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话锋一转:「国公府的探卫该好好训一训了,竟未查到六小姐会医术。」
「我只是好奇六小姐当初为什么不站出来揭皇榜?」
「是嫌皇上许诺得不够多吗?」
是,也不完全是。
我看着秦文钰。
即便虎落平阳,风采依旧,甚至比起当初的肆意张扬,多了稳重内敛。
我想他只是断腿了不举了,并未意志消沉,怨天尤人。
「那时候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未来姐夫也不算?」他挑眉问。
「刘宝姝以欺辱打压庶女为乐,她曾大雪天,让我去池子里捞她丢下去的手帕,让人把我丢到枯井里玩活埋游戏,故意抓花我的脸,又往药里放了烂脸的毒物。」
我轻轻歪头,以平淡又温和的声音问他,「您觉得,我可不可以恨她?我该不该记仇?能不能报复她?毁掉她在意的一切。」
「.....」
秦文钰不语。
「你是她未来夫君,是她炫耀的资本。所以我不会出手,更不会让别人知晓我会医术。」
「即便被你们知晓,我宁愿死,也不会出手让她如愿。」
有些怨恨没有述之出口,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没有去报复,只因为我自保的能力不够。
师父说,若我不能得到强大的靠山,能护我周全,绝不可以暴露自己会医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本事也可能是催命符。
秦文钰默默地拿起杯子,倒了茶推我面前:
「六小姐喝茶。」
「多谢。」
马车慢慢悠悠行驶,不知道会去往何方。
我也不知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刘府。
秦文钰有足够的本钱将我关起来,从此泯灭于人世间。
无人知道我,无人记得我。
「六小姐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我想要自由……」
谁也不能主宰我生死。
不能让我嫁阿猫不能嫁阿狗。
用道德绑缚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秦文钰轻笑出声。
一本正经又问: 「还有呢?」
「来刘家提亲,给多多的聘礼,为我要丰厚的嫁妆。等我替你解毒后咱们和离,对外宣称不许我改嫁,暗中照拂我一二。」
「若是你愿意,让刘家、温家、楚家倒大霉吧。」
以德报怨?那不是我刘颐会做的事情。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旦有机会,我也可以六亲不认。
「六小姐的条件我都可以应下,只是………」
秦文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声音犹如玉珠落在盘中,清脆却没有温度:「六小姐若不能兑现承诺,医治好我,又该如何偿还我的付出?」
他手指冰凉。
捏得我下巴有些疼。
我忍不住打了颤: 「若不能治好世子,届时任凭世子处置。」
「空口无凭。」
他说着收回手。
手指轻轻摩挲着。
难道是嫌我不干净?
我立即补上一句: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为证。」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秦文钰笑着颔首:「如此,成交。」
04
马车在京城转了一圈,我被送回刘府。
如梅眸中都是担忧。
嫡姐站在二门处,冷嗤着挖苦: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就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秦文钰提鞋都不配。」
「你呐,只配给人家捧夜壶。」
她见我不言语,又道:「不过是我不要的瘫子罢了。」
我很想告诉她。
就她这副嘴脸,即便秦文钰真的瘫痪,她也配不上人家。
所有人都没想到,国公府退了婚事,隔了几日,再次请了媒人上门。
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小姐。
父亲喜笑颜开地应下,却在得知要巨额嫁妆的情况下,看向黑脸如锅的嫡母。
嫡母当然不愿意,但她的娘家﹣﹣外祖家接连出事,她不给也得给,咬着牙写了嫁妆单子。
国公府那边直接回说少了,添添补补刚好是单子的五倍。
嫡母气到吐血,将我唤过去,准备逞威风,我身边的丫鬟比她气势还足。
一口一个奉太后口谕,奉皇上口谕。
太后是秦文钰嫡亲姑姑。
皇上、秦文钰穿一条裤子长大,同生又共死过。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嫡母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嫁妆温家、楚家想来是出大头。
嫡姐来找了几次麻烦,都被秦文钰送来的两个丫鬟收拾得服服帖帖,没讨到一点便宜。
几个庶出姐妹羡慕之余,旁敲侧击试探我能不能为她们相看相看。
「高门大户我没把握,中规中矩的人家你们不嫌弃,我可以为你们奔走一二。」
「只要夫君人品好,又上进,婆母好相处就成。」
我没有告诉她们。
如果我一直是国公府世子妃,她们的婆母应当不会随随便便磋磨她们。
如果我不是了…
那可真难说。
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
嫡姐、嫡母想在嫁妆上动手脚不是一次两次,都被秦文钰派来的人一一化解。
又逼着嫡母添了些许。
她也曾装病,国公府的人能干到,有她没她都无所谓,依然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出嫁那日。
别的出嫁女哭得伤心欲绝,我努力了又努力,硬是没挤出一滴眼泪。
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
「姑爷他来迎亲了。」
「老爷、夫人,皇上也来迎亲了。」
「……」
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秦文钰被人抬着扶着搀着,认认真真跟我走完了礼。
拜天地,掀喜帕,喝交杯酒,屋子里就我跟秦文钰两人,我还没能回过神来。
皇上已经带着人闹洞房,花样多得简直是有备而来。
秦文钰应付自如。
我全程瞪着眼睛,张着嘴,拖他后腿。
平日里那点机灵,丢个干干净净。
简直是震惊他妈给震惊开门,震惊到家了。
「夫人,今日辛苦你了。」
我干巴巴地摇头。
「夫人先去梳洗,早些歇息。」
我梳洗好出来,秦文钰好像也收拾过,斜靠在床榻内侧,黑发微散,唇红齿白,眼勾勾地看着我。
「?」
我吓得往后退两步。
他刚刚那眼神不对,他想干什么?
「夫人,祖母的人就在外头候着,若知晓我们未能同榻。」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委实怕她气出好歹来。所以委屈夫人……」
「这是我给夫人的补偿。」
他把一个锦盒推到榻边。
我扫视了一圈,喜房里还真没有能躺下的软榻。
「行。」
我真不是被补偿所吸引。
拿起锦盒打开一看,颗颗圆润光亮的东珠。
我想,我应该没有那么高风亮节。
我是个俗人,我爱钱!
05
秦文钰说他不起夜,睡相也很好,不打呼不磨牙,让我安心睡。
有那些补偿,他一脚把我踢下床都行。
我说给他把脉,看看怎么解毒,他拒绝了。
行吧,他是东家他说了算。
第二日拜见父母长辈,我发现他不是姑婆姑母就是姐妹,表舅、表兄弟很多,却没有一个兄弟,也没有堂兄弟。
叔伯也没有!
老祖母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缝,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颐丫头喊得亲热。
跟我说哪个姑婆牌风不好,大家都不跟她玩。
哪个姑母运气不好,打一次叶子牌输一次,要跟她玩,可以赢钱。
老太太有趣得很,我特愿意跟她待一处。
国公府除了国公爷冷硬着脸,国公夫人忙了点,我、秦文钰、老祖母特别闲。
三日回门,在刘府吃了午饭,搬走一些我用惯了的物件,在嫡母、嫡姐憎恨的目光下离开。
上马车前,我看向门口的人。
从此,她们是刘宝儿,是温氏。
她们见到我要行礼,说话要斟酌再斟酌。
果然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我原本想着国公府会很急切地让我为秦文钰解毒治病。
结果我提了两次,秦文钰都以药材还未准备齐全为由拖延着。
要不是确定他真的中毒,不良于行,皇上对他是真好,我都要怀疑他,国公府为了打消皇上的猜忌,故意装的。
看不懂,看不透。
我撵了他几次都没能把人给撵出去。
说搬到别的院子,秦文钰说不方便。
搬到别的屋子他又说会被人看出端倪,那他就真的无颜面对世人了。
我总觉得他有问题,又想不出问题在何处?
且他文采然,言辞凿凿地劝我打消念头。与他共处一室,共卧一榻。
我与他说起几个庶姐妹婚嫁之事,他还寻来不少青年才俊供我挑选。
国公夫人百忙之中还邀请各家夫人来挑儿媳,让庶姐妹与青年才俊见上一见。
「如梅,我觉得事情越发怪异了。」
我的医术在国公府里毫无用处。
说算计我吧,却从未要求我做任何事,吃穿精细。
医书堆积成山,供我慢慢翻阅。
「难道是怕我医术尚浅,把人给治死了?」
一定是这样。
所以我越发刻苦钻研,务必一击必中解了秦文钰身上的毒。
「世子妃,刘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您姐姐与人定亲了。」
「是那位跪在大门口的义勇侯?」
「正是他。」
下聘前几日,刘家派人来请我回去,一是给刘宝儿撑门面,二是让刘府搭上国公府。
不去又不行,做人真是难。
所以我选择去晚一些,啥也不干,吃好席就走。
只是义勇侯府的聘礼实在是少得可怜。
刘宝儿气到眼红。
义勇侯小声哄她,她很快又好了。
我不解,除了那张脸和花言巧语,她图义勇侯什么呢?
图他虚有其表,有个青梅竹马早早私订终身的表妹,还是入不敷出,快要揭不开的锅。
可能是她享了太多福,想去吃吃苦换个口味吧。
06
偏偏她还到我面前来炫耀:
「虽然你嫁去了国公府,可秦文钰他是个废人。」
「我就不一样了,我嫁给了爱情。」
我看着面前蠢出天际的刘宝儿,心知但凡与她争执一句,都会被她的蠢和无知传染。
所以我无所谓地说:「恭喜你呀,得偿所愿。」
「……」
刘宝儿愣住。
她以为我会嫉妒她?
我所嫁之人虽身体有缺,但我没吃苦遭罪,手里的私房银钱好东西越来越多。
偷偷置办了宅院、田庄、铺子,买了丫鬟奴仆,即便与秦文钰和离,我也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总有你哭的那天。」
她没头没脑丢下这么句话,趾高气扬离开。
以后我会不会哭不知道,但她今日就被气哭了呢。
席后,如梅来说:「世子妃,世子爷来接您了。」
「行,咱们回吧。」
刘宝儿自告奋勇送我,看着大门外那华丽的马车。
恰巧秦文钰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玉面,眉眼含笑地看向我。
「……」
我清晰地听到身旁传来刘宝儿咬牙切齿的声音。
「夫人,为夫来接你了。」
秦文钰说着,示意丫鬟们扶我上马车。
彻底忽视了刘宝儿。
刘宝儿忽然说道: 「秦文钰,你可知晓刘颐她是个小偷,她偷窃我的珠钗首饰,她……」
「啪!」
没人看清楚秦文钰身边的小厮是如何将一巴掌扇在刘宝儿脸上的。
速度之快,只觉得眼前有什么闪过,然后巴掌声传来,刘宝儿吃痛,羞辱地惊呼。
我回过神,看向马车。
秦文钰的小厮恭恭敬敬站在马车边,仿佛刚刚打人是我的错觉。
「世子妃,请。」
刘宝儿素来骄横,哪里吃过这样子的亏,她尖叫着朝我扑来,被如梅等人拦住。
「大小姐,请自重。」
「刘颐,我要撕烂你的脸。」
她欺软怕硬。
又不是我打的她,她不敢去找秦文钰算账,把怒气、怨愤撒我身上。
「住手。」
父亲怒喝,温氏将刘宝儿拉到身边。
秦文钰凉薄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岳父,令千金诬蔑国公府世子妃偷窃,还请你给我、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父亲扬起手,最终还是没能打下去。
许是心软,许是舍不得,也可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秦文钰呵笑一声,让如梅扶我上马车。
在外头我能绷得住,上马车后,我忍不住笑出声。
义勇侯府来下聘,刘宝儿被扇巴掌,以后去了婆家人家会怎么看她?
她自己把自己挖了一个坑。
「很开心?」
秦文钰压根不懂我为何笑得这般开怀。
我自己却十分清楚:
「多谢世子爷为我做主撑腰,更要谢您相信我。」
当年刘宝儿诬蔑我偷窃,我被罚在祠堂跪了三天。
她怕我偷懒,派人盯着我,一旦我坐在蒲团上,就用鞭子抽我。
跪得我腿都要断了,温氏怕我死在家里坏了刘宝儿名声,借口将我送去庄子养病。
祸兮福所倚,我在庄子上遇到师父。过了几年舒坦安逸的日子。
然后心也就野了,再也不愿回到后宅囚笼。
「世子爷,您的药材要准备好了吗?」
秦文钰沉默片刻: 「快了!」
07
他的快了又过两个月还未有确切消息。
我能自由出入国公府,还能在外头宅子里住一晚,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跟老御医学习医术。
秦文钰很多时候被我抛之脑后。
他也不恼,拿着书在一旁品读。
我偶尔抬眸看去,男色惑人,都忍不住被勾得心跳加速。
在他看过来时,心虚地挪开视线,假装自己很努力。
秋去冬来,寒风凛冽。
我已经不太喜欢出府,整日窝在老祖母屋里,跟她老人家唠唠嗑,给她读读医书,一起听听戏。
打打络子,将漂亮的珠子穿成串。
听老祖母揶揄秦文钰,也格外好玩。
刘宝儿如愿在年前嫁给她的真爱。
添妆礼国公夫人已准备好,比我随便翻找出来的贵重几十倍。
真是便宜她了。
刘宝儿上轿前哭得情真意切,温氏谆谆叮嘱。
她出嫁后,格外喜欢赴宴。
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有人给她发帖子,她从不拒绝。
还带着她那几个小姑子和表妹。
她们穿她的衣裳,戴她的钗饰,用她的银子。
把她当冤大头,却哄得她心花怒放,心甘情愿,真是个傻子。
国公府腊月初十要办个小宴,国公夫人太忙,让我帮忙盯着些。
「我不会。」
是真不会。
庶女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中馈,温氏更不会教我们怎么管家。
「不会没关系,让你母亲教。」
老祖母将我揽在怀中,慈爱道:「技多不压身,听祖母的。」
我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起身给国公夫人行礼:「麻烦夫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愿意学,我定不藏私。」
我成了国公夫人的小尾巴,学如何管家。
写请帖的时候,我把刘府、义勇侯府放在最后面。
我一点不想邀请她们,可不请不行。
世人说我不孝可以,连累国公府我过意不去。
刘宝儿带着义勇侯府女眷来赴宴那天,她扶着婆母。
「.......」
她婆母穿着的布料、饰物亦是她的嫁妆。
她对她婆母嘘寒问暖,小心妥协,比丫鬟还细致。得了夸赞,她一副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我错愕好一会,直呼长见识。
这次小宴,国公夫人让我全权拿主意,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一点操持下来,实在累倦。
我歪坐在椅子上休息,喝着人参乌鸡汤。
「我以为你嫁到国公府是来享福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刘宝儿得意洋洋看着我。
「我在侯府可不用做这些。」
「那你做什么?」我问她。
「和妹妹们读书写字,弹琴作画,侯爷说管家繁琐累人,他可舍不得我做这些庶务。」
她以为我会羡慕、嫉妒?
真是蠢货啊。
侯府用她的嫁妆养着一家子老小,迟早将她吃干喝尽。
待她的嫁妆所剩无几,她离死也就不远了吧。
我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看见我身上穿的用得了吗?祖母、婆母、太后娘娘赏的。」
「我的嫁妆如今一点没动,还多了许多呢。」
这般暗示她要是不懂。
活该被欺骗,被榨干。
刘宝儿瞬间双眸怒红: 「你个蠢东西,你以为她们为什么要给你这些,那是因为秦文钰不良于行,还不举。」
「我就不一样了,侯爷与我夜夜笙歌,我腹中指不定有他的骨血。」
「你嘛,怕是要独守空闺一辈子,老来无依。」
我抹了一把自己的眼。
就不该心生怜悯,她这种人,活该被欺骗蒙蔽。
蠢!太蠢了!
08
宴席后,国公夫人夸我很有管家天赋。
让我好好学,等到明年就把国公府给我练练手。
我可不敢接。
忙摇头,直呼不敢。
她笑着没说话。
我总觉得她笑得高深莫测,让我头皮发麻。
宫中年宴在大年二十八。
太后招我到跟前,笑着夸了又夸,赏赐丰厚,引得不少人眼红。
大年三十。
我来到国公府第一次过年,收到好多压岁红包。
也是第一次能上桌吃饭,真真正正过年。
回到屋里,我一个一个慢慢拆,笑得浑身发抖。
发财发财了。
秦文钰将一个锦盒递给我。
「?」
「给夫人的压岁钱。」
我让他看桌子上厚厚的一沓银票。
「那些是长辈给的,这是作为夫君给的,意义不同。再者,药材都已寻到,明年为夫这腿就麻烦夫人费心。」
「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守岁的时候,秦文钰跟我说起他曾经的理想、抱负。
我问他,「当初你想娶刘宝儿吗?」
「皇上初登基,国库空虚,我若不站出来,刘宝儿便会进宫,皇上与皇后娘娘情比金坚,岂能让这种人搅和进去。」
牺牲小我,成全大爱。
我佩服秦文钰。
也同情他的遭遇。
外头传来鞭炮声。
我看向秦文钰: 「世子爷,新年好。」
「夫人,新年好。」
我笑了笑。
等到给他解毒,他能自由行走,我会离开。
我与他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高不可攀,我低到尘埃。
越是相处越想治好他,让他如曾经那般光芒万丈。
二月初,我第一次给秦文钰解毒。
他疼得死去活来。
三月的时候,解毒后的他已能站立片刻。
三月底,义勇侯府才传出刘宝儿有孕。
我只让如梅随便送了点东西过去。
刘宝儿竟一而再再而三给我送请帖,邀我去侯府。
显摆之心不言而喻。
我将请帖丢在火盆里烧得干干净净。
我每天要学习医术,要陪着秦文钰走路,了解他恢复到什么程度,更要跟着国公夫人学习中馈,陪老祖母聊天唠嗑。
忙着呢。
八月底的时候,刘宝儿生了。
是个儿子。
洗三我去看了一眼,孩子挺壮实。
刘宝儿生他应该是吃了大亏。
等我见到刘宝儿时吓了一跳,她现在肥硕如猪,是曾经的两倍大。
「……」
能平安生下这孩子,真是她命大。
义勇侯府想要她死,更有可能想一尸两命。
回到国公府,我与秦文钰说起这事,他沉默片刻:「这事交给我来办。」
秦文钰会让人把这事透露给温氏知晓。她们要怎么做与我无关。
刘宝儿孩子满月那日,她抱着儿子到我面前来炫耀:
「世子妃比我还早出嫁几个月,不知什么时候能为国公府开枝散叶?」
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侯夫人一个劲地往我心窝子上戳,想来是没拿我当姐妹。」
「也罢……我们就此断了姐妹情分,往后永不来往。」
我根本不想搭理她。
尤其是今日见她一如既往伺候着她婆母,与义勇侯情比金坚的样子。
恶心得我想吐。
她自己撞上来,我不趁机断绝关系,就是我蠢了。
秦文钰早已能行走自如,慢慢养着明年就能继续练武。
当初承诺为他解毒,等他康复后和离。
我也该离开,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09
「当真要和离吗?」
「我们当初说好的。」
秦文钰看向我: 「就没有假戏真做的可能?」
「我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房中亦无妾室通房。我不能保证以后会如何,但是此刻我是真心想留你。」
我沉默了。
良久说对秦文钰说:「世子爷,我一直觉得,女子的一生不应该就只是嫁人生子,为夫君操持打理后宅,教养庶出子女。」
「我见过外面的世界,我做过自由自在的人。我割舍不掉那样的向往和期许。」
「我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当初会找上你,一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二也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医术。」
「这一年多来谢谢您的照顾。」
秦文钰想来是明白我这个人,表面瞧着温柔似水,其实格外固执。
「祖母那边呢?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实话实说,如今你身子康健,想娶什么样的高门贵女都可以,她老人家不是固执之人。」
老祖母得知我要离去时,瞬间红了眼眶。
她没有哭着强留我。
只说先不和离,我在外头去小住些时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更说自由、理想、家其实可以兼顾。
让秦文钰写了和离书,放在她这里,一年半载后,我还是执意和离,她就把和离书给我。
只一点要常回来看她。
她也会经常去找我。
「好,我听祖母的。」
搬出国公府,看着堆满库房的东西,我捂着嘴笑出声。
「小姐,您真舍得世子爷吗?」
如梅问得我一愣。
那般风采绝绝、龙章凤姿的公子,谁能舍得呢?
且他本身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待我也不错。
同床共枕两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刘宝儿的遭遇让我心生惶恐害怕。
若是他们要对我出手,别说反击,连自保的资格都没有。
总得有些属于自己的人,有自己的底气。
我给了自己一年,一年后秦文钰身边还未有别的女子,依旧对我有情…
但我真的愿意为了情爱,将自己困于内宅?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转,为他争风吃醋?
我不愿意。
既然如此,何必庸人自扰。
京城繁华地段的铺子一个萝卜一个坑,并不好买,我也没想把药铺开在这边。
贫苦百姓有贫苦百姓的疾苦。
那是我不曾见过也没有想过的贫寒,我俗气,爱财。
却又剩下点良知,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矛盾得很。
京城素有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之说,我在南北各开了一间药铺,请了坐堂大夫,一文钱看诊开药。
也朝老百姓收购他们采集来的药材,价格公道合理。
又从善堂挑选了二十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和医术。
许是私心作祟,挑的女孩居多。
生活忙碌却又充实。
除了秦文钰隔三差五来坐一坐,偶尔还歇在我这边。
他待我与之前并无差别,对于我的任何决定都很支持,也给了不少帮助。
他与我说皇后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皇上、娘娘肯定高兴极了。」
已有三个皇子,千盼万盼,总算有了小公主。
「皇上当场就赐了封号。」
别人的父亲,真好!
秦文钰忽地握住我的手: 「颐儿,我们当真没有可能了吗?」
「即便你是国公府世子妃,依旧可以做你如今的事情,没有人会将你拘于内宅,你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会逼你去做。」
「管家可以有丫鬟、婆子,孩子可以放在母亲身边。」
「那你呢?秦文钰,你呢?」我问他。
「若是将来你厌恶了我,我会放你自由。」
天大地大,我没想过四海为家。
我只是想要不曾得到过的自由,可真正得到,觉得也不过如此,心空落落的。
这一刻,倒是忽然落了地。
原来我也只是个俗人。
被红尘情爱牵绊了。
回国公府那天,老祖母与我说:「自由并不是行走在外,更不是说在内宅就被困住了,只有你的心是属于自己的,快乐的,心中有爱,有家,完完整整才是自由。」
「我们身为女子,想要在人世间单独行走,难。」
「有时候身份会带来很多便利,你也能帮助到更多人。」
「我就喜欢你这心性,要是年轻个几十年,咱们约个伴,风风火火去干一场。」
秦文钰忙喊: 「祖母,孙儿好不容易把人哄回来,您可别又给哄走了。」
「瞧瞧,瞧瞧这急眼的样子,真是让我这老婆子开眼了。」
老祖母又哄我说: 「丫头,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他要是待你不好,你与我说,我定狠狠罚他。」
回到国公府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婆母给我不少可用之人,她说不用事事我去做,知道个大概,掌握大致方向,让下人去做就行。
也或许是公婆、祖母给了足够信任、宽容,丈夫给了足够的爱、支持,让我有了底气。
也逐渐琢磨出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欢喜、快乐、洒脱。
有身孕时,祖母、婆母说不要暴饮暴食,可少食多餐,不要让自己过于臃肿行走不便,把孩子养得过大难以生产。
御医把脉,告知我怀双胎时,素来不管我如何行事的国公爷开口道: 「你外头那些事,小事交给可信任之人,大事让文钰去,派人与我支会一声也可。
万事保重你自己,与腹中孩子为先。」
怀两个孩子,很多时候我很饿,硬是没有吃撑过一顿。
我知好歹,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和身体。
生下孩子,真的又疼又委屈。我只想好好的饱餐一顿。
秦文钰喂我喝汤: 「你就不想看看俩儿子?」
「有祖母在,还轮不到我稀罕吧。」
「也是,有祖母在,祖母后父亲、母亲,姑姑们,一时半会还真轮不到我们。」
他揉揉我的脸,眼眶微微发红,「辛苦你了。」
我懂了他不曾言说的爱。
和风细雨,一点一点滋润我贫瘠的心。
双月子后,我慢慢再次走出内宅,走出国公府。
去做我觉得自由的事情。
我的小徒弟从二十个,涨到了四十个。
不单单是学医术,也学刺绣、厨艺、算账、管家……
我不是所有人的师父,我教不了她们别的。
即便是医术,我也没有那么登峰造极,海口夸自己当世第一人。
但我能请来技艺高超的人,教她们学别的。
有秦文钰明里暗里地支持,保驾护航。
皇后娘娘加入后,越发地如鱼得水。
私塾渐渐地只收女子,从京城到各地,不再是善堂无家可归、被抛弃的女娃。
也有那些想要改变命运的女子。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可以把日子过得好,更好。
有家有爱,是归宿。
有理想有远方,有期许有希望,那应该是自由的一种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