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出生那天,恰逢地龙翻身,京师死者过百万。
一名路过的相师断言,说嫡姐是天煞孤星,会让大元亡国。
嫡母舍不得嫡姐,将嫡姐和我,调换了身份。
我被抛在河中自生自灭,嫡姐虽是庶出,却过得恣意幸福。
1
我睁开眼,发觉眼前一片模糊。
身下还是如往常一样,是一只破旧的木盆。
我随着河水漂泊,饿得奄奄一息时,就被一名正在河边浣衣的女人发现。
她不顾旁人的阻拦,将我抱回了家中,还用仅有的一点银子,为我做了棉衣,买了牛乳。
她把我抱在怀中,跟前来劝她再嫁的媒婆说:“让我嫁过去也行,可小宝必须跟着我。”
媒婆有些不满,恨铁不成钢地劝道:“玉花,你可别犯糊涂了。
现在官府鼓励寡妇再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爹和哥哥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
与其等他们再卖你一次,不如就听了我的。王员外家的儿子人是傻了点。
可你一进去,就是做主子奶奶的命。要是再有造化得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媒婆的嘴天花乱坠,把王福金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可娘却没有答应,继续坚持要带着我才会再嫁。
媒婆见娘软硬不吃,气得骂了几句:“你还真是傻了不成,一个丫头片子,非要把她留着。”
她说着,就气呼呼地走了。
媒婆生气,不是因为我娘非得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而是因为,她收了王员外的五十两银子,只要能让我娘踏进王家的大门,就再加五十两。
而王家,根本不想娶我娘一个乡下女人为正房,只是觊觎娘的美貌,想骗了她的身子而已。
前世她拒绝了媒婆,王员外却记恨上了她,伙同她的父兄把她骗到了一处废屋。
我娘被侮辱后,村里的人嫌她带累了未婚女孩的名声,把她赶了出去。
我娘走时,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和几串铜钱,什么都带不走。
她眼睁睁看着贪婪的父兄把她仅有的两件首饰揣在怀里,就连给我的牛乳也不肯放过。
她看了一会,就抱着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金家村。
那时正逢冬季,她怕我冷,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围在我的身上。
可后来,下了一场大雪。
缺衣少食的她,倒在了镇上的一家医馆门前。
我烧得满面通红,她抱着我,好不容易走到了镇上,却在最后倒下去时,依旧死死地抱住我。
我没有死,而是被医馆坐诊的老大夫收养,活了下来。
那时我才不满一岁,按理说,是不会记得这么多事。
可我不仅记得,甚至还很庆幸,上天又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前世我被老大夫收养后,过了几年平静祥和的日子。
他教我辨认各种草药,和他相伴多年的妻子就教我读书认字。
医馆生意很好,又因老奶奶也会一手医术。
许多羞于去看病的女子,都纷纷前去找她。
可惜好景不长,我七岁那年,老大夫去山上采药时,掉下了悬崖。
老奶奶本想守着我,可她转头出门的功夫,就被一辆马车给撞上,当场倒地不起。
几个好心人凑钱,帮我办了丧礼。
我把他们埋在了一起,墓碑朝着的方向,是老大夫和老奶奶的家乡。
他们是同乡,却因遭了水灾,在逃难的路上结识。
此后一路互相扶持,结为夫妻。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白头到老,甚至可以相伴着,再回一次家乡看看。
思绪结束,我的眼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娘抱着我,柔声地哄着。
她的怀抱很温暖,让我不自觉就止住了泪水。
再过半月,那对恶心的父子就能找上门来。
在这之前,我要让娘远离他们。
我正思索时,娘就把一对银手镯套在了我的手上。
她看着那对十分合适的手镯,不自觉红了眼眶。
很快,她又用手揉了揉眼角。
我知道她为什么伤心。
她曾经也有个女儿,只是长到两岁时,被拍花子的偷走了。
此后三年,她的丈夫为找女儿,得罪了丞相府的大小姐,尸首无存。
她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却坚信着自己的女儿还会回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小宝,早就在丞相府的后院被折磨而死。
她死的时候,被遮住的手臂上没一块好肉,左腿被打得坏死,骨头都变了形。
可她的死,仅仅只是因为江暮珍丢了一支簪子。
后来那支簪子,被丫鬟在妆台底下找到。
它根本没有丢,是江暮珍忘记了它在哪里。
她随口的一句话,就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江家为了名声,给了我五十两白银,让我离开京城。
我的生母,把江暮珍搂在怀里,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把银子扔到我的脚边:“你们这些穷人,不就是想要银子吗?”
我捡起银子,任凭江暮珍的绣鞋踩在我的手指上。
小宝要入土为安,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我埋葬了小宝,却在城郊被江家派来的小厮乱刀砍死。
可对外,却是说我带着银子,被强盗谋财害命。
我死后,灵魂没有消散,而是继续漂泊着。
我看着江暮珍被指婚太子,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天下女子无不以她为表率,就连文人也赞她贤良淑德,是一代贤后。
她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对象,可死了的那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越发低落。
我在金家村,已经过了七天。
很快,就是上一世娘出事的日子。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便总是对着空气哭泣,任凭娘怎么哄我都无济于事。
她担心我哭坏嗓子,用了各种办法,只求我能稍稍安静一会。
可我依旧在哭,就连睡着时,眼角也会带着泪水。
她请了个大夫来为我诊脉,住在隔壁的桂花见到,哎哟一声。
“一个小丫头,也就只有玉花你当个宝。小孩哪有不哭的,让她哭就是,何必白花银子。”
娘听后怔了一瞬,可很快又将大夫迎了进去。
2
桂花见娘不肯理她,呸了一口关上了门。
大夫诊脉过后,对一脸担忧的娘说:“令爱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脾胃有些虚弱。”
“那小宝她为什么会一直哭?”
“小儿啼哭有多方面的原因。夫人如果担心,不如带孩子去镇上医馆瞧瞧。
那里有家回春堂,里面坐诊的陈老大夫的内人,最擅治疗哑科,夫人不妨去看看。”
大夫走后,娘看着已经哭累的我,满眼都是心疼。
她抚摸着我的额头,然后起身把床下藏着的一只木盒拿了出来。
她拿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银镯,和一对银制镶红宝桃花发簪。
那不仅是她仅有的首饰,更是她心上人送来的聘礼。
前世她留不住,这一世为了我,她主动选择卖掉了它们。
因着我还在襁褓之中,娘只能选择把我留在家中,自己一人去了镇上。
她把我托付给桂花,让她照顾我两天。
从金家村到镇上,要走上十几个时辰。
若是可以搭车,会省下一些时间。
可她舍不得银子,便选择了步行前往。
娘准备好干粮和水,又再三嘱咐桂花,让她好好照顾我。
她从怀里掏出两串铜钱,递给了桂花:“小宝这两天的伙食就从这里面出吧。”
桂花却只从中取下两枚,将剩下的还了回去:“行了,一个牙都没长的小孩能吃多少东西?”
娘不肯要,又推了回去。
她们你来我往许久,还是桂花更胜一筹。
她把铜钱塞到了我娘的袖子里,叹了口气:“如果小宝真的有什么急病,多攒些银子总是好的。
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娘走了以后,桂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夜里也让我睡在她的身边。
她担心翻身不小心压住我,就一直侧躺着。
娘回来的那天,桂花正抱着我,坐在凳子上晒太阳。
我也是从村里其她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桂花的往事。
她和娘一样,有着相似的家庭。
只是她过得还要惨些,不到十岁就被卖进了花楼。
一直到她二十岁那年,才攒够银子,为自己赎了身。
就连赎身,也只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有点良心的老鸨。
她付了三百两的赎身银,身无分文地离开了花楼,来到了金家村。
有时她哄我哄得不耐烦时,总会和我说起她的往事。
她说她羡慕我娘,明明都是一样的家境,可她却短暂地获得过幸福。
她也会说起小宝,说那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娘在她走投无路时,给了她银子,又帮她得到了一亩田地跟一处安身之所。
在她此前二十年的日子里,从没有一个人不求回报,对她无缘无故地好过。
我不知道前世当她知道唯一的姐妹死在了镇上时,她会有多难过。
娘从桂花怀中接过我,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只拨浪鼓摇动起来。
桂花看着她,犹豫一会,便问道:“你带小宝去了镇上,还回来吗?”
娘思索片刻,回答道:“等小宝病好了,我们还是要回来的。”
桂花放心下来,又问娘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吧,后日红花她们要去镇上做工,几个人相伴着总是好些。”
桂花点头,在转身回家时又转头对娘说:“你放心吧,小宝会没事的。”
她说的不仅是我,更是娘的亲女儿。
离开金家村的那日,我被娘抱在怀里,坐在牛车上。
和她紧挨着的几个女孩,都一脸笑意地拿着草根逗我玩。
见我瘪嘴要哭时,她们才收回草根。
到了镇上时,正好是晌午时分。
娘喂我喝了牛乳,只啃了两口粗饼,就马不停蹄地抱着我到了回春堂。
当她进了内室,还在忙着写药方的老人抬起头,让她坐在椅上。
她生得慈眉善目,头发花白,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味。
她为我诊脉时,我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她让我坐在她的膝上,教我认字。
我学得不耐烦时,她就会有些头疼地看着我,劝我再学一会。
想着,我的泪水越来越多,仿佛永远也哭不尽。
王翠雪又仔仔细细将我查看了一遍,朝娘嘱咐道:“这孩子没什么问题。
许是她小孩家眼睛太干净了,再不济就是她舍不得夫人,想夫人时时陪着。”
听了王翠雪的话,娘渐渐放下心来,可还是心有余悸:“那不用给她吃药吗?”
“孩子还小,许多药方都得斟酌着用,多费心照顾就是。”
娘付了诊金,又再三谢过王翠雪,带着我离开了回春堂。
我窝在她的怀里,偷偷看了眼王翠雪。
我的眼前依旧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楚。
可我不需要看清楚,就能回忆起她的样子。
娘本想带着我回金家村,可她想到王翠雪说过的话,就在镇上的客栈定了两日房。
我默默估算着时间,想到回去的那一天,正好就是那对父子来找娘的时候。
我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这两天也不吵不闹,乖乖地让娘喂我抱我。
回去的那天,她见我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喧闹的街市,以为我很喜欢镇上。
“小宝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到你来镇上玩好不好?”
我咧嘴笑了笑。
回了家的那天,金大壮和金二牛果不其然,敲响了房门。
金大壮看着娘怀中的我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对着娘就是破口大骂。
“我真是白养你了,一个死丫头都能穿这么好。”
另一旁的金二牛跟着帮腔:“玉花,我和爹这次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见你可怜,要给你找份活计。
妹夫走得早,你现在又要养着一个孩子,光靠种田肯定不行。”
他还没说完,我就拼劲全力哭了起来。
哭声吸引了桂花的注意,她打开门,见到金家父子俩时,眼中是深深的厌恶。
“我说怎么这眼皮一直跳,原来是小人要上门啊。”
金二牛看着面容姣好的桂花,咽了口口水:“桂花,我和你说的要娶你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了?”
3
桂花呸了两口,立时呛声回去:“如今还不是唱戏的时候,你怎么就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