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石家庄官媒称,今年7月-10月,石家庄将举办“Rock Home Town”——中国“摇滚之城”音乐演出季,并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
这座河北省会,也被称为“最没有存在感省会”的城市,不仅要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还要以摇滚巴士、地铁为载体,还将安排摇滚乐手随机乘坐交通工具,进行快闪式即兴演出。
许久以来,石家庄就被网友视为最具摇滚之城气质的城市,因为“Rock Home Town”逐词翻译过来,竟与“石家庄”三个字天衣无缝,好似天意。
如今,这个带有戏谑意味的称谓直接被石家庄官方盖戳认领,虽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感觉,但也让人感觉到这个昔日的“Rock”城,如今是要认真成为一座“Hometown”了。
来源:石家庄文旅之声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在中国摇滚圈,有一首知名度和传唱范围远超赵雷《成都》的摇滚作品,由“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创作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因为名字太过惊悚,以至于很多人很好奇:
那个石家庄人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
其实,这就是一首缅怀曾经辉煌却逐渐落寞的石家庄的作品,被很多石家庄人视为自己的“市歌”。
人们从那些歌词的片段中,读出无奈的时代叹息,那气息如此锋利,穿透岁月。
因为,石家庄的“摇滚之城”这个梗,在民间早已流传了二十多年。
1986年,崔健的《一无所有》让中国摇滚乐开始进入大众视野,也点燃了各地摇滚乐的星星之火。
那年,石家庄人刑迪组建地平线乐队,成为石家庄摇滚史的起点。
长发、皮衣、墨镜和重金属,是所有摇滚乐队的标配,但不屈的斗志才是那个时代摇滚的主旋律。
长夜如迷梦,欢乐如潮汐,摇滚乐的出现让无数年轻人癫狂,发出时代的亢奋喘息。
1987年,被后来誉为“相当于摇滚乐的九年义务教育”、“为摇滚乐的启蒙和普及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通俗歌曲》杂志在石家庄创刊。
1999年,在无数摇滚乐迷的千呼万唤中,《通俗歌曲》的原编辑晓朱自立门户,在石家庄参与创办《我爱摇滚乐》杂志。
这份被视为摇滚乐圈《圣经》的杂志,江湖人称《爱摇》,启蒙了万千“爱摇”少年,也成为摇滚乐迷们倾吐想法的阵地。
因为审查关系,《我爱摇滚乐》起初没能拿到刊号,纯属地下非法刊物。
为了规避风险,晓朱找关系拿下了音像制品发行许可,开启了国内最早的“买CD赠杂志”的营销方式。
因为是讲究个性的摇滚乐杂志,刊物走的是极其另类的办刊形式,不仅许多刊登的歌词十分风骚,甚至还有编辑夹带“私货”,在文章中分享自己的骗炮经历。
不过,在《通俗歌曲》和《爱摇》两大摇滚刊物的熏陶下,使得石家庄靠着摇滚气质赢得了“国际庄”的戏称。
在当时国内摇滚圈内,除了京城几位著名的“摇滚老炮”,石家庄也涌现出不少摇滚乐队,比如15岁的董亚千和姬赓组建的The Nico(万能青年旅店的前身),相对论以及地下丝绒等。
只是石家庄的摇滚乐队与国内其他同行一样,始终不够影响力。
原因或许与当年香港导演张婉婷以北京摇滚乐队为原型,拍摄的电影《北京乐与路》中,饰演主唱的耿乐所说的一样:
“北京摇滚的主要特点,是穷。”
当时国内的摇滚乐队的圣地,是圆明园东路的北京树村。因为位置偏僻,农民私自搭建了许多民房,以极低的房租出租给那些蓬头垢面穷困潦倒的摇滚乐手。
北京树村
黑豹乐队的李彤,因为觉得饭馆盛的面太少,愤而怒斥店主;唐朝的丁武为了买把心仪的吉他,没日没夜地靠帮人画风筝挣钱。
可无论日子多么贫苦,只要拨弄起乐器,这些摇滚乐手便心无旁骛,演奏出一首又一首炸裂的乐曲。
除了两本足以傲视“滚圈”的杂志,石家庄还曾有一所位于平安北大街的“摇滚乐学院”,召唤着河北及附近省市的乐迷蜂拥而至。
最终这座“野生”音乐学院,由于喝醉酒的学生经常打架,招来警方关注,被迫关闭。
可以说,在中国摇滚乐演进历程中,石家庄不仅从未缺席,始终是真正的摇滚“老炮”之城。
1994年,被神话的香港红磡之夜后,人们原以为这是中国摇滚乐的起步,没想到却成为最后的挽歌。
无数跌跌撞撞,满怀希望扑到时代舞台前列的摇滚乐手,自己不仅一无所有,也无路可走。
而石家庄的摇滚气质消融,似乎也是在一夜之间。
商业化浪潮的冲刷下,摇滚乐在石家庄痕迹越来越淡。
2007年,随着石家庄推动“三年大变样”城镇化改造行动,路变宽了,楼变高了,可躲在车库里的地下丝绒livehouse,却消失不见了。
曾经承载了无数石家庄年轻人记忆的摇滚乐队,飘散在风中,踪迹全无,最后凝成了时代的琥珀。
虚空中奔腾着浮躁的气息,精神与水源同样干旱的石家庄城市名片换成了:刘华强和安徽人都不知道的“安徽板面”。
摇滚早已成为不登大雅之堂的靡靡之音,只有没出息的人才去玩。
即便很长时间内,被商业裹挟的摇滚音乐节已成为许多城市的“吸金大法”,曾经是摇滚乐“精神故乡”的石家庄似乎并不感冒,丝毫没有继续“摇滚”起来的打算。
因此,当石家庄官方再次拿出主动拥抱的姿态去回归“摇滚之城”,究竟是何打算?
来源:石家庄文旅之声
参考国内近期众多靠文旅产业火起来的“网红城市”,很显然,石家庄重启“摇滚之城”,是需要拉动经济。
毕竟作为省会城市,石家庄的经济总量实在是拿不出手。
2022年,石家庄GDP为7100.6亿元,位列全国城市第38名。
经济总量不高,人均水平则更低。2022年石家庄人均GDP仅为59645元,在全国省会城市当中排名倒数第三(仅强于南宁与哈尔滨)。
而且石家庄作为河北省的“一哥”,其实很尴尬:
比经济,经济总量不如唐山市;比环境,不如靠海的秦皇岛;比古代历史,不如千年古都的邯郸;比近代史,不如拱卫京畿重地的保定;比人物,不如名人辈出的沧州。
在国内众多省会城市中,石家庄一直像个“小透明”,无人提及,也无人问津。
刻板又干旱的城市,想叛逆都找不到合适的空间,特别是当自身孕育的摇滚时代逐渐退场,所有的亢奋都已找不到注脚。
相比石家庄对摇滚乐的冷漠,全国已经有太多城市靠着音乐节迅速走红,从官方到民间都展现出难得的支持态度。
2021年,山东的滨州迷笛音乐节现场上,滨州市滨城区委书记现场高喊:“滨州负责安全!你们负责快乐!
2022年,持续举办13年的张北草原音乐节,当地政府将音乐节升级为狂欢节。入夜,伴随躁动的音乐,升腾起的焰火照亮了整个草原。
今年4月的烟台迷笛音乐节,当地司机只要看到从火车站出来的人说是去迷笛现场,直接免费将人送至现场。
今年7月,安徽蚌埠首次举办的“龙湖音乐节”上,近800架无人机灯光秀点亮了整个夜空,乐迷围着冷焰火奔跑,在露营区弹吉他,唱着自己的歌,四周是无数城市志愿者默默守护。
眼看越来越多的城市已经和“音乐节”深度绑定,就连远在河南的新乡市都在争夺“摇滚之城”的称呼时,石家庄终于坐不住了,从历史的箱底翻出积压多年的摇滚乐,吹吹打打再次推向了历史舞台。
应该说,石家庄的领导是懂摇滚乐的。
2021年,因为市长的一句“打造石家庄RockHome Town”的城市品牌指示,40岁的“万能青年旅店”的贝斯手姬赓,喜提石家庄市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这也是国内摇滚乐手首次获得类似政府性质的荣誉。
石家庄也很有诚意,今年年初将原本只演出传统音乐项目的河北艺术中心,特许给“万能青年旅店”当演出场地。
来源:万能青年旅店超话
在此之后,石家庄的市委宣传部邀请了当地中青年摇滚骨干汇聚一堂,畅谈摇滚乐发展与打造石家庄城市名片。
感觉虽然有些怪,但也很符合当下实际。就好像现在中国摇滚乐协会的副会长,是德云社的于谦。
在期盼中,石家庄也在迈进“摇滚之城”的路上不断加速。
就在上个月,河北省音乐家协会摇滚乐创作基地也在石家庄挂牌,万象城大屏幕上不断滚动放着“万能青年旅店”的演出海报,公交车身上也出现了摇滚音乐节的宣传海报。
显然,石家庄迫不及待“摇”了起来,希望尽快把沉睡许久的摇滚梦重新“摇”醒。
不过,这里有个显而易见的问号。
1999年,《我爱摇滚乐》创刊号的扉页上,创始人之一的晓朱发出一句感慨:
“什么时候摇滚乐在我们的社会中能真正被当作音乐对待呢?
喜欢摇滚乐的人们在和煦的阳光下长大,却极力希望逃脱所有规则束缚,这才为很多人不喜。
摇滚的力量是不屈,是抗争,是愤怒,更是不妥协。不愿循规蹈矩,不愿亦步亦趋的人们才有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而摇滚乐真正吸引人的,是对许多虚伪和不公的现象发出质疑和呐喊,是用粗粝的歌声剪开黑漆漆长夜。
石家庄首届星光国际音乐节
这令人忍不住对石家庄官方捏把汗,究竟有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允许摇滚乐队去自由表达,而不是遮掩和删改歌词。
对于石家庄来说,这将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事先对摇滚乐队的内容进行严格审核,那么真正的摇滚精神就不存在;可如果任由乐队肆意宣泄,那么必然要承受一定的政治风险……
因为摇滚并不适合表演,就像愤怒并不能伪装。
要知道,“万能青年旅店”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火遍大江南北后,河北共青团赶紧重新填词翻唱了一首《杀不死的石家庄人》……
因此,万一碰到不懂事的乐队歌词有所违规,要不要修改?是否要将词曲悲观的摇滚乐歌曲调整为积极向上的主旋律?
如果所有出现在台面的摇滚乐队都喜气洋洋唱着赞歌,那摇滚乐是否还是人们熟悉的那股劲呢?
这一切考验着石家庄官方的智慧,也考验着来到石家庄演出的摇滚乐队。
衷心希望石家庄的摇滚节不要变成小圈子自娱自乐,真正成为国内摇滚乐复兴的难得机遇。
不过,无论我们怎么质疑和好奇,石家庄都有资格将摇滚作为自己的城市名片,实现形象破圈,赋予城市年轻化的内涵。
城市的文化发展需要不断探索,在自我更新过程中实现千城千面,给人们带来不一样的文化与生活体验,这也是摇滚气质的体现。
石家庄音乐节现场
2017年,导演大鹏推出自导自演的《缝纫机乐队》。
影片中,高22米、重228吨的大吉他雕塑轰然倒塌,残骸前红色牌位书写四个金色大字:摇滚已死。
大鹏在片中给广场上的吉他残骸上了三炷香,希望重唤摇滚之魂。
那些愤怒与忧伤,骄傲与卑微,终归都化作了一缕青烟。
期盼中国摇滚的魂,能在石家庄重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