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衙门)
清朝雍正年间,大概是雍正六年左右,广东普宁县,有个叫做杜宗城的人到官府是击鼓鸣冤,说自己的妾室郭阿贵死了。
普宁县,也就是现在的广东省普宁市,这个地方现在由揭阳代管,处在潮汕平原的西部,水文非常发达,榕江,练江,龙江水穿插而过,河水滔滔,土地丰茂肥沃,是一块风水宝地。
我们可能会想说,清朝的一个县,那能有多大呢?
其实,很大,因为清朝当时专门对普宁做了一个规划,把那一片大大小小三百多个村子都划到了普宁县的管辖范围内,根据当时的县志来看,整个普宁县的面积有一千多平方千米。
言归正传,杜宗城这趟来,他不是替这个小妾来伸冤的,或者说是他认为某某人杀害了他的小妾,而只是单纯来禀明郭阿贵的死的,这就相当于是一个人自然死亡,然后家人到派出所来注销户口一样。
根据这个杜宗城交代呢,自己这一房美娇妾,近来患上了时疫,家里躺了大半年,病情相当严重,先是发热,后是发烧,最后是昏迷不醒。
小妾患病,好一顿折腾,到了后半夜才睡下,可谁知家里人一个没看住,我这小妾发烧昏了头,半夜竟然自己溜了出去,行至河边,不慎落水,竟然就这么溺死了。
小妾尸体第二天一早才浮出水面,我打捞上来,来不及悲痛,立刻就来官府陈情了。
当时的普宁县令,是一个叫做蓝鼎元的官员。
蓝鼎元,康熙年间入仕,雍正年间为广东普宁和潮阳的两县知县。
(蓝鼎元)
蓝鼎元这个人,少时家贫,父亲去世的早,是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这人读书入仕求功名很不容易,年轻的时候是没少遭罪,清史中记载他当年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实在是没钱买吃的,没办法,只好在兜里揣点盐巴,饿的时候舔一舔。
他这个人,从民间走来,所以他对民间的情况更为了解,也更能体察民情。
蓝县令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随即下到乡里走访,杜家周边的里甲保长,乡亲父老都知道这事儿,愿为杜宗城佐证。
按理说,这件事儿基本上也就可以确定了,郭阿贵失足落水,属于是意外死亡,杜宗城搭了灵棚,吹吹打打,一顿安排,最后将死者入土为安,也就算完。
但是,蓝鼎元这个县令,他不是白给的,他审理案件很有一套,在他看来,既然事情闹到了公堂之上,那就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死的不是小猫,不是小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说人是自杀的,是出了意外,那不行,蓝鼎元是县令,是父母官,他要对普宁县的百姓们负责,这么一桩人命案到了自己的面前,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绝对不能草率结案。
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今佐理掾者,谨之至也。
根据杜宗城的交代,自己这房小妾郭氏,她是海阳人,这个地方在广东岭东,离普宁比较远,所以郭氏嫁到这里来,属于是背井离乡。
郭氏二十有四,杜宗城娶了她一年有余,郭氏呢,没有为杜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她娘家的人也没有过来同住或者照顾她的。
(小妾郭氏)
杜宗城有小妾,那他自然就有正妻,他的正妻林氏,已经三十八岁,膝下倒是儿女双全,生了俩儿子,大儿子杜阿遵,小儿子杜阿贤,都是十来岁,大女儿杜阿端,四岁出头,小女儿名字史书未载,当然也无关紧要,因为正在襁褓之中。
蓝鼎元到杜家一走访,杜宗城的弟弟杜意梅,当地的保长杜若淮,邻居杜立卫,杜宗炯,都拍着胸脯为杜宗城作保,担保这郭氏一定是意外死亡。
这一切的现象看起来越是正常,蓝鼎元就越觉得不正常。
在蓝县令看来,人多诡变,而且在当地,杜家是大族,你看他们都姓杜,同宗同缘,他们既是近邻也是近亲,所以这帮人作保,那只能是听听而已,如果事情另有真相,问他们,那是没用的。
但是,下到杜家就是为了了解真实情况,就是为了找口供,所以蓝鼎元找了个空子,制造了一个和杜家大女儿杜阿端单独相处的机会。
蓝鼎元的问话方式,很有意思,一般来说,如果要从这小女孩的身上得到点有用的信息,那直接问你知不知道你二娘郭阿贵是怎么死的,或者问她郭阿贵是不是被害死的就行了。
但是,蓝鼎元想到杜家这么多人都能联起来作保,想来此前一定有过周密的准备,一定是串供过,也必然提前交代过这个孩子该怎么说。
你用正常的方式去询问,杜阿端只会说不知道,你再问,她坐在地上就开始哭,你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蓝鼎元直接就开口说,小孩子,你家人杀死你二娘郭阿贵的事情,本县令大老爷已经知道了,他们都已经招供了,我和你讲话,不过是问一问杀人害命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老实交代,不说实话,那可就要吃苦头。
(杜阿端)
朋友们,四五岁的小孩,能有什么心智,又能有什么心眼,所以蓝鼎元这么一唬她,她信以为真,果然告出了实情。
杜阿端说,母亲林氏月前在屋内的罐子里放了些糖,后来找不到了,母亲怀疑是二娘偷的,所以用木棍劈头盖脸就打了二娘一顿,我父亲回来后,母亲又和父亲告状,父亲一听也火冒三丈,也动手打了二娘一顿,就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就找不到二娘了。
你看,这郭阿贵的死,还真不是意外死亡,其中是定有隐情。
蓝鼎元掌握了这些证据之后,他立刻就开始行动,让衙役们在杜家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搜什么呢?当然是搜凶器,也就是那根木棍。
大女儿杜阿端说她母亲林氏打人的时候,持的是一根一尺五寸的榆木棍子,衙役们翻箱倒柜一顿找,果然在屋后找到了。
物证有了,那么接下来就该验尸了。
郭氏的尸体,如果你不仔细看,你只会看到她的尸体被水泡的发涨,也就是呈现出巨人观,口鼻之处有泥沙痕迹,手脚上还缠着一些水草,很符合溺水死亡的特征。
但是经由仵作细细勘验之后,更多的疑点浮现了出来。
郭氏的身上,是青一块来紫一块,有很明显的被棍棒击打的痕迹。
(天花病毒)
而且,清朝什么时候时疫流行?是顺治康熙年间比较流行。
顺治皇帝是得天花死的,康熙皇帝小时候也出过天花,但是后来清朝推行种痘来预防天花,所以天花病毒在当时的中国来说,其实已经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杜宗城说,小妾郭阿贵得的是时疫,可问题是,普宁县境内这大半年来都没有任何一例的瘟疫患者报告,郭阿贵更是常年足不出户,不和人接触,她怎么可能会突然患上时疫呢?
而且,瘟疫这东西,它不是什么慢性病,但凡是传染性强的,都是烈性,一周两周的治不好,那就能直接要人命。
最开始杜宗城来告官的时候,说小妾郭氏已经因病躺了大半年了,明显和瘟疫的病情是自相矛盾。
郭氏有可能得了任何病,但一定不会得瘟疫。
因为,病程不符。
很显然,有人在撒谎。
于是,蓝鼎元立刻传唤杜宗城和林氏,公堂之上,蓝鼎元是人证物证全都掏了出来,杜宗城当堂就认罪了,只有这个林氏,非常顽强,是死不认账。
当然,证据面前,林氏也只是强弩之末,到最后也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正妻林氏)
真正的案情,和杜家的这个大女儿杜阿端,说是基本差不多,林氏怀疑小妾偷了自己存在家里的糖,伙着丈夫一起殴打郭氏,而且打的还挺惨。
可话又说回来,杜宗城和林氏虽恶,但他们毕竟也不过是乡野小民,他们不敢犯下大案,对郭氏只是打,而没有痛下杀手。
可是,这样一顿毒打,郭氏不死也差不多了。
这小妾郭氏人在异乡,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平白无故被大房诬陷,到了深夜是越想越难过,她是暗自垂泪,心中悲愤,屋子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于是披上衣服,想要到河边走走,透一透气。
这月光凄迷是流水潺潺,原本郭氏是想要平复一下心情,结果此情此景是让她愈发伤心,她一时情急智短,可就投河自尽了。
第二天一早尸体浮上来,杜宗城和林氏知道祸事了。
虽然说这人不是自己杀的,可是这人死前可没让自己善收拾了,官府到时候追责,这夫妻俩也免不了要打板子。
所以,杜宗城临时起意,干脆编排了郭氏患病,意外落水的故事,想要诓骗蓝鼎元,谁成想,却被家里少不经事的女儿给道破了玄机。
一罐子糖,能值多少钱?杜家是大户,丢了又能怎么样?更何况这糖是不是小妾郭氏偷的,那还有待商榷,不过是大房林氏仗着自己的身份,要在家里给小妾郭氏立立威风罢了。
杜家人也许从来不把这小妾郭氏放在眼里,他们对郭氏的死并不关心,所以宁愿不知情也要联名作保,或者说就算知道实情也格外冷漠,在他们眼里,郭氏的死,似乎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可这谁都是娘生爹养,人生来更并无贵贱之分,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