时便得到了一只绣着青竹的荷包,那竹子苍翠欲滴颇具神韵。

“殿下可还喜欢?”我含笑问他,祈元懿却神色莫测,良久后才笑了开来:“喜欢,阿扇为我佩在身上可好?”

他语气温柔,手上却无声的抽出一枚匕首放在了身前,那雪亮刀锋端端正正的对准了我的咽喉。

显然他已起了疑心,我不动声色摸索着迎了上去,就在祈元懿欲要撤回匕首时,我脚下一个踉跄,白嫩脸颊便正好划着刀锋拉出了一条血痕。

我伸手抚上脸颊,无神的双眼中顿时沁出豆大的泪珠:“殿下这是做什么?是妾做错了什么事,值得您这样拿刀来捅我?”

祈元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乱了阵脚。

还未等他找出理由,我又苦笑一声从床头的箱笼里取出个包袱抖在地上:“您是在怀疑我么,可您看看这些!”

那包袱里都是些荷包,有些阵脚粗糙,有些绣工歪斜,还有些沾着点点血痕,我蹲下身将那些荷包捧了起来:“也怪我自己,明明是个瞎子,还要捻针拿线自作多情,好容易绣出个中意的,竟还被您这样怀疑,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嘴上说的狠,面上却哭的梨花带雨,祈元懿的视线落在了荷包上,自然也能瞅见我指尖被针和剪刀划出的细密伤口。

“这又是何苦呢。”他忙命长随去将那止血祛疤的伤药取来。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我凄然一笑:“殿下待我好,我便也想给殿下些回报,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您看到我的心罢了。”

他怔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将我拢入怀中。

我柔弱无骨的依偎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跳动的心脏,唇角缓缓勾起一丝诡谲笑意。

祈元懿,我的心你看到了,你的心,有朝一日我也要打开瞧瞧的。

我们静静在室内相拥,直到被一声轻咳打断。

“殿下安好。”来人似笑非笑杵在门口:“方才听人说您要止血祛疤的药,这才巴巴儿跑着送了来,打扰了您美人在怀,还请勿怪呢。”

她随手将白玉瓶儿递给绿坠,转身便去的远了。

祈元懿便不安了起来,他魂不守舍替我上了药,随意找了个理由窜了出去。

好似要追肉骨头的狗,又像是见了银钱走不动道的乞儿。

喏,眼前这个不就是么。

那小叫花直勾勾望着我,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我手里的银锭子上。

拜那日颜面被伤,祈元懿已对我不再设防,在我提出心里闷想要出宫转转时,也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不过后面仍缀了好几个尾巴就是了,我明白,那是保护,但也是监视。

可我也没有做什么啊,无非便是制了几身衣裳,又叫绿坠去买香糖果子,路上被个小乞丐乞食,随意打赏了些银钱罢了。

“这钱儿给你。”我笑眯眯将锦囊往地上一掷,趁着那绿坠从人堆里往过挤的间隙,声音极轻的甩下一句:“替我问你们狗哥好。”

“阿扇姑娘可真是好心呢。”

小叫花走得时候绿坠也到了跟前,她将香糖果子递给我:“今日出来也有些久了,再不回去,殿下怕是要担心的。”

我便搀扶着她的手上了软轿,轻咬一口香糖果子,却再没了从前的甜意。

酸溜溜的,好没意思。

软轿晃晃悠悠,一路朝繁华处去,驶入灯火辉煌的宫闱中。

乞丐脚步匆匆,埋头往黑暗里走,溜进偏僻破败的荒凉地。

虽是相反的方向,可我知道,他一定会将我想见的人带来我身边。

我昔日混迹市井,熟知盛京烟火璀璨的另一面,那是属于乞丐们的黑色地带。

只要钱财给到位,那些不起眼的小叫花子就会像蚂蚁一样将任何信息搬运到它该去的地方。

祈元懿和伶舟晚又吵架了。

他拧着眉头翻看书卷,我则将指尖搓热替他揉着额角。

上一次他追出去后哄了好久伶舟晚才有了笑模样,不过二人虽然和好,感情却有了间隙。

伶舟晚是祁元懿心上人没错,她张扬,热烈,像是一团火。

可火靠得太近了也会被灼伤。

她太害怕失去祈元懿了,所以这些时日她常看我不顺眼,不是茶水中多了些作料,就是路上多出几块绊脚石。

我一个盲人能怎么办?只能照单全收。

今儿个胸闷腹痛,明儿个伤痕点点,可即便如此,我不忘关心祈元懿。

我会在他疲惫时适时送上一盏热茶,会在园中散步时折下一枝红梅相赠。

即便茶水被伶舟晚摔得稀碎,即便红梅亦被她撕烂抛弃。

可它们到底存在过,存在过,便会被记住。

这些事儿少了不打紧,桩桩件件累在一处,祁元懿看她的眼神便也少了几分炙热。

“我对她还不够纵容么。”祈元懿手上翻着书,心思却到底不在上面:“为何她总是在闹?”

“殿下细致体贴,不过女儿家心思敏感,想来是这些日子您与我走得太近,伶舟女官缺乏安全感了。”

“是这样么?”祈元懿正在犹豫,那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怎么我就缺乏安全感了?我可不像你这种软绵绵没骨头的东西。”

伶舟晚大步走进来将一封请帖扔在桌上:“这是镇南王府送来的帖子,想请阿扇去席上登台献艺,那老狐狸为了不卷入夺嫡之争向来和皇子们不咸不淡,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我已替你应承下来了。”

“阿扇是我东宫的人,怎可轻易抛头露面?”祈元懿推开书卷面色不虞。

“东宫的人?”伶舟晚冷笑连连:“她是么?”

“她是与不是那是孤来决定的。”祈元懿淡声回她:“伶舟,这点主我都做不得了么?”

“那我算什么?我为你抛弃的家人算什么?”

伶舟晚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也到了顶峰,她逼近祈元懿:“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难道她连为你登台献艺也不可以么?”

祈元懿表情也难看了下来:“伶舟,这次我依了你,不过你记着,这样的理由,用的次数太多,可也就不灵了。”

“倘若你没忘,我自然不会经常提起。”伶舟晚冷笑着将碎发挽至耳后:“我就是要让你时时记着你欠了我什么。”

她说完再不理祈元懿,转身掐住我的下巴肆意威胁:“勾栏里出来的东西就是骨头轻贱,别以为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就能邀宠了,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将你碾死在地上,就像这镇南王府的宴,我让你去,你就得去。”

说完这话她扬长而去,可这次,祈元懿再并没有追上去,他在忙着安慰我。

“阿扇,孤……”他张口欲言,我却伸出指头比划在他唇间。

“殿下,能为你做些事情,阿扇很高兴。”

指腹陷在他微凉的唇际,我感受着他清浅的呼吸逐渐急促:“镇南王府对您那样重要,阿扇定会好好表现。”

“阿扇,你性子真好。”他软着声音,顺势将我手放在他脸上磨蹭着:“我伤了你的眼睛,你就没有怪过我么?”

“殿下将我从濯花楼那种污糟地救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要怪您呢?”

我茫然双眼冲着他的方向:“楼里姑娘的宿命,喜怒哀乐都是不由人的,跟了殿下之后,阿扇方知何为情滋味。”

祈元懿有些动容,他失笑捏了捏我腮边的软肉:“好阿扇,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阿扇命不好,这些就足够了。”我羞怯怯垂首:“妾只想做依附您的菟丝花,只要给些阳光雨露,便可和您相缠互绕长久伴随。”

祈元懿有些动情,头一次在我额头印下一吻。

我假装含羞微闭双眼,借此掩饰眸中冷意。

他金尊玉贵生来得意,怕是未曾见过田野间生长的菟丝子。

那植物看似无害,却会将须缠绕在大树身上汲取养分,等榨干营养使其枯萎,便会毫不犹豫将它绞杀。

而现在,我柔弱无骨的臂弯攀着他,只等着借了镇南王府的东风,立时便要将这株大树连根拔起。

毕竟按照床板下的痕迹算算日子,我这双眼也已成熟了,若不是这张帖子,说不准已经被伶舟晚剜去做了药引子呢。

心内有了成算,日子就过的格外得快,转瞬便到了镇南王宴席当天。

那日我特意穿了桃姐姐亲手缝制的衣裳,那是件缕金百蝶穿花的云缎裙,滴溜溜转上一圈,那蝴蝶便似活转过来一般翩然欲飞。

我抬手拈了胭脂点在唇间,对着洗脸盆中的倒影露出个甜甜蜜蜜的笑容。

毕竟伶舟晚和祁元懿今儿个要遭灾,这样的好事,是要有个属于桃姐姐的物件来见证。

况且此去我也没准备活着,待阴曹地府里见了故人,总得收拾的齐整漂亮些才是。

酒宴就设在浮陀山别苑,因为都是些女眷,伶舟晚就求了祈元懿要随我一并赴宴。

真巧啊,看来她也没打算让我活着回来。

毕竟眼睛已经成熟了,我这个人是死是活,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我们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刚一入园就有婆子迎了上来,笑盈盈说镇南王夫人对我很是好奇,想要和我说说话儿。

这般有礼有节的便将伶舟晚调离了我身边,不过我瞧她神色有异,显然也是有事要忙。

我空洞眼神定在她身后的绿坠身上,对方则微微点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应。

忙,忙点好啊。

给自己掘坟还这么勤快的,我倒还是头一回见。

那婆子引着我一路往前,走到偏僻处的厢房时她停了下来垂手而立:“王妃已经等着了,姑娘只管进去便是。”

我推开门,还没等站稳脚跟,脸上已火辣辣挨了一掌。

半点没惯着,我一把抓住对方反手便在其保养得宜的脸上狠狠回敬了两耳光。

“清醒些了吗?”我望着她那张熟悉面孔,冷冰冰甩了甩手。

“孽障!你怎么敢,我是你娘!”她压低声音怒斥道。

“你的女儿早被狗哥杀了。”我寒声打断她:“是你亲手把银子交给他,让他们替你解决掉我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忘了么?”

是了,那个被桃姐姐救起的下雪天,我被乞丐打的半死不活并非偶然。

我是被拍花子的拐走的,可我还记得回家的路。

我于千里之外一路乞讨,脚都磨出了血泡也没敢停止,好容易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那雕梁画柱的府邸,迎接我的却是扫帚和嫌弃。

我哭喊着揪住那美妇的裙摆。

明明记忆中她还抱着我喊乖乖,可她凉薄的眼中却尽是嫌弃,只挥了挥手使唤嬷嬷将我赶走。

我被那嬷嬷夹在怀里急得直哭:“阿娘,阿娘你不认我了么,周嬷嬷,阿娘最爱吃梅花汤饼,大姐姐喜欢穿素色裙子,您家小孙孙的银镯儿是我送的,上面还刻着个长命百岁……”

周嬷嬷便长叹一声捂住了我的嘴:“消停些吧祖宗,女孩家家的失踪了那么久,自己不好找亲事不打紧,影响了王府门风可就严重了,你还是快走吧,镇南王家的小女儿已经病逝了,夫人不可能再认你了。”

我失魂落魄回到栖身处,可她有多怕被我缠上啊,竟还狠心找了人来害我。

天知道当我被掐的闭过气去时听到狗哥一行人兴高采烈说着这笔买卖有多划算时内心到底有多绝望。

“很失望罢,我没死呢。”我媚笑着扶了扶鬓边艳俗的花,一把将摆在桌上的毒酒打翻。

“不仅没死,还成了最下流卑贱的娼妓,你别拿这个吓唬我,即便你现在弄死我,那些乞丐们也会把消息散出去,叫全天下人都知道镇南王府出了个在濯花楼倚门卖笑的小女儿。”

那王妃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她拿着珠串念了半天佛,这才喘匀了气:“你想做什么?”

“简单的很,我知道你们在暗中支持二皇子,所以特特来送王府一个掰倒太子的机会罢了。”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缘由,然后讥讽一笑:“阿娘放心,有了这个从龙之功,没人敢再笑话你的。”

王妃沉吟片刻便答应了下来,她瞧了我片刻,突然犹豫道:“……这些年过的,很苦罢?”

“只要不看见您这张伪善的脸,就不苦。”我扯了扯嘴角踏步而出:“我不会原谅你的,这一生一世,你都对不起我。”

身后传来王妃压抑的哭声,可我一滴眼泪也没流,能用这微不足道的血脉之情换来倾覆祈元懿的机会,怎么不值呢。

我在宴席上低吟浅唱,一曲终了正要入席,绿坠过来布菜时袖角却将酒杯带翻,立时便打湿了我的裙角。

“还不快收拾间厢房出来,若让阿扇姑娘受了凉,太子可要收拾你了。”伶舟晚笑睨了她一眼,待将我带进屋中,便咔哒一声锁上了房门。

“哎呀阿扇姑娘,你怎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在别人家的宴席上竟解了罗裳与人苟合。”

她阴冷冷的望着我:“里面的人已灌了烈性药,你就好好享受吧,等你快被玩死的时候,我会带着太子来好生欣赏。”

“同样的话送给你。”我猝然轻笑,未等伶舟晚反应过来,绿坠却忽然将帕子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她身子便软软倒了下去。

“伶舟女官醉酒后不知去了何处,你若自己找不到,就叫了镇南王府的主家一起来找罢。”

我当着绿坠的面将欠条撕毁:“你弟弟欠狗哥的赌债作废,你的家人已经安全了。”

狗哥么,只要给钱什么活都接,那日他收了我锦囊中的酬金,又替我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将信交给镇南王妃,另一件则是找到并控制绿坠的家人胁迫她为我所用。

毕竟她可是伶舟晚派来的人啊,我可不会傻到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丫鬟。

这不,她果然说服了伶舟晚趁着这次机会来害我,否则想将她诱出祈元懿的庇护范围,还真有些不容易呢。

半柱香后一声尖叫划破宁静,镇南王妃捂着帕子拍着胸口,在她身后是一群表情难看的贵妇。

而在她们面前正表情迷离和男子纠缠在一处的,赫然便是伶舟晚。

透过她被撕扯开来的衣衫,一尾殷红如血的蛇形刺青正若隐若现盘在那白腻的皮肤上。

那是早被灭国的望月族人的象征。

桃姐姐无意中听到了伶舟晚的身份所以惨遭毒手,可今天,我却要将这事实摆在所有人眼前。

望月族和大祈国是血海深仇。

他们土地贫瘠,时常南下骚扰大祈国,因着暴戾嗜杀的本性,不断在这片土地上造着杀孽,便是远离边陲的深闺妇人,提到他们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好在镇守国门的梅真长公主和太子祈元懿通力合作,这才将其制服灭族。

可此刻,这个只有望月族皇室才有资格用的赤蛇刺青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东宫女官身上,这怎能不使众人讶异。

伶舟晚当下便被押在了诏狱。

至于祈元懿,我以镇南王之女的身份写了诉状,状告其德行欠佳窝藏敌国罪人,为了医治对方双眼,肆意戕害同族女子及官员之后。

那东宫床板下的痕迹便是见证,伶舟晚身上的刺青便是见证,狗哥带着乞丐们,在荒坟堆里找到的累累尸骨亦是见证。

我在大殿上慷慨陈词,以镇南王为首的二皇子派亦纷纷附和,因着人证物证俱全,圣人雷霆震怒,偌大一个东宫,转眼便作鸟兽散。

尘埃落定后我去了诏狱。

伶舟晚缩在墙角,她那双因救祈元懿而受伤的眼由于缺了药引再度失明,整个人焦躁的犹如困兽,身上脸上都是被自己挠出的血迹。

我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信步向前。

于望月族来说她是因一己之私倾覆家国的叛逆,于大祈来说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这天上地下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她只要困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在绝望中等待死亡便好了。

祈元懿倒是中气十足,责骂我为何背弃他。

可什么叫做背弃呢,一只自由飞翔的鸟会因为抓捕自己的人多喂了自己几粒谷子而感恩戴德么?况且他身上,还背着我桃姐姐一条命的。

我心里嘲讽,脸上却流下泪来,身子柔弱无骨的扑在他怀中,那袖间的刀锋便露了出来。

作为皇嗣他虽住在狱中,可这里陈设雅致还有仆役侍候,说不得等风头过去他又能扶摇而起,我付出了这么多,绝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手刚抬起匕首便被一支利箭射落在地。

还未等我回头,第二支箭便又紧随而至,嗖的一声便射穿了祈元懿的心脏。

“清理门户这样的事情由我来做更合适。”那穿着武将衣服的夫人英武不凡,她几步走上前来,张开手臂给了我一个重重的拥抱。

原来她就是桃姐姐的亲身母亲,也是这大祈国的梅真长公主。

长公主找了桃姐姐好多年,好容易打听到些许消息时,却知她已香消玉殒,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我身上这件她亲手做的衣服。

“是我家阿瑛做的没错了。”她抚摸着衣服怅然道:“阿瑛避母讳,绣梅花时总是爱少绣一瓣儿,和望月族的那一战,祈元懿为了私藏伶舟晚,所以暗中命人掳走了阿瑛来乱我心神,谁知过了这么些年,这畜生竟然还能再害阿瑛一次。”

我怔怔听着她讲这些。

原来桃姐姐,她本来该叫阿瑛的,还有个这样疼爱自己的母亲。

“愣着做什么?”梅真长公主负起长弓拉了我便走:“我皇弟不争气,生了这么个混账害我阿瑛,一命换一命,说破天也是我有道理。”

后来啊,后来她带走了我。

她说阿瑛喜欢的小姑娘保准错不了,还说镇南王妃那样只知小礼而无大义的人不配做我母亲,还不如来给她做孩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的人,哪里有那么好呢,她定是爱屋及乌了。

可我也是愿意的,因为我知道活着的人有多孤单,有我在身边,至少还能陪着她一起怀念桃姐姐,这样即便百年之后黄泉相逢,我亦能得意洋洋冲那人说上一句,瞧,阿善也能将您母亲照顾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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