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债"和"亲情"往往是最难解的心结。有人说,借钱容易还钱难,可更难的是如何维系因钱而伤的亲情。

我叫老刘,今年52岁,一个普通建筑工地的包工头。说起包工头,大家可能都觉得是个来钱快的活,可谁知道这一行的酸甜苦辣。干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和事数不胜数,可最难忘的还是去年冬天在工地上遇到的那件事。

那天天气阴沉,北风呼呼地刮着,工地上的钢筋和模板被吹得直响。我裹着棉袄在工地转悠,查看工人们的施工进度。走到三号楼地基那边时,看见一个瘦骨嶙峰的男人正在捡废铁。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裤子膝盖那儿打着补丁,脚上踩着一双沾满水泥的解放鞋。这种捡废品的人,工地上经常遇到,我也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人的背影,却让我莫名觉得眼熟。

"哎,你等等。"我快步走过去。那人听见动静,慌忙起身要跑。这一转身,我愣住了 - 这不是我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姐夫李国强吗？

虽然他瘦了一大圈,头发也花白了,可那双总是闪躲的眼睛还是老样子。见到是我,他先是一愣,随即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刘...老刘啊..."他的声音颤抖着,手里还攥着几根废铁丝。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风波,想起妹妹含着泪离开老家的背影,想起老娘天天盼女儿回家的眼神。一股怒火腾地冒了上来,我几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李国强！这些年你他娘的跑哪去了？我妹妹呢？"

事情要从1993年说起。那年我妹妹刘月红刚满二十岁,在县城百货大楼当售货员。长得水灵灵的,性格也好,追她的人能从楼东排到楼西。可她偏偏看上了李国强这个开小百货店的。

李国强比我妹妹大六岁,人倒是机灵,嘴也甜。常来百货大楼进货,没几个月就把我妹妹的心给勾走了。老爹老娘起初不同意,说李国强太过精明,这样的人靠不住。可抵不住妹妹恳求,最后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后头两年,日子过得还算顺心。李国强生意做得不错,买了辆面包车送货,还在县城租了间二层小楼当门市。妹妹也辞了百货大楼的工作,专心帮他打理生意。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谁知道风暴来得这么突然。

1995年夏天,李国强说要扩大生意规模,找我借钱。那时我刚开始跑工地,手里正好有些积蓄。看在妹妹的份上,我借了他15万。这在当时可是笔大数目,够在县城买个一室一厅的楼房了。

他拍着胸脯说三个月就还,可三个月过去了,连个影都不见。妹妹知道后,红着眼睛来找我,说再宽限些时日。我也没多想,反正是自家妹夫,就又给他延了期限。

哪知这一拖就是半年。这期间,老爹查出肝癌晚期,需要动手术。我找李国强要钱,他支支吾吾说生意资金周转不开。妹妹来给他解围,说是最近市场不景气,等过段时间一定还。可老爹的病等得起吗？

那段日子,妹妹整个人都憔悴了。她白天在店里帮李国强看生意,晚上赶到医院照顾老爹。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不好多说什么。老娘心疼女儿,偷偷跟我说："月红嫁给李国强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老爹病重期间,李国强一次都没来医院。妹妹替他找借口说店里走不开,可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不想来。最后还是东拼西凑借了十几万,给老爹做了手术。可还是晚了,手术后没撑过三个月,老爹就走了。

临终前,老爹拉着妹妹的手说："月红啊,爹对不住你,没能给你把把关..."妹妹趴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那一刻,我恨透了李国强。

老爹走后没多久,李国强的事就东窗事发了。原来他不光借了我的钱,还借了不少人的。赌博欠下的风流债,听说有五六十万。那些债主天天堵在店门口要账,把我妹妹吓得不轻。

最糟的是,李国强把店里的商品都抵押给了高利贷。等妹妹发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那些人三天两头上门讨债,又骂又砸的。妹妹实在扛不住了,只好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拿出来还债。

可这些钱填进去就跟泥牛入海似的,根本看不到头。债主们不依不饶,扬言要把妹妹抓去顶债。没办法,妹妹只好把结婚时的金戒指金项链都当了。那天她哭着来找我说要搬家,说再也不想见到李国强。

我拦着她说："月红,你别走,哥帮你还债。"可妹妹摇摇头,说她受够了,不想连累家里人。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东西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老娘整整一个月没合眼,天天坐在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村里人说闲话,说我们刘家的姑娘命苦,嫁了个吃喝嫖赌的男人。老娘听了这些话只是叹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李国强也跑了,人间蒸发似的。我打听了好几个月,都没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去了南方,可具体在哪儿谁也不知道。这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年。

现在,这个让我妹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就跪在我面前。我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拳头已经抡了起来。可看着他这副潦倒样,又觉得实在不值得动手。

"刘哥,我知道错了..."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我对不起月红,对不起你们全家..."

我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道这二十年月红过得什么日子吗？"

李国强低着头,不住地颤抖。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我愣住了 - 里面是一摞发黄的存折。

"这些年,我一直在还债。每挣一分钱,就存一部分。我知道这些钱比不上当年欠下的情分,可..."

我翻开那些存折,有的是五年前的,有的是十年前的,金额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最早的一本还是1998年的,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月的存款。看得出来,这些年他过得很苦。

"月红...她还好吗？"李国强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好气地说："这些年你要是真关心她,早就该回来了。"

李国强抹了把眼泪,说这些年他不是不想回来,是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刚逃到南方那会儿,在工地上搬砖,晚上睡工棚。后来跟着一个老师傅学电焊,总算有了一门手艺。

"那你现在怎么又回来了？"我问。

"我...我听说老家这边在建新城区,想着能不能找份电焊的活。"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是想打听月红的消息..."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心里的怒气消了几分。这二十年,除了还债,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干。

"月红她..."我顿了顿,"早就嫁人了。"

李国强身子晃了晃,跪在地上的腿像是撑不住似的。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她...过得好吗？"

"托你的福,她现在过得很好。"我冷冷地说,"人家对她好,把她当成宝。不像某些人,只会让她伤心。"

李国强低着头,泪水滴在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土。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毕竟二十年过去了,人都老了。

"起来吧,在这跪着像什么样子。"我叹了口气。

他摇摇头："不,我欠月红的,欠你们全家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没说话。妹妹这些年确实过得不错,改嫁到邻县一个开运输公司的老板家。人家虽然带着个儿子,但对妹妹是真心实意的好。妹妹也放下了过去,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我要不要告诉李国强这些？要不要让他去见妹妹？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一个星期。最后,我决定先去找妹妹问问。

周末,我开车去了趟邻县。妹妹住在县城最好的小区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见到我来,她忙着张罗饭菜。看得出来,这日子过得舒心。

"月红..."我搅动着碗里的饭,"前几天在工地上碰见个人。"

妹妹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是他？"

我点点头。妹妹放下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发呆。许久,她才开口："哥,这些年我总梦见咱爹。梦见他临走时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

"你...想见他吗？"我试探着问。

妹妹摇摇头："不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挺好的,不想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回去后,我把妹妹的话转告给李国强。他怔怔地看着远方,好半天才点点头："也好,也好...月红过得好就行。这些存折,你帮我交给她吧。就当是我最后还她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拉住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随便找个地方干活吧。"他苦笑着说,"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突然说："工地上缺个电焊工,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干吧。"

他猛地回过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来："这...合适吗？"

"干活就干活,别想那么多。"我说。

就这样,李国强留在了工地。这半年来,他干活特别卖力,从不叫苦叫累。工人们都说他是个好师傅,可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

前天,工地上来了个人,是妹妹现在的丈夫张老板。妹妹托他来看看存折的事。张老板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把存折还给了李国强。

"月红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这钱你自己留着养老吧。"张老板拍了拍李国强的肩膀说。

李国强接过存折,手抖得厉害。他说什么也不肯要,就想转交给妹妹。张老板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月红现在过得很好,不缺这些钱。她就是想让你安心。"

"那...那她现在..."李国强欲言又止。

"她在做幼儿园老师,教小朋友唱歌跳舞。"张老板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的。"

李国强点点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他说："那就好,那就好。麻烦您转告她,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祝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张老板走后,李国强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白天干活更卖力了,晚上还主动教年轻工人焊接技术。大家都说他变了个人似的。

昨天收工的时候,他找到我说要走了。说是北边一个工地在招电焊工,工资比这边高。我知道他是不想再打扰妹妹的生活,也就没拦着。

临走前,他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写给妹妹的。我打开看了看,就几行字：

"月红：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好好珍惜你,后悔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余生,我会努力做个好人,不会再让你失望。祝你幸福。"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债,不一定要用钱来还。真心的悔过和改变,或许更值钱。

那些存折,现在就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妹妹说,等哪天李国强老了干不动了,就悄悄转交给他,就当是她对过去的一个交代。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过不去的坎。有些是金钱上的,有些是感情上的。可最难还的,还是心里的那本账。这二十年,李国强用行动还了一本,妹妹用宽容还了一本。或许这就是生活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