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告子曰:“食色,性也。”
在儒家思想中,吃喝与性,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两大生存需求。
可如果一个人明明活着,却连这两项最基本的天性也被压抑,人性会扭曲成什么样子?1995年,黄健中拍摄的《大鸿米店》给了我们一个血淋淋的答案。
对于不少90年之后的观众而言,《大鸿米店》是一部十分陌生的电影。由于题材敏感,镜头尺度较大,这部影片虽然在1995年就完成拍摄,却迟迟未能上映。
直到2003年,该片在雪藏七年后才得以公映,只不过上映两天后又因宣传不当,二度被禁,面对这一当头棒喝,导演黄健中苦涩地调侃:
“我不认为这部影片的激情戏很多,‘黄导不会拍H片’。其实我一直认为这部影片有着非常严肃的主题,影片海报上写的‘贪婪、情欲、仇恨、暴力’等刺目的字眼儿我个人是不赞成的。”
同时,黄健中更是高呼:“中国电影史会有我的名字。”而他对这部片子的底气,一定程度上也源于原著的底气。
影片《大鸿米店》改自苏童的原著小说《米》。在此之前,苏童的另外两部作品《妻妾成群》和《红粉》分别被导演张艺谋和李少红拍成《大红灯笼高高挂》和《红粉》,取得了不俗的反响。
其中,《大红灯笼高高挂》不得不说是张艺谋在名导之路上的一座丰碑。《米》虽然不及苏童的前两部作品知名度高,但是圈内人士却指出,这部长篇才是苏童最好的作品。
《大鸿米店》脱胎于《米》,以“食”和“性”这两条最具张力的剧情线,讲述了一个让人战栗的人性故事。
民国年间,军阀混战,烽烟四起,底层百姓民不聊生。在四川的一个边陲小城,一场洪灾过后,乡下农民五龙逃到了城里谋生。
码头上,饿得奄奄一息的他为了一口狗吃剩下的生肉,被码头一霸阿保狠狠踩在脚下喊“爸”,仇恨的种子自此埋下。
为了有口饭吃,五龙去城里的大鸿米店做了不要工钱的伙计。而在这间米店里,五龙则体会到了更深的世情险恶。
米店的老板姓冯,是个面慈心狠的角色。生活中克扣下人,背地里与地头蛇吕六爷及其爪牙阿保相互勾结,杀人越货,以不光彩的手段“借米”发家。
冯老板有两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实则却是两朵带毒的“曼陀罗”。
姐姐绮云看上去端庄贤惠,实则心肠歹毒,继承了父亲的悭吝与狠辣。因为对五龙的到来不满,她想法设法侮辱五龙,不肯给他一口饱饭吃,不肯舍他一双鞋穿,将五龙为人的尊严践踏殆尽。
妹妹织云是个物质虚荣、生性风骚的女人,14岁那年为一件貂皮大爷就成了吕六爷的姘头。五龙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又唤起了织云对情欲的渴求,因此她对五龙百般撩拨、挑逗。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时,“食不果腹”与“情难自禁”的双重压抑,也一步步激发着五龙心中的兽性,“城里人根本不把乡下人当人看”,“城里人都是他妈的一肚子坏水”这种发自内心的仇视,让原本本分的五龙不再逆来顺受。
起因是织云本想黑五龙买双鞋,但是却因绮云的阻挠没有买成。对此,五龙一直耿耿于怀。为了买鞋,他背弃了当初只要吃饭不要钱的承诺,张口威胁老板给工钱。
在见识了城里人的欺骗、奸诈、背叛与阴狠之后,五龙也以牙还牙,他暗自向六爷告密,举报了织云和阿保通奸的事实,借六爷之刀解决了曾经侮辱自己的阿保,顺带也让怀了“野种”的织云和整个冯家在六爷跟前失势。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五龙又强势地将织云占为己有,而后登堂入室,成为大鸿米店的上门女婿。
但是五龙并没有因为娶了织云而兴奋,他只是感到被践踏、被愚弄,他说:“大鸿米店娶我,是娶一条身强力壮、传宗接代的看家狗”。
新婚之夜,五龙收到六爷送来的贺礼——阿保的生殖器。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为了免遭荼毒,他赌命去六爷跟前脱裤认罪,才博取了对方的信任。
正因他卑贱至此,冯老板从未拿五龙当过女婿。他与绮云还暗地里买通了船匪,试图除掉五龙。谁知五龙竟死里逃生,带着满腔愤恨回到了米店。
在黑白之间的浓浓灰色主色调里,五龙的人格正在悄然发生着一场令人胆寒的褪化。
从乡下来到城市,五龙先后遭到了阿保的侮辱、绮云的盘剥、冯老板的剪除、六爷的奴役……这些经历都让五龙身上的人性之恶一点一点地膨胀,正如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在一个灰暗的大环境中的被逐渐湮没、同化。
在暗杀中捡回一条命后,五龙性情大变,自此彻底变成了一条“毒龙”。
回到米店后,五龙带着满腔仇恨,对身怀六甲的织云拳脚相向,又粗暴地玷污了曾经奚落自己的绮云,躺在病榻上的冯老板在女儿的惨叫声中绝望死去。
情欲得到了发泄,物欲也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但是五龙并不收手,反而是越发狠辣,步步为营,直至炸平了吕公馆,接替了六爷的位置。
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分为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五个等级。
除了温饱和生理需求之外,影片中的五龙,近乎执拗和疯狂地在寻求一种社会尊重。并且,这种追求建立在一种畸形的报复心理之上。
他曾经因为吃一块生肉被逼叫爹,被踩在皮鞋底下毒打,也曾为多盛一碗饭受人白眼,被颐指气使。正常生理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的过往,促使五龙时刻都在寻求一种心理补偿,三个场景,足够说明这一点:
第一,当五龙第一次拿到老板的五个银元,他毫不犹豫去给自己买了一双阿保曾经用来践踏他的皮靴。因为皮靴是五龙脑海中对权势的初印象,是“城里人”的标志。
第二,在五龙“发家”后不久,他就敲掉了自己的一口好牙,换上了满口金牙,理由是要让所有城里人把他当个人看,可见早期的苦难让五龙对“城里人”这三个字恨之入骨,也执念深重。
第三,他开始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报复社会。其中一个经典镜头就是五龙以银元为诱饵,开始像阿保一样羞辱穷人——“谁叫我一声爹,我就把这个银元给他”,随后却用皮靴狠狠踩了住了那个喊爹的流浪儿之手。
看着这个被自己戏弄的穷人,五龙发出了比昔日的阿保还要得意的一阵狂笑,对上了那个孩子仇视的目光。
这个镜头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五龙已经变身另一个阿保的完整宿命轮回,而下一个“五龙”,已然出世,令人背脊发凉。
在对人性之恶的极端暴露中,整部电影被笼罩在一种阴冷潮湿的氛围里,影片中的人性之恶,像传染病一般四散蔓延,直至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溃烂。
影片末尾有这样两行黑底红字:
“本片讲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旧中国一个引人深思的故事。”
“大鸿米店的这场风波只不过是整个旧中国一个毛孔里出来的血。”
这种将人性放在一个动荡、变化的历史背景中来展示人物丑恶的方式,表面上是在抨击一种历史存在。但是在我看来,这部作品更多的是体现对人性善恶本身的思考。
影片中的五龙,因为见证旧社会的种种丑恶与压迫,从一个被压迫者翻身成为压迫者。并且,他后期膨胀出来的恶,比任何人都要更狠更恶,那么他的恶又是谁造成的呢?
这正是这部电影要体现的哲学思辨:食、色,乃人之天性,也是人变恶的开始。天性和恶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
电影一直用“米”这个意象在暗示五龙的生命轨迹和善恶变化。
在五龙的家乡遭灾之初,他怀揣着一把米来到小城,在船上看到旁边可怜小的女孩就把自己的食物给她吃,这是五龙人性之初纯朴、善良的体现。
流离失所在城市之初,五龙没有落脚之地,但是他循着米香,选择每晚落脚在大鸿米店门口,并且渴求在这样一个能接触“大米”的地方工作。
冯老板收留他后,五龙第一次见到米仓,仿佛一只贪婪的寄生虫一般,一头钻进了米堆,抓起一把就把它们一粒粒撒进嘴里,细细地咀嚼,感受着大米滋养生命的快感。
晚上,五龙选择睡在米仓里,因为只有米不会伤害他,只有米不会让他屈辱,只有米能给他安全感。宣泄情欲时,五龙也选择让这一切发生在米仓里,和织云享受云雨之乐,他也不忘含一口米在嘴里。
在逃脱冯老板的暗杀后,他靠生嚼大米维生,回到了店里。哪怕是身份置换,带着手下招摇过市时,他也习惯性地抛一把生米在嘴里,咀嚼、咽下。
米,在这里象征着五龙强盛的生命力,也见证了五龙从善至恶的全部变化。作为人类生存的重要物质,米延续生命,同样饲喂灵魂,它滋养善美,也孕育人性深处的邪恶。
影片最后,善恶终有报。绮云不堪五龙的杀父之仇,前往青城会馆买凶。翌日,在三声枪响中,白米散落一地,五龙的生命就此了结。他生于米中,也葬于米中。隐喻原始欲望的米,滋养了他,也荼毒了他。
在一片彻底无望的混沌和空寂中,影片终结。如此彻底的黑暗,背后想要剖析的仅仅是人性之恶吗?
也许在批判背后,比之更值得关注的,是对人类天性的某种敬畏。支撑你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也能葬送你。在原始的生命力面前,确实有太多不可估量、不可抗拒的宿命安排。
我们要关注社会的进步、人类的进化,但也别忘记:我们的前身都是本性主宰之下,猥亵潮湿时代中的原始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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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变坏的过程,所谓的善良其实是没有能力报复,所谓的无畏只是穷苦的活着更难。
如此高超真实艺术水平,以后很难看到这种电影了。
很好的电影,主演都是实力派。算得上中国电影中的顶级作品。
看过 值得一看
人性之恶一旦肆放永远超忽你的想象
陶泽如真是不折不扣的老戏骨
这倚云是十六岁花季里的女老师吗?
这电影把人性表显的太直接 真实,
主要是恶转眼到头,作恶发展快,但是当你发达了想深喘一口气的时候发现,枪已经顶到了你的脑门,从开始到死你都还没有想起来对错,就已经结束了,是真正的丛林法则,
原著好看,就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