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我们要讲的是东汉又一传奇人物、丝路之神班定远。这位仁兄，可谓中国文人从军之典范，而他伟大的军事生涯，亦堪称一部西域传奇探险史诗。虽然西方的哥伦布与麦哲伦发现了新大陆与新世界，虽然西方涌现了西班牙的皮萨罗、俄罗斯的叶尔马克、英国的劳伦斯等一大批开拓新世界的冒险家，但我们的班超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折冲万里、威震中亚、贯通东西、凿空波斯，而以绝世之姿、一手撑天，开启了新西域、新丝路的伟大时代。

而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收服西域诸多城邦、威震中亚各大强国的丝路守护神，在四十岁之前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知识青年，而在四十岁之后，却“基因突变”，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外交家、统战家、探险家、政治家与军事家。这段历史告诉我们，只要有梦想，那就去追寻，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切都不会晚！

更重要的是，这位“基因突变”的汉朝英雄，乃是一位世界级的大英豪，其投笔从戎去、轻骑闯绝域的潇洒身姿，正代表了中国人追求自由、开拓与理想的伟大冒险精神，并非西方独有。故1902年前后，梁启超为振奋国人，撰成《张博望班定远合传》。在梁启超看来，这古今东西之豪杰中，“若以冒险无畏之精神、百折不挠之魄力，孤身去祖国万里外，撄四面之敌，而指挥若定，以建大功者”，除了英国的克雷飞与哈士丁斯克（近代英国征服印度之人），也就只有咱东汉朝的班超了；而且班超“一身而兼克、哈二杰之所”，“斯真千古之快男儿，斯真世界之大英雄”！所以与以往名将不同，班超的眼界甚为开阔，他的精神万古长存，直突破中国局限，载入世界史册，在这一点，无数风流人物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班超西域之功，大于张骞；耿恭守城不降，难于苏武；东汉两百年之对外战争史，仅此二壁也。

汉代因去上古不远，故相比其他王朝有个特色：世家。

上古之时，后稷为农官，故周族首领世为虞夏之农官；而楚人熊氏为祝融之后，则世代为火正，即负责燎火祭祀之官；另外还有薛国的祖先世代为夏后氏担任车正，滕国的祖先世代在周担任卜正，陈国的祖先在周世代担任陶正，司马迁的祖先“世典周史”，等等。

总之，世官或世家传统，在汉代可谓源远流长。比如军人世家，法律世家，边将世家，商贾世家，教育世家，史学世家，医卜星象世家等等等等……总之老爹干啥儿女们也接着干啥，一代一代传下去，没有特殊原因基本不动摇，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以血统之传承家庭之熏陶，形成集团优势，自可事半功倍，总比半路出家靠谱的多，这便是当时的流行观念与社会风气（注1）。而东汉起自中兴，社会未有大变，故青年们仍沿着父辈的脚印规规矩矩走下去，干的出色也好平庸也罢，或者喜欢也好厌倦也罢，通常来讲是不会再变更路途的了，一切已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圈子，有如唐僧之紧箍咒，在保护年轻人职业生涯安稳无忧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自由与突破性。可以想象，一旦谁要挣脱这个圈子，会遭受多么大的困难与社会压力。半路出家，那就是白手起家，孤身开创一个新天地，没有大魄力与大才干谁敢轻易冒险？

于是，东汉时代产生了两个伟大的世家，名将世家耿氏与史学世家班氏。

耿氏我们前文已多次提及，不用说，从耿况，到耿弇、耿舒，再到耿秉、耿恭……哪一代不是名将辈出，人才济济？这个家族的军人血液可谓根深蒂固，军旅就是他们的人生，战争就是他们的宿命，战死沙场就是他们的荣耀，老死乡野则是他们的耻辱。

而另外一个班氏，则是中国历史上仅次于西汉司马父子的伟大史学世家。从王莽时代的班彪（注2）开始，就醉心于史籍之间，欲继承太史公之伟志，续写《史记》，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惜天不假年，只作《史记后传》65篇，就病逝于建武三十年（公元55年）。但是不要紧，所谓世家世家，父死子继，他的长子，也就是中国历史上仅次于司马迁的伟大史学家班固从太学毕业回到家乡关中安陵县（今陕西咸阳东北）后，便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决意在有生之年完成它，这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又一史学鸿篇巨著《汉书》。

然而班固写史与司马迁不同，司马迁重在史学论述与人物性格，而班固重在史学考据与史实详密，他不仅引用了大量当时的诏令、奏议等原始材料，还详细记载了很多天文地理刑法经济等资料，所以花费的时间尤多，这样一来就有问题了，万一班固到死还没写完这部史学巨著怎么办？那也不要紧，因为班固还有一个弟弟班超，一个妹妹班昭，二人也从小接受父亲班彪严格的家庭教育，可谓饱读诗书。班固早想好了，自己若没写完，那就让弟弟妹妹来继续班氏著史事业。世家写史，好处就在这里。

但是很可惜，班昭年纪尚小不提，被兄长寄予厚望的班超竟不怎么热衷于学问，经史传记倒是读了不少，尤其一本《公羊春秋》，几乎被他翻烂，但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作文。班固没辙，只好让他帮自己做些书稿整理与校对的工作，希望他能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培养兴趣、锻炼文笔。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嘛，班氏兄弟终将成为一代史学大师，班固坚信这一点。

只有班超心里明白，自己不是这块料，关键他性格疏朗豪迈，大大咧咧，所以文风也是粗枝大叶，极不注意细节，现在老哥还要他搞编辑工作，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创造历史，而不是记录历史！

可是，没办法，为了班家，班固只得强忍心中苦闷，并且一人担下了养家的重任，每天忙里忙外，忙完农活忙练武，忙完书稿忙家务，真是很能吃苦耐劳。班固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好弟弟持家有道，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著汉朝史，什么脏活累活也不用管。

人这一生，总要找到一件什么事情能为之不顾一切奋斗，才算是活着。如今，班固算是找到了，班超却还没有着落，命运蛰伏着，它蜷缩成一团，等待声音去唤醒。就这样，日子寡淡如水的一天天飞逝，转眼到了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班超29岁时，班氏一家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有人向汉明帝举报，说班固私修国史，其心可诛。汉明帝一听就火了，修史这可不是说笑，那要流传千古给后人看的，所以一向由官方专门撰录，皇帝亲自把关，班固一个民间儒生，怎能私自干这种活儿！赶紧给朕抓起来，并没收其所有书稿，千万不能流传出去！

就这样，班固被地方官抓了起来，然后很快被移送京兆狱。竟然不关在扶风狱，而转交京兆大狱，这说明事态极其严重，连地方都无权过问了。而明帝又一向以严责臣属、刑罚峻急著称，就在不久之前，扶风郡还发生了一个案件，有个叫苏朗的被人告发伪造图谶，逮捕入狱后，旋即被处死，可见帝国文字狱何等盛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班氏全族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事情牵连到整个家族遭殃，一个个都日夜埋怨，后悔不该让班固私修国史，结果惹出这等大祸来。

只有班超一人显得非常平静，虽然此时他还只是个无名小卒，但他天生就有个特点，每到关键时刻，就会显示出惊人的决断力与行动力。他表示，此小事尔，只要好好解释，事态就能平息，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呢！

平息，你说得轻巧，咱们老班家全都读书人，官儿当最大的还是你老爹班彪，但也就一司徒掾的“处级干部”而已，还早就去世了！这无权无势的，你说谁能听咱解释？

班超哈哈一笑，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顿时显出他异于常人的见识和胆量来。

——谁听咱的？当今陛下啊！现在这种情况，找谁都没用，必须进宫见到陛下才能解决问题。

什么？你想越级上访？别傻了！这世上多少人上访最后访成了精神病，难道你没听说吗？

然而班超根本不听人劝阻，第二天一早找了匹马，昼夜兼程，穿华阴，过潼关，一路飞驰到京师洛阳，然后通过老爹班彪当年留下的关系，直奔宫阙，向汉明帝上书诉冤。

班超坚信，危机也是转机，只要皇帝肯召见他，凭自己的口才，一定能为兄长昭雪冤情，并让班氏能堂堂正正的为国修史。这也是他身为一个史学世家子弟，必须要做的事情。

事实证明，班超果然见识非凡。魏文帝曹丕尝言：“明帝察察，章帝长者。”汉明帝这位领导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明察秋毫，他看到班超的上书后，竟然立刻召见了这位布衣学子。而班超面对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亲自接见，竟然毫无惊惧之色，只将父亲与兄长苦心孤诣著述国史、宣扬“汉德”的前因后果详细道明，不卑不亢，据理实言，这口才，这气度，这胆识，一派大外交家的风范，给汉明帝和群臣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明帝听完班超的陈述后，马上找来班固的书稿看了看，竟一下子沉迷进去，一气看了整夜，只觉其文风醇正、辞章典雅、工整凝炼、论述严谨而又事备详赡，完全不似司马迁之文风直锐，真好史笔也！这样的人才就应该调到中央来，给他更充足的资源让他好好著史，放在民间岂不可惜？

于是，汉明帝命人将班固立刻释放，然后招聘他到宫中，担任兰台令史一职。原来，汉朝总共有两个官方藏书室，也可以说是国家图书馆或档案局，分别叫做兰台和东观（前期主要在兰台，后期主要在东观），常聘文学之士至此校书或著述。如兰台即置令史十八人，秩百石，属御史中丞，掌书劾奏（举劾公卿奏事违失者的奏章）及印工（即刻印之事）、文书（即兰台所藏之图籍秘书）。而班固，正是这十八人中的一个，官儿小的不能再小，却可以接触所有官方资料，浮游当世藏书之汪洋大海，班固自然是乐坏了！为报皇帝之隆恩浩荡，他随即与人合作完成了一篇当代史即《世祖本纪》，文中大书特书了东汉开国领袖光武帝刘秀的丰功伟绩，汉明帝览之大悦，遂将班固官升一级，提拔为校书郎（秩比三百石），专职典校秘书，并继续完成其所著《汉书》。

另外一边安陵乡下，班超听说班固升官儿了，觉得自己出外闯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遂变卖家中田宅，带着老母来到洛阳投奔哥哥，也想讨个一官半职来干干，自己毕竟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这可真是说不过去。

于是，班固开始四处活动为弟弟谋职。但他很快发现这事儿并不好办，班超一无学历二无名望，而洛阳天子脚下，哪个官府都不好进，没有达官显贵推荐根本不成。这下子连班超也急了，全家一门老小几十口人，就靠班固那点微薄的薪水根本顶不住。无奈之下，班超决定自寻出路，去官府里帮佣抄写文书，以贴补家用。

怀揣着梦想来到洛阳，最终等来的却是比老家务农还要平乏无味的生活，班超内心只有两个字，苦闷。

班超并不怕苦，他从小家境清寒，刚成年又遭父亲早逝，从此独立支撑起整个家庭的生计，什么苦没吃过，可一个“闷”字却是消磨所有英雄的最大杀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的抄写一些无聊透顶的官府公文，正所谓“蝇头细字不禁愁”，这种堪比复印机的工作，班超实在从里面找不出任何趣味和意义。这不是属于他的人生，绝不是！

没有理想与信念的生命，是乏味的生命，是干枯的生命。这样的生命，生不如死，死也浪费。

于是，在这段最苦闷的时期，这个陷入中年危机的抄书宅男，开始穷极思变，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每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其实都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想一想自己还有何等可能性，因为人的命运经常是蛰伏的，它蜷缩成一团，等待声音去唤醒。

而班超作为一个史学世家子弟，他思考人生的方法，自然是从史书中寻求答案。

从小到大，班超涉猎史籍浩如烟海，但他真正喜欢向往的只有三篇传记，——《大宛列传》、《张骞列传》与《傅介子列传》。

在那遥远的如梦似幻的神奇西域，雪山、青草与沙漠浩瀚无边，绿洲与城邦点缀其间，极目远望碧水蓝天，还有美妙的西域歌舞，数不尽的葡萄美酒与楼兰美女，以及新奇古怪、闻所未闻的风土人情与异域风光。使人忍不住欢声歌唱：回到西域，回到了喀什噶尔，在塔里木河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颠把我的魂唤醒，爬过了博格达遇见了雪莲花，纯净的天空中有着一颗纯净的心，牵着我的手儿我们回到了她的家，没完没了的姑娘，她没完没了的笑……

总之，那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世界，那是一个弥漫着神秘的乐园。西汉时期，先有张骞勇闯西域，进军中亚，开拓了伟大的丝绸之路，使得国人眼界大开；后有傅介子孤身刺杀楼兰王，扬威万里，将西域诸城邦踏在脚下，使我大汉一步步将匈奴逼入绝境。二位先贤，皆立功封侯于万里之外，实乃虎胆龙威之大英雄也！然王莽之乱后，天下四夷衅起，丝路竟告断绝，而先帝以国内初定，不遑外顾，遂闭玉门而任其自在，终导致西域进入列国争霸时代（注3），诸氏族、城邦交相攻伐、乱相横生，本已积弱之北匈奴趁势侵入，坐收西域，日益壮大，因而屡寇河西郡县，以至城门昼闭，所以如今西北之地，充满了危机，也充满了机会！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要让陛下派我去那西域以及比西域更远的西方，为我大汉开拓一片新天地……

这些想法，不断在班超脑海中激荡翻涌，简直就要将他一腔热血烧到沸点。终于有一天，班超受不了了，抄书什么的，最讨厌了，抄抄抄，与其天天抄别人的公文，何不去书写自己的传奇！于是他一拍桌案跳了起来，把笔一扔，叫道：“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投笔从戎”，典出于此。

然而当时，这句流传千古的豪言壮语，却没有引来预期的鼓掌喝彩。办公室里其他正伏案抄书的同事们先是一愣，然后像史书中所有衬托伟人的小龙套那样，爆发出一片没有新意的哄然嘲笑之声。

——你我不过一介书佣，笔墨谋生方是正途。说啥封侯？哈哈哈哈，你个小文员的还想封侯？如果你能封侯，我们就能封王了，哇哈哈哈哈！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梦想，但这些梦想大多发生在人年少之时，当青春逝去，岁月蹉跎，拖家带口，梦想依然遥遥无期，再疯狂的野心家都会将热血一点一点冷却，最终丧失激情，接受现实，为养家糊口碌碌奔忙，无奈沉沦于历史尘埃之中。世上也只有班超这个傻子，近不惑之年竟还在痴心妄想，岂不可笑？

然而，一片嘲笑声中，班超却无比平静，他同情的看着这群可怜、卑微而又酸味扑鼻的办公室文员，摇首浩叹道：“小子安知壮士之志哉！”

大家还是笑：哈哈哈哈，错了错了，你应该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年陈胜也是这么说的，你完全可以跟他比一比嘛，哇哈哈哈哈！

班超发现，他跟这群庸庸碌碌、得过且过的蝼蚁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思想层面上，夏虫岂可语冰乎？于是他大踏步的走出来，漫步在自由的天空下，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游荡在繁华的街道上，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不急，不急，且找个酒家，买瓶好酒，狂歌狂饮，一醉方休，岂不快哉！

直到入夜时分，翘班的班超，这才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家，途中，路过一个算命摊，忽然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你相信命运吗？

班超相信。

班超相信，老天是奇妙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所以要相信，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与梦想不期而遇。

相士仔细端详了班超的面相，眼神中逐渐显出异彩来，不由一声惊叹：“祭酒（注4）本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

相士所言，振聋发聩，班超狂喜，忙问缘由。相士笑道：“人禀阴阳之气，肖天地之形，故相形家，以人形如物形者佳。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有像燕子一般饱满而突出的下巴，还有如老虎一般粗壮隆起的后颈，看来班超相貌十分之威武。一介书生，长成这副野兽模样也着实奇怪，完全不搭嘛！所以按照相法，他是注定要飞到很远地方去吃肉的，换句话说就是当飞黄腾达于万里之外，留在中原可就废了。

读史至此，我觉得有某些脑袋大脖子粗的同志应该自信点了，别以为自己不是老板就伙夫，更不要自暴自弃甘心做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不如学学同样相貌粗豪的班超，改换跑道去远方闯一闯，或许下一个比尔盖茨就是你了！

班超看完相回到家中，只觉心中迷惘一扫而空，力量高涨，壮怀激烈，自信简直爆棚。

没错了，那相士说的万里之外一定就是西域了，现在，只等北伐的号角吹响，我就立刻扑向那传说中的地方，去超越人生，寻求属于我班超的道义与信念！

然而这时，朝廷尚未准备北伐，全国人民正热火朝天的发展经济、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赶修黄河水利工程，所以班超只能耐心等待，继续他的打工生涯，哪怕他的投笔事迹已成为同事间笑柄，人们都“亲切”的称呼他为“班封侯”。

笑吧笑吧，这个世界本就是你笑我我笑你，人生认知不同而已，神马都是浮云，几句笑声又岂能动摇班超的志愿与坚定？who cares！班超依然我行我素，时刻关心着帝国西北局势，一颗红心，一手准备，只等机运到来。

这世上可怕的野心，与可笑的野心，往往一线之隔，关键还看机运！

不久后，班超终于等来了他人生第一个机运。不过可惜，这个机运与他内心的志愿完全背道而驰，他离自己的理想不是更近，反而更远了。

原来，明帝不知动了哪根神经，某日忽然想起当年朝堂上风采卓然的布衣学子班超，便问正陪自己读书的班固道：“卿弟安在？”

班固心中一喜，忙躬身答道：“为官写书，受直以养老母。”

明帝听罢，暗道一声可惜可惜，忙大开隆恩，让班超做了一名兰台令史，协助班固修史。

弟弟从抄书小弟转正为国家公务员，比班固只低一级，全家都很开心，这下班氏兄弟都进入政府文化部门，班老爹在天有灵，必当非常欣慰。

不仅班固开心，班固全家人都很开心，他们甚至开了一个家庭聚餐，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叫来庆祝。

只有班超不开心，因为“兰台令史”这个在旁人眼中风光无比的职业，在他眼里只是虚耗人生，没有任何价值。

为官方修史，其实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正是在明帝一朝，校书郎杨终受诏将司马迁《史记》删减十余万字。要知道，史记总共也不过五十余万字罢了。

看来，东汉朝的敏感字太多，班固忍耐得，班超却受不了。

可没办法，再烂的生活，在真正的机运没到之前，他只有忍耐。第二天，班超带着全家人的期望与祝福，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这正是“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我们可以想象，班超对这个一点热情欠奉的工作，一定干的烂透了。结果没俩月，他就捅了一个大娄子，被皇帝开除了。

关键兰台令史这个工作可不仅仅是抄抄写写而已，还必须负责朝廷重要公文包括诏书、奏章的管理与勘劾，事关机要，岂能出错？还是那句话，处理文书，班超不是那块料，再加上他心思浮动根本不安心工作，丢官是迟早的事儿，不丢倒奇怪了。

整个班家沉浸在一片失望透顶的气氛之中，班超也不是小孩子，都年近不惑了，大好前程摆在眼前竟还混成这个样子，你要大家怎么说他！

不管怎样，班超的前半生，就这么一塌糊涂的零分交卷了。然而在一片好闲者的嘲笑声、与家人怒其不争的埋怨声中，39岁的班超脚踏大地，仰望星空，投笔持剑，遥指西北，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天长啸！

——开战了，陛下终于开战了。从今开始，西域的传奇，就由我班超来续写！伟大丝路，请张开你的怀抱，热烈欢迎哥的驾临。

注1：张家山汉简《史律》中，就有“史、卜子年十七岁学”的规定，由此可知史与卜的儿子，满十七岁即有义务学习其父的技能，做“史学童”或“卜学童”。此外，汉代法律浩繁，法学也是很专门的学问，往往世代相传，如颍川郭氏家族，他们家在东汉一朝共出了八位廷尉，“子孙皆修家业，以名理相待”。

注2：班彪亦出身于汉末一大文化世家。姑姑班婕妤能文明史，善辞赋，其抒情短赋和五言诗，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具有革新意义，是汉末极有影响力的诗人。父亲班稚也外有才名，曾与扬雄、桓谭、刘向、王莽等汉末文化界名人交往。伯父班斿则曾与刘向一同典校中秘藏书，恰逢汉成帝当时还颇为宠幸班婕妤，便特意赏赐了一套宫廷藏书的副本给班斿班家。这可是不得了的荣耀，要知道汉朝就从没有赏赐宫廷秘书的先例。想当年太常苏昌就因为私自将皇家图书馆的秘书借给霍光之子霍山，因而获罪免官。由此可见这些秘书的珍贵，它为班彪、班固父子日后编写《汉书》、整理西汉历史，创造了重要条件。

注3：其情形有点像中国春秋时期。先为莎车，后有鄯善、于阗、龟兹、焉耆，皆建立了一定区域的西域霸权，结果大国吞小国，到了魏晋时西域只剩几个国家了。王静安《流沙坠简补遗考释》：“前汉末分至五十，后汉又并为十余，至魏时仅存六七……则魏时西域内属诸国，仅上六国而已（鄯善、于阗、龟兹、焉耆、车师、疏勒）。”其中以于阗（南道霸主）、龟兹（北道霸主）、疏勒（贵霜撑腰）三国最为强大。也就是说，中原当时是魏蜀吴三国鼎立，西域居然也是三国争霸。

注4：古时凡同辈之长皆曰祭酒，盖次食聚会，必推长者先祭。故常以祭酒为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