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亚丽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王亚丽：曾任中国驻希腊大使馆三等秘书。

一直地，每有朋友来希腊，就带人家去卫城，像自家的后院。很早就知道卫城和它脚下那一片叫作普拉卡的区域常一并被人提起，因为它们也是一并作了世界文化遗产的。可是心里却只喜卫城，看它，像看海，每一次都会快乐地享受自己的平凡和无知，看得琐碎的烦恼都远远散去。

普拉卡紧靠雅典卫城的底部。观赏普拉卡的最佳方式是在小巷中漫步，在新古典主义建筑、拜占庭式教堂、咖啡馆、餐馆和纪念品商店之间瞥见卫城。

只是忍不住总奇怪，普拉卡，不过几幢破破的楼、数条挂满旅游纪念品的小巷，怎么就文化遗产了？

这个周日，看着雪在化，想着卫城的山，那一片松柏橄榄的常青林子，残雪未消的样儿，一定别有风韵吧！就背了地图和水出门。要知道，冬春季节（每年的11月1日至来年3月31日）的周末，城里的旅游景点都是免费的，甚至也包括了卫城。

到了山门，却转了心思。传闻卫城脚下有许多未明的遗迹，平时大家都步履匆匆，特别是远道而来的游人，在卫城“咔嚓”两张留个倩影就掉头狂奔，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千年的余韵。今天我倒放慢脚步，量一量这广为人称道的普拉卡。

1

战神山（Areopagus）

卫城是端端地建在一座壁立千仞的山顶上的。那一片，山其实有好几座。站在卫城入口处向左扭头，便是“战神山”。

卫城看战神山顶峰

战神阿瑞斯嘛，提起来就心荡神驰的，我想他一定是众神中最英俊的一位，因为最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即美神维纳斯）只喜欢他，对组织上指定的老公——火神赫菲斯托斯（这家伙是个能工巧匠，可惜生得不好，叫老妈赫拉从婴儿床上抄起来就扔到奥林匹斯山下，摔成了跛子）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瞧。不过，阿瑞斯本人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到处杀人放火的，这不，杀了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就给押到这里受审来了。

这或许只是个神话，但在埃斯库罗斯的戏剧《Eumenides》里也提到了这座山，这里的确是古代雅典最高法庭所在地。

在古典时代，最高法庭的权力日渐式微（叫国民大会给夺去了），只保留了对杀人重罪的审判权，到后来的罗马帝国就更加可怜。公元54年的时候，耶稣的徒儿圣保罗来到此地，开始训诫世人。

战神山与卫城

如果不登卫城，这里是俯瞰市景的绝妙去处。如今，这山的二三十级台阶每日被千万人抚摸，早已是冰样的光滑、水样的溜，就看下山的淑女们，个个儿手拎秀鞋，光着脚丫，小心翼翼挪将下来。

台阶的旁边，嵌在山体上有一块黑石，镌着圣保罗的箴言妙语。我常忆起夏日黄昏坐在此地乘凉，夕阳脉脉，晚风流连，脚下是锦绣雅典，身边是巍峨神庙，眼前厚重的历史是如此流光溢彩的绚烂，叫人千思万绪撞头却讷不可言，只好轻轻摇摇头，对着自己心中的幽思微微一笑。

2

缪斯山（Hill of Muses）

这山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复杂的罗马人的名字，叫Philopappou。公元前200年的时候，希腊为罗马帝国所吞并，在此后的500年间就只做了罗马的一个行省。罗马人慕着古希腊的风华绝代，倒也不肯为难于它，虽然借了它的神话、用了它的建筑，却也任着它继续自己的文字，养着自己的人才。

这个Philopappou，便是公元100年的时候罗马派过来的一个长官，具体的职称和工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此人在雅典期间做了不少好事，人们就宽容他、敬重他，许他在这缪斯山上建了一座纪念碑。

那碑现在还在的，很有些残破，样子倒不像大多数的希腊建筑，只是一面墙，上面神龛似的，放着没头的雕像。很多当地人也不太清楚这碑的来历，就好似我们在北京也常常不知道某个胡同的故事，倒是那些外国人，举着本书四处游荡，一说一套，门儿清。

山的名声听说不够好，因为它正在卫城的对面，先前炮轰卫城房顶之类的糗事都出自这里；如今又因晚上暗些，常有些什么小型案件发生。这是书上写的，我倒从未听说过类似事件。

在缪斯山上可以俯视雅典，并远眺爱琴海。

事实上，雅典是欧洲最安全的城市之一，夜行从不必顾忌的。据说在一些外国移民涌入之前，雅典这座城市可谓夜不闭户，那时街头的小货摊彻夜无人看守，也不会丢根烟、少颗糖。即使世风日下，这座山在夜间也不至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来过几次，山上树林森森郁郁，极幽静的，橄榄树又盛，给外来的游客最直观的希腊感。于游客而言，它的价值更在于，它是地面上唯一一个能拍到卫城全景的地方，更是拍卫城夜景的绝佳所在。

3

普尼克斯山（Pnyx）

此山与缪斯山紧密相连，不小心也不大分得出你我。特地将它摘出来，自然有我的道理。在伯利克里的黄金时代，这里是国民大会沸声的所在。

普尼克斯小山上面摆放着一块巨石平台，古称BEMA，是演说者所站的平台。（摄影：黄华）

山顶一处平地，天然圆形剧场一般，有着极佳的声学效果，够一万八千个有思想的人高声辩论。如今圆形的场子旧貌犹在，只是人们都改在有空调、麦克风的封闭屋子里争吵，不大用得着了，但开个party、弄个表演什么的还绰绰有余。我提到过的风筝节，便是这山，为那节助兴的演出，便是这里。春天来的时候，这里野花遍野，很是美丽。

“苏格拉底监狱”

会引起人们兴趣的是，在这山的入口处有个牌子，标明通往“苏格拉底监狱”，说他老人家就是在此自愿喝了毒汁身亡的，不过查无实据，向来为人所质疑。也有人说，老苏其实是在这山脚下的阿戈拉作别人世的。

4

阿戈拉（The Ancient Agora）

阿戈拉，即集市。这个有着2600年历史的集市，在战神山下平平缓缓的坡上。想起在某地看到有人将其译成“安哥拉”，哑然失笑。希腊文的“a”，永远只发“啊”的音，倒和我们的拼音蛮神似。

阿戈拉，原意为集市，泛指古希腊以及古罗马城市中经济、行政、社交、文化的中心。

许多人知道阿戈拉，是因为希腊作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时候，欧盟首脑会在这里签了十个新成员的入盟协议。我几天后去那里游玩，看到一堆VIP们站着合影的地方，是几层红色的水泥台阶，满眼妒忌地看着满园子的破石头，个个都比它有年头、有资历。

那张合影的背景是一座样子完整的神庙，也是这个大园子里最拿得出手的古董——火神庙。

这座庙是全希腊保存得最完整的神庙。说它保存最完整，不如说它破坏最小。别的神庙，煎炸烹炒无所不受，这座只是被火烧了一把，外表洁白，内里烟熏火燎，只可远观，不可近看；说它完整呢，又不如说它其实只比别人多了顶子。

火神赫菲斯托斯神庙

遍布希腊的神庙废墟，还有几根柱子的就“满世界乱跑”，上画册、登封面的，风光无限。这一个，似乎是唯一还有庙顶的。大约它的主人是火神的缘故，虽遭了焚，毕竟是自家的，伤情就不重。如今日夜和战神受审的山对面而立，对比当年夺妻之恨，也算挽回了点面子。

不过，像它这么好不容易“守身”到如今的，居然没有大红大紫，倒有些奇怪，想必是因为它的主人赫菲斯托斯不是什么重要的神，庙就建得普通，规模也小。

顺便说一句，这个赫菲斯托斯，先天不足之故，便以勤补拙，精习各种手工及金铁之艺，据说英雄阿喀琉斯的盔甲便是由他亲手打造，所以他也是艺术、冶炼之神。这里原是铁匠和其他金属制造者的聚居地，供奉他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吧。

外房檐下有精美的石刻

在园子里举目望去，大一些的建筑，还有与火神庙各据一角却面面相对的Attalos拱廊。这座小白柱支撑着的双层建筑，是美国人在上个世纪复原的，如今作了一个小型博物馆。但这建筑似乎并不讨巧，用色不当为人所诟病。对我来说，颜色则过新，以至我上次去时竟以为是职工用的现代办公楼，加之园子颇大，便过门而不入了。

除了这些，园子里就只有些残垣了，缺头少臂的，但很有冲击力，叫人想去摸摸他们的头，或者替他们整整衣衫。去的时候是四五月间，春花正盛，那些残垣卧在瑰丽的野菊和虞美人花丛中，疯长的春天的气息超过这些凝固的历史，令人感慨万端。

今天又路过它，不经意地发现园中居然有一条铁路线半陷在地下，时不时有红白相间的火车隆隆地通过，看得我瞠目结舌。

- 未完待续 -

【来源：《爱琴海岸——一个女外交官的希腊生活》（2005年9月出版）

作者：王亚丽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