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赵王把城中贵女当作礼物，送给敌军。
敌国退兵，他却说女人失了贞洁，不配活着。
我转身爬上敌国君主的床。
次月，我又重新被赐婚给了他。
后来我改头换面，临朝摄政。
他却因冒充先皇，被凌迟处死。
1。
我叫阿槿，曾是赵国相府庶女。
娘亲本是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舞娘，却在赎身前被丞相强占了身子，被迫做了侍妾。
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生下的孩子，同样卑贱。
我长得很美，很像娘亲，可她却并不高兴。
娘总是对着我的脸大发雷霆，恨不得直接划花了，可又会哭着抱住我说对不起。
娘生我时难产毁了身子，没等我长大她就一病不起了。
没了娘后，再也没人把我当成人。
连最下等的仆役都以践踏我为乐。
身为宰相女儿却连奴仆都不如。
在被玩死之前，我一把火烧了院子，带着娘的骨灰从狗洞爬出相府。
我以为终于逃出生天，但外面一样可怕。
那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娘会看着我的脸哭。
美貌对女人来说是好事，但不能只有美貌。
身为一个流浪的乞儿，这张脸会害死我。
因为这张脸，我被围追堵截，好几次差点被带进花楼。
我把枯草塞进衣服，用污泥遮掩容貌，每日忍受着臭味终于躲过那些淫秽视线。
在花朝节上，我撞上一位贵妇人。
污泥染上她精致华美的罗裙，我下意识蜷缩身体紧闭双眼，等着接下来狂风骤雨般的殴打。
可我等到的不是拳脚，而是带着香味的柔软手帕。
睁开眼看到那位贵夫人蹲下身正用手帕擦我脸上的污泥，那块帕子甚至比我的命都值钱。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愿意跟着我吗？”
我没读过书，只知道她是见过最美的人，比娘亲还要美。
娘死之后，我第一次被人当成人对待。
进了公主府我才发现，这里有许多女孩。
有些已经挽起头发嫁为人妇，有些却还在牙牙学语。
嬷嬷告诉我，那些都是公主好心收留的苦命人。
京城里最大的慈幼堂也是公主出钱牵头办的，我刚逃出来时，吃过慈幼堂的粥。
公主说：“我们阿槿是个好孩子，才不是什么卑贱之人。”
我被送进学堂，和一群年岁相差甚大的女孩一同念书。
女先生告诉我，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说女人卑贱，会玷污圣贤书，也不会有俗人说女子不该读书。
我很聪明，学得很快，学会写的第一个词是“华阳”，这是公主的名字。
我念书闲暇就被公主带着一起施粥做善事。
她说这叫不吃闲饭，辛辛苦苦干了活吃饭硬气。
公主每年都要花上一大笔钱来救人。
无家可归的老人孩童，没了丈夫为了养孩子被逼得差点卖身的妇人，战场丧命的军士遗孤，还有被父兄当街叫卖的女孩。
这座都城里，无数人受过她的恩惠。
京城里其他的权贵，明面上都称赞公主宅心仁厚，可私底下却说公主是个傻子，花那么多钱去养一群没用的丫头。
公主是皇帝的姐姐，比那些人加起来还要尊贵，但她从来不为自己生气。
只是担心我们这些女孩被人非议，心里难受。
十五岁时，我不再是学堂里的学生，而是女先生，是华阳公主的正经女官。
公主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
“阿槿，乱世女人最苦，你聪明又生得漂亮，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那些姐妹。”
为了这句话，我竭尽全力保全自己，也保护其他女孩。
我真正成了公主期望中清白正直的女孩。
可惜，世道没让我做一辈子。
2。
赵王开城投降那天，整座都城都沉浸在悲痛中。
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丧权辱国禽兽不如之事，必然万民愤慨，王位不稳。
为保住王位，那个畜生竟然跪着求公主，让她主动前去蒙国军营。
公主做的善事太多，名声太大，赵王早就忘了是谁助他登上王位。
这根本就是一场阳谋，用无辜百姓生命做赌的陷阱。
我哭着恳求公主不要答应，但无数的哭喊声围绕着公主府。
我知道，公主一定会去，她无法对需要帮助的人置若罔闻。
就像曾经救下我和姐妹们一样。
在男人的淫笑和污言秽语中，女人的尊严和衣服一起被撕碎踩踏。
身为赵国最尊贵的女子，那些蛮夷对折辱她格外有兴趣。
他们把我们这些年轻女孩拉到一起，当着公主的面威胁，只要公主诚意够，就放过我们。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即使落到如此田地，公主还是想要保护我们。
她在众人的面前褪下衣衫，赤身裸体起舞。
为了守护，她不惜将自己践踏到泥里，做出淫乱低贱的姿态讨好那些施虐者。
可这本来就是骗局，那些暴虐残忍的畜生根本不把女人当人，这只是玩弄她的手段。
那个晚上，只有十几岁的女孩们还是被带入大帐，里面有我，还有公主的亲生女儿落雁郡主。
我堕入地狱，被无数男人淫玩凌辱。
但我还想活着，想和公主回家。
终于等到蒙国撤军那天，我满心期盼着公主和郡主都能回家了，带不带上我都可以。
可赵王一封密信传来，公主和郡主悄无声息自尽，我从此无家可归。
她们被扔进乱葬岗，我在尸体堆里找了整整一夜，终于找到衣不蔽体的母女。
公主的手里攥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失贞之人难享尊荣，为皇室名声，请长姐自裁。
出卖同胞的男人理所当然享受荣华，被迫牺牲一切的女人连活着都是罪恶。
我用双手为公主和郡主挖出两座坟茔，双手布满伤口，鲜血掺进泥土。
我发誓，一定要让赵王体会真正的地狱，偿还欠所有女人的血债。
那天晚上，我爬上蒙王哈丹的床。
哈丹在床榻上粗暴至极，事后我浑身剧痛好似散架，还是要恭敬服侍他。
好处是，我成了王独享的女人，而不是贵族人人可用的物件。
营中人人都视我为污秽卑贱的东西。
我观察能见到的每一个人，对那些侍从软硬兼施。
终于被我发现最合适的人。
草原最耀眼的姑娘，蒙国最骄傲的明珠公主。
明珠是哈丹最心爱的妹妹。
虽不是亲生，可同样幼年失去父母，两人相依为命许多年。
哈丹做了蒙王，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
但，这份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深到超出正常的兄妹之情。
那如果这颗明珠，想要脱离庇护者的怀抱呢？
眼下，最适合做这个插足者的人就是赵王。
我收买侍卫，在城中放出流言，暗示蒙王有反悔重新攻占赵国的想法。
如今蒙国人在赵国高人一等，身体强壮的蒙人又瞧不起孱弱的赵国人。
只要给够了好处，消息传出去轻而易举。
果然，赵王带着珍宝礼物仓皇到来。
至于另一个主角明珠公主，我只是在明珠公主侍从的必经之路抱怨两句，她便怒气冲冲前来王帐。
恰好和来拜见的赵王狭路相逢。
赵王生性贪婪好色，平生不走正道喜欢取巧。
如今形势危及，他必然想找捷径解决问题。
那我就把捷径送到他的面前。
3。
从第二日开始，赵王就不断约明珠公主出门，各类新奇礼物更是层出不绝。
我则在床笫之间不经意对哈丹提起公主近日与赵王走得很近，似有情谊。
我被踹下床蜷缩着身体，眼看着哈丹穿上衣服怒发冲冠的离开。
我露出微笑，自古深情最怕时间，而最不怕的便是旁人从中横加阻拦，只会越发情比金坚。
此刻哈丹越是焦躁越是阻拦，明珠就越容易爱上赵王。
果然，哈丹大发雷霆直接将明珠禁足。
他心中那些肮脏感情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可明珠早就到了该成亲嫁人的年纪。
棒打鸳鸯不仅没成功，反而让原本在犹豫的明珠公主开始眷恋赵王。
每日清晨，我都能看到她站在帐外等着情郎。
又过了半个月，我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我再次提起明珠公主。
这一次说的是，她似乎有意嫁给赵王。
哈丹一遇到明珠的事就会失去理智，这次也一样。
他对着妹妹三令五申，却只是让明珠真正生出嫁人的心思。
可明珠说要嫁给赵王那天，哈丹暴怒，第一次驳回她的请求。
但明珠铁了心要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宁愿永远回不了草原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晚上，我差点死在哈丹的床上。
但我知道，苦心算计这么久的目的终于即将成功。
初见我便发现，哈丹对妹妹超乎常态的执着，他对妹妹有禁忌之情。
曾经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亲密能够抚慰那扭曲的心，可现在有其他人插入其中。
强大的兄长还沉浸在近乎病态的感情中，妹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
揭开上位者伤疤，很大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抓住机会。
我跪在王帐之中，浑身赤裸皮肉布满青紫痕迹。
难堪到了极点，但我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王上，您英明神武精通兵法，这些日子难道还未发现您越插手公主陷得越深。”
我面对哈丹扔过来的摆件不躲不避，反而倔强的抬起头注视着他：
“奴婢有办法让公主回心转意，只要您将奴婢赐给赵王。很快公主就会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无耻好色之人，感情经不起日渐消磨，最终公主一定想要回草原回到您的身边。”
这是唯一的机会，即便自信哈丹一定会上当，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幸好，我赌赢了，哈丹选择相信我。
明珠公主大婚第二天，我被哈丹赐给赵王，封号槿妃。
赵王不敢违背哈丹，甚至不敢苛待我。
王后恨我一个做过营妓的女人居然能够得到赵王宠爱，想尽一切办法找我的麻烦。
生在草原恣意热烈的明珠怎么会懂深宫中有多阴暗。
她对我的每一次折磨辱骂，都会成为徘徊在她与赵王中间的结。
一无所有的人，算计的筹码都只剩下自己。
4。
王后总是很容易生气， 所以没人发现，我其实在故意惹怒她。
当一个人被不断灌输异常的想法， 她就会对恶意极其敏感。
再小的事情也能轻易撩起怒火，即使只是一只猫。
“你也配碰我的猫？来人，给我打！”
蘸满水的鞭子抽在身上，我一声不吭，头低低垂下，视线里只能看到王后精美的皮靴。
随着剧烈疼痛，清晰感受到脊背皮开肉绽，鞭子上的倒刺将布料连带着皮肉一起划烂，只片刻工夫就已血肉模糊。
疼痛强到让大脑近乎麻木，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温热的血顺着手指滴落。
我咬着牙让身体跪得笔直，所有声音都强行咽下。
这样的折磨我已受过很多次，自进宫以来，身上的伤从未真正愈合。
王后俯身凑近，耳边声音森冷：“区区营妓，也配和我共享王上？”
眼前变得昏暗，视线模糊，后宫被打死的妃子已经不止一个。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一双金凰孤鸣绣鞋。
醒来时赵王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清楚自己什么样才是最好看的。
在看到赵王的瞬间，泪珠滚落脸色苍白神色哀戚，娇嫩唇瓣被咬得红肿：
“王上…妾身并未冒犯王后娘娘。”
赵王神色平淡但言语中不乏敲打：
“槿妃，王后年轻，你身份特殊，别介意。”
即便早已知道赵王不会出头，听见这句话还是心中怒火翻涌。
出卖女人祈求敌国议和时，他声泪俱下忏悔自己无能，许下种种诺言，又翻脸不认。
若不是他这畜生，我仍是华阳公主身旁正经女官，而非破败之身的营妓。
我低头做出温驯模样，白玉般的脖颈从衣领处显露出来：
“没关系的，妾身知晓王上不易，不会叫王上为难。”
赵王的脸色陡然沉下，没有任何身居高位的男人喜欢被人提醒自己无能。
他的眼中满是欲望，但又十分轻蔑：
“这些日子好好养伤，莫要乱走。”
我不在乎他是否生气，毕竟他没少拿我刺激王后。
王后不喜欢和人分享，更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卑贱之人被赵王宠爱。
每次同赵王闹别扭，就跑来折磨我出气。
每次伤势刚刚好转，赵王便会来宠幸我。
他极为粗暴毫无顾忌，回回做完都是伤口迸裂动弹不得。
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王后却觉得赵王这是迷恋我，便会顺着赵王算计变本加厉凌虐羞辱。
不过数月，我已被折磨到浑身是伤。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复仇的恶鬼怎会在意皮囊。
我毫不在意身上强烈的疼痛，握紧枕头下的玉佩，哼起哄孩子的曲调，
算着日子，王后该显怀了。
这可是喜事，虽然孩子的父亲不是赵王。
没多久，宫中传出消息，王后被诊出三个月的身孕。
我知道，时机成熟了，曾经铺下的那些遮掩，终于要开始发挥作用。
一个写着哈丹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悄无声息被送到赵王书房中。
当夜，我的寝殿进了人，是贴身太监福安。
福安说不出话，只在手心划拉几下，我知道，事成了。
5。
陷害一国之君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实际做起来却如此轻易。
我握着刻着华阳字样的玉佩泪流满面。
直到从蒙国回宫，我才知道，原来公主所做的那些事都有人记得。
宫中这些宫女太监，甚至最偏僻角落的侍卫，十有八九都受过公主恩惠。
我们这些蝼蚁般的人，将会成为赵王最深的噩梦。
看着福安曾经笑语晏晏的脸上如今一片死寂，我的心中恨意更深，又充满愧疚。
恨他们连我最后的牵挂都要毁去，愧疚他的大好未来因我毁灭。
但我连他原本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最后也只能嘶哑着嗓子吐出一句：“做事小心些。”
第二日，王后在御花园散步时无意撞破赵王的贴身侍从被杖杀。
查问之下得知此人是发现赵王书房中有巫蛊娃娃，被指构陷王上。
为了避免事端，赵王将他秘密处理。
那天椒房殿里瓷器茶盏碎了一地，王后和赵王的争吵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你怎能诅咒大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不是孤做的，孤为何要做这阴私之事。”
“无非就是怕大兄夺你江山，我说过他十分疼爱我不会做这种事。”
“荒唐，你说什么胡话，别忘了孤是你的丈夫。”
听着瓷器碎裂的声音我勾起嘴角，王后被夹在中间很不好受吧。
王后终究选择帮赵王遮掩，刑房里的哀嚎声昼夜不停。
可我分明看到她写给哈丹的信越发频繁。
王后抓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我，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不会诅咒哈丹。
因为我是哈丹赐给赵王的，曾经蒙国权贵的共享玩物，如今的赵国宫妃。
哈丹若死，赵王绝不会留下我这个羞辱他的工具。
但王后只是想要折磨我，理所当然，我被拉进慎刑司。
福安把我抱回太后宫中，此时我的意识早已模糊。
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带着熟悉的冷香，让我觉得极其熟悉。
被扶着喝下热汤时，眼泪控制不住落下。
福安其实不叫福安。
他叫肖玉林，兵部尚书之子，五品宁远将军。
曾是我的未婚夫，赵国最年轻的五品将军，有着锦绣前程。
我们的婚事是他主动向华阳公主求来的。
青涩的少年在桃花树下笨拙诵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赵王出卖同胞当日，他跪在大殿上主动请战，态度强硬言辞激烈。
主和派怕惹怒蒙国，直接将他绑了送进蒙国军营。
再见到他是在赵王宫。
进宫当日，他成了王后送给我的太监福安。
昔日春风得意打马过长街的少年郎，现在成了一个哑巴太监。
我摸着他的脸喃喃：
“阿林，我很快就能帮你报仇了。”
因为证据确凿，曾经颇受赵王信赖的几个太监宫女被王后打入慎刑司。
没人发现，他们是被刻意推出来的。
曾经对着赵王提议把华阳公主推出去的太监总管被打得浑身皮开肉绽就剩一口气。
我站在一边冷冷看着，等到最后走到他面前平静开口：
“你不会死的，军营里还缺几个泻火的物件。别想着自己了断，你死了，宫外全族也会跟着一起。”
我转身离开时，福安没有跟我一起走。
他嘶吼着将那个对赵王说外男在宫中多有不便，不妨直接净身的嬷嬷活活打死。
我站在宫里抚摸着赵国舆图，这片土地，该换个君王了。
6。
巫蛊之祸中，赵王最宠爱的贵妃成了替罪羊。
贵妃生下的赵王长子，如今无人看管。
一个失去母亲但依旧占着长子身份的孩子，他对王后来说简直如鲠在喉。
没过几日，宫中莫名有赵王想立大王子为太子的流言传出。
王后听闻气势汹汹前去找他，而我恰好带了点心，并正在喂给王子。
这一幕落在王后眼里，鞭子又一次落到我身上。
我穿得并不厚实，这一鞭子，后背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崩裂出血。
衣服被血浸湿，王子吓得哭起来。
王后一张俏丽脸上满是阴狠：
“你这贱人，装什么好人，若不是大兄，你早该死在军营里。”
她震怒之下，竟然顾不上遮掩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我的身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是秘密就不能说出来。
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明黄衣角，我再添了一把火：
“王后娘娘慎言，王子还在身侧，况且妾身是清白人家女子，踏足军营岂不给王上蒙羞。”
王后自小就跟着兄长在军中，蒙国没有女子不能进军营的规矩，可赵国有。
王后爱极了赵王，哪能不在乎自己丈夫的看法。
这话一出，她直接被点燃怒火：
“女人去军营怎么就叫蒙羞，还有这个低贱的东西，他怎么配叫王子！”
鞭子毫不留情冲着年幼孩子打去。
眼看就要打到王子，我急忙扑过去挡，却没站稳直接摔进湖中。
冰冷的湖水将两人淹没，我不顾背后伤口拼命托举怀中孩子。
“来人呐，快先把王子救上去。”
湖边围了不少人却没人敢动手。
赵王终于忍不住冲出来，阴着脸斥责：
“看不见王子和槿妃掉进湖里吗？有什么好歹，尔等统统诛九族！”
他的反应让王后很是不满，直接出言反驳：
“王上何必如此动怒，这贱妇死了大兄也未必怪罪。”
这出戏里，赵王感觉自己失了脸面，王后觉得赵王辜负了自己好心。
她忘了，任何君主都无法忍受被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无能。
赵王愤怒之下，第一次推开王后。
可王后这时还怀着身孕，这一下她直接倒在地上痛苦叫喊，身下布料被染红。
王后怀孕差点小产，整个王宫都忙碌起来。
赵王怕没法对蒙国交代，在椒房殿对着太医们一顿吼，哪里还顾得上长子落水。
我和王子被一起送进太后的宫里。
见到太后时，我发起高烧神志不清，浑身湿透，后背鲜血淋漓。
即便如此还紧紧抱着王子不放，嘴里喃喃念着这是公主的侄子。
醒来后，伤口已被妥善包扎。
身体还在发烧，浑身乏力。
我却立刻掀开被子起身去找王子，嘴里不停地喊这都是我的错。
太后恰好在此时赶来。
我直接跪下认错，满脸泪水：
“太后娘娘，王子如何了，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惹怒王后才会连累王子。”
太后亲自扶起我，说王子已经醒来只是身子虚弱，说我是个有心的。
赵王并非太后所出，太后却是华阳公主的亲生母亲。
她才是我筹谋一趟最想要的收获，一个想要为女儿复仇的母亲什么事都做得出。
7。
我得了不少赏赐，被人抬着回宫。
路上宫人在议论，那之后王后变得越发暴戾起来。
这场戏，我大获全胜。
王后夫妻离心，而王子则会对我感恩戴德。
宫里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故意为之。
王后幼年凄苦，可自从被哈丹庇护就再也没吃过苦，哪里懂得这些阴谋诡计。
就像王后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出身卑贱心机深重的女人。
而我会化身白蚁，一点点啃噬堤坝，直到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同样置身洪水绝境。
放飞送往草原的信鸽，决定输赢的争斗才刚开始。
哈丹不仅是仇人，还是王后甚至赵王最大的倚仗，哪怕赵王并不承认。
而我就要利用他那见不得光的畸形感情，将沙场上的霸王拉下马来。
蒙国正在举办祭月大典，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典。
对于君主来说至关重要，若是缺席很容易引起子民和权贵的不满。
那我当然不能让哈丹参与。
我在祭典前两天告诉他王后怀孕，且疑似小产。
果然，次日蒙国发出通告，不日使者将至赵国。
使者身份不明，但我知道一定是哈丹。
同时，赵王下旨，说王后小产有我之过。
罚抄写佛经百遍，为王后腹中的王子祈福。
宫人通传时，我正在太后宫中。
我看着手中的佛经笑出声，眼泪都笑出来。
不战而降出卖子民谋害血亲的王，竟然还知道什么叫积德祈福。
太后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我走时意味深长开口：
“冰面已被敲开，融化不远了。”
三日后，蒙国使者到来。
出乎满朝文武预料，蒙王哈丹竟然亲自来了。
哈丹进宫当日就将赵王打了一顿，当着无数人的面。
打完赵王，哈丹昼夜不分的守在椒房殿中看护妹妹。
这是赤裸的羞辱，但赵王只能忍。
这几日，御书房也已砸坏不知多少东西。
烧掉蒙国权贵传来的密信，我笑着走进御膳房。
从前在学堂，我也是学过一些医术的。
虽然很是粗浅，但恰好学过如何防备那些令怀孕夫人不着痕迹滑胎的手段。
反过来用也是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王后宫中的膳食越发精巧，令她胃口大开，每顿都能吃下许多。
王后的身体越发强健，宫中的太医也总是说腹中的小王子非常健康。
可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王后怀胎六月时，胎相陡然不稳。
这症状太急太猛，满宫太医全都束手无策。
整个王宫都紧张起来。
六个月大的孩子落了，母亲也难以存活。
王后吓得不停喊着赵王名字，让丈夫救救他们的孩子。
哈丹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接到消息，蒙王要见我。
我这个宫妃身份敏感，和他见面定然会引起非议，但哈丹不在乎。
和他见面时，我沉默地跪在地上。
哈丹俯身抬起我下巴，目光阴鸷，面容看起来和王后有五分像。
沉默中我被陡然一脚踹出老远，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常年征战的男人力气大得吓人，我五脏六腑移位般剧痛。
高大的男人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我，语气森冷：
“你来之前说，会让明珠回心转意。”
我竭力控制，声线却依旧颤抖：“可是王上，公主已经怀了孩子。”
哈丹面色一滞，他明知道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却不能说出来。
看他反应，我又添了一把柴：“王上，哪怕公主已经不爱赵王，可那是孩子的父亲，她不会忍心叫骨肉分离。”
看着哈丹闪烁的神情，我知道，他动摇了。
8。
接下来哈丹必然会试图和王后摊牌，那赵王将再无安稳日子。
那天之后宫里开始传出流言，哈丹与王后并非亲兄妹却过度亲密。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如此紧张怀孕的妹妹，甚至到了同吃同进的地步，其中耐人寻味。
赵王终于按捺不住找到我：
“槿妃，你在蒙国王室待了许久，可知王后与哈丹之间是否有异常之事。”
赵王总是能让我为他惊奇。
出现问题，身为君主不用属下查，却跑来问深宫妇人。
我像从前一样，含糊地给出似是而非的答案：
“妾身在蒙国没见过多少人，只知道蒙王与王妃都是父母早亡，幼年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赵王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王，他撒出不少暗卫去查找真相。
身为一国之君，却无心国事。
在太后的暗示下，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把新的身份文牒交给福安。
他是除了公主外对我最好的人，如今我却要再次利用他。
我将太后给的药塞进他手心，用力握紧他的手，语带哀求：
“这是哑毒的解药。吃了它，做回肖玉林。”
我恨赵王，可我不能因为恨赵王就害死无辜的人。
赵国需要一个将军，而我需要一个可信之人深入军中。
身处乱世，没有兵权的人是不可能稳坐高台的。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知道，他会吃下那颗药的。
因为他是肖玉林。
我没听到他恢复后说的第一句话。
太后告诉我，他连夜出宫去了边境。
之后的时间，我待在太后宫里，和年幼的王子培养感情。
对朝堂汇报边境状况的文牒中总是多一封给我的信件。
看着熟悉的字迹，我终于放下心来。
多少个日夜我辗转反侧，害怕再次见到的是他的尸首，或者更坏一点，连尸首都见不到。
在信中他细细写了目前边境的局势，甚至猜测百越即将对赵国开战。
和太后商讨之后，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派出太后给的暗卫，将赵王撒出去调查哈丹的人全部截杀。
赵王必定会怀疑哈丹和王后，他将彻底和王后分裂，失去这个保命符。
果然，赵王得知消息后异常愤怒，但又不敢直接发作，只能找各种借口对王后发泄。
椒房殿内争吵哭喊声一日胜过一日。
哈丹虽然愤怒却觉得这是让妹妹厌弃赵王的机会，于是沉默不语。
矛盾悄无声息激化，直到王后因整天以泪洗面伤心过度险些再次小产。
太医直言，若是再有此事，必定一尸两命。
哈丹直接将赵王打出宫殿，禁止他再进椒房殿。
我知道，赵王已经到了极限。
他能够当做证据用的人，就剩下我了。
我给身在赵国与百越边境的肖玉林传去消息。
让他把赵国和蒙国关系恶化，蒙国想要再次发兵的消息散播到百越。
赵国本就孱弱，百越觊觎已久，这等大好机会定然不会放过。
算计好下次大朝会的时间，赵王新换的侍从忽然提起我。
于是，就在我和王子感情日渐深厚时，我当着他的面被抓进死牢。
整整三天后才有人来，而我已经虚弱到昏厥多次。
神智混沌间，我看到赵王两眼通红面容扭曲。
掐着脖颈威胁，想活就当着文武百官，揭穿蒙王和自己妹妹有私情。
如果不是实在没力气，我一定会笑出声。
有一个名义上的娼妓妃子还不够，还要加一个私通的王后。
赵王居然上赶着把身为君主的尊严扔到地上踩。
9。
被拖到站满人的大殿上时，我从门口的水洼中看到狼狈凄惨的自己。
所有的眼神都注视着我，有嘲弄也有轻蔑。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我说什么都会死，区别只在于死在谁手里。
可惜我没打算现在死，顶着众人目光，我在心中默数。
终于，在我开口前浑身是血的士兵冲进大殿。
边疆战事再起，这次是南边的百越突然起兵攻打。
赵王听见后知道自己希望落空，双目赤红，冲过去一剑斩下那士兵头颅。
随着人头落地，整个朝堂陷入混乱，衣冠楚楚的朝臣们全都慌了神。
赵国历来重文轻武，别说和两国同时开战，单独一国都捉襟见肘。
不管赵王原本想要如何，现在他必须对蒙国低头。
赵王上位后避而不战，连年纳税，整个赵国捉襟见肘怨声载道。
不久前赵王大婚，婚礼极尽奢靡，直接耗去国库近千万钱。
战争再起，赵王手下无可用之将，国库又经不起同时向两国纳贡。
朝堂彻底变成一锅粥，再没人关注我这个宫妃。
而我这个被赵王践踏到泥里的槿妃身患重病，性命垂危，从后宫中彻底淡化。
同时，太后宫中悄无声息多了个名唤云阳的侄女。
我留在宫中整日与太后王子为伴，同时也开始学着管理中馈和治国之道。
太后出身世家，又是宫斗倾轧的胜利者，眼光异常毒辣。
每每遇到问题，她只轻描淡写一句便能直击要害。
我全身心都扑上去，拼命学习这些东西。
可时间总是不够用的，仅仅数月，朝堂已彻底动荡起来。
边境的战事越发紧张，朝堂上关于军饷之事争吵不休。
赵王一党每次都推三阻四，不愿意轻易给钱。
肖玉林传来的信中直言，赵国已有多处军营因拖欠粮饷而哗变。
前线将士挨饿受冻，王宫却越发奢靡，只因为王后的身孕已经到了八个月。
赵王的性情也越发古怪暴戾。
王后怀念草原风光，数日便夷平数座宫殿，盖起暖棚种草。
上好的银丝炭不计其数投进火中，只为给一棚草供暖。
哈丹为了妹妹开心，不远千里运来最好的汗血马供她赏玩。
这一来一往间，赵国本就空虚的国库几乎被彻底榨干。
别说前线将士，连百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
历来年关都有的宴会赏赐也统统取消。
可仅仅几天，王后便腻了，又闹着要看春日流水。
赵国都城位处北方，冬日冰结三尺，哪里能有春日流水。
哈丹直接强令赵王在宫中挖出一条中空河道，上面引水，下面加热。
但国库没钱，只能再次征税。
赵王知道这是动摇国本，可他畏惧哈丹。
更何况，天下百姓的命在他心中本就不值一提，为他而死是荣耀才对。
连年征战加上层层赋税，百姓中骂声不断。
百官拿不到俸禄，被百姓唾骂，在朝堂纷纷上书。
赵王进退两难之下，竟然选择饮酒作乐，逃避国事。
朝中权柄悄无声息转到太后手中，我也开始正式参与朝政。
我知道赵王贪婪狡诈，这很可能只是一时伪装。
只是，对我来说真假根本无所谓。
不论原因是什么，到我手中的权柄，不可能再回到他手中。
前朝混乱不堪之际，王后临盆生下一个男孩。
她在孕期大喜大悲，又几次差点小产。
这次生产要了她半条命，她的身体彻底垮了下去，并且此生无法再怀孕。
这个孩子寄托了她全部的感情。
中宫嫡子，理应是下一任太子。
可赵王既然知道真相，又怎么可能让野种做太子。
10。
直到此时，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位丧母的长子。
贵妃所出长子，又是本国血脉，自是能够竞争储君之位。
赵王明示之下，百官接连上书应当早立太子，且多数举荐大王子。
王后为此震怒，在椒房殿大发雷霆。
宫人传来的消息十分详细，连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所记录。
不仅是王宫，多数官员府内事物，只要太后想要便了如指掌。
太后如此强大，可她依旧没能保住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
这是女人的悲哀。
荣华富贵不过空话。
只要朝堂上一日没有女人，战场上一日没有女人。
女人就只能屈居人下，等着被牺牲抛弃。
随着太后退居幕后，太后侄女云阳的名声也越发响亮，几乎能够彻底代表太后。
赵王越昏聩对我越有利。
随着时间推移，我在赵国贵女中影响越来越大。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世家才是最怕天下大乱的人。
太平盛世时，世家有钱有权高高在上。
乱世人命如草芥，世家拥有的财富粮食就成了被觊觎的目标。
比起荒诞懦弱的君主，他们自然会选择扶持幼主的太后。
我代表太后与各世家商议国事，展现交好之意。
军中各部很快都收到以太后和大王子名义发出的钱粮。
边境战事如火如荼，一封又一封塘报被送到我的桌上。
肖玉林在与百越的战斗中十分勇猛，短短数月屡立战功。
请求封他为游击将军的奏报已经在路上。
等到百越这一仗结束，他应该能做到正四品实权将军。
我对朝堂的掌控日益加深，赵王看到的所有奏报都经过筛选。
边境战事好转，但给赵王的塘报却依旧显示战况胶着。
百官当庭上谏，请求赵王御驾亲征，以此激励将士。
同时，蒙国权贵再次派人施压。
使者当庭质问赵王，为何不立王后之子为储君。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第一个反对的人竟然是哈丹。
他在大殿上当众斩杀提出要求的使者。
满朝文武不明所以议论纷纷，我注视着眼前荒诞的场景差点笑出声。
蒙国权贵的想法很正常，一旦王后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赵王便可有可无。
而流着蒙国王室血脉的孩子成为赵王，蒙国掠夺赵国就变得更加轻易。
确实是非常好的办法，可惜忘记通知他们的王了。
不过谁会想到，一个君主竟然感情用事到如此地步。
为了不让自己见不得光的儿子在史书上叫别人为父，竟然当众做出近乎叛国的举动。
赵王没有放过机会，当即宣布，立已逝贵妃所出大王子为太子。
王后得知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
生下儿子后，她脸上长出大小不一的斑点，身材走了样子，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曾经明艳动人的明珠在宫墙之内黯淡无光。
赵王已经很久没有去椒房殿。
她本就为自己的改变恐慌，最该成为她依靠的兄长又因为私心默认赵王的举动。
王后刚生下儿子不久，本该是最幸福的时间，却被两个至亲的男人折磨到夜夜哭泣无法入眠。
如今甚至自己挚爱的兄长还背叛自己，用强硬的态度毁掉自己儿子的前程。
看着王后痛苦的模样，我心中冷笑。
她还是不够了解哈丹。
11。
蒙王哈丹是横空出世的沙场悍将，仅仅数十年就让蒙国军队变得更加强大。
蒙国在他手上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可他的骄傲比能力更强。
他能轻易打下赵国，却无视将士不满，为了妹妹只攻不取。
哈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冠上他人姓氏，叫瞧不起的赵王父亲。
我穿着侍女衣服站在椒房殿外，听着里面不断传来东西碎裂争吵声。
王后愤怒嘶吼：“大兄，你为何要反对我儿成为太子？”
哈丹颇为无奈却咬死不松口：
“明珠，身上流着黄金血脉的孩子，岂可认赵人为父！”
王后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何如此无理取闹：
“大兄，他的父亲就是赵王，他为何不能认自己的亲生父亲。”
哈丹突然沉默下来，半晌后艰难开口：
“明珠，你的儿子，不是赵王的血脉，是我的。”
王后听见显出前所未有的慌张。
大约她一直是有着隐隐预感，只是不敢承认。
恰在此时，椒房殿大门被陡然打开。
赵王带着一众宗室长辈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宗室是我找来的，这是我给哈丹准备的戏台。
王后再次晕了过去。
哈丹却十分理直气壮，甚至直接开口讨要：
“既然尔等已经知道事实，那孩子本王要带回草原，明珠也要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