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五月,汉武帝遣贰师将军李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至天山,攻打不久前才西迁至此的匈奴右贤王部,以巩固汉朝对西域的控制。同时令因杆将军公孙敖率兵出西河郡(郡治今内蒙古东胜县境),强驽都尉路博德率兵出居延,两部齐头并进向北探索敌踪,会师涿涂山(今外蒙阿尔泰山东脉,满达勒戈壁附近一带),以牵制匈奴单于主力不得西援。
看到大战爆发,骑都尉李陵也主动请缨前去攻打匈奴,但汉武帝却推说马少,拒绝李陵参战,李陵乃大夸海口要以五千步卒涉单于庭。汉武帝见李陵如此执拗,便决定让他去送死。
李陵于是回到张掖,开始远征的准备工作,步兵入塞不比骑兵,这一来回还不得好几十天,所以粮食、军器、箭矢、防寒衣物等都得准备齐全了才行。李陵的想法跟刘彻不同,他可不想当个烈士,此次出征,他就非要打个大胜仗回来给大家瞧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么艰苦的环境,苏武不是也坚强的活下来了吗?
在李陵准备出征的期间,我们来插空讲讲李广利路博德等人出塞后的遭遇。
由于是在祁连山交战,地形与给养问题都不大,所以李广利军刚开始的作战还颇为顺利,一战得胡首虏万余级,凯旋而归。李广利正做梦着回去跟卫青般捞个大将军当当,这时,出事儿了!
原来,右贤王只是一个诱饵,消耗并迷惑李广利军的诱饵。真正的单于军主力,根本就不在公孙敖路博德那一路,而是早早埋伏在了李广利军的归途上。看来这个且鞮侯单于并不简单,他在军事外交、以及战略战术上都很有一套,汉朝碰上劲敌了!
果然,李广利兵团遭到了且鞮侯大军的包围,不是普通的包围,而是重重包围,一连数日,汉军弹尽粮绝,伤亡惨重,仍然无法突破重围。
关键时刻,“五小龙“中又一人发威了,他率领所部百余精骑为敢死队,披甲操戈,居先陷阵,杀开一条血路,李广利大军紧随其后,经过一番恶战,终于冲出敌军包围。
此人,便是羽林骑士赵充国,时任李广利军中假司马。所谓假司马,即军司马的副职,秩比六百石。(军司马即将军或校尉的直属幕府长官,秩比千石。)
此战,汉军损兵十分之六七,也就是杀敌一万自损两万,仗打得烂透了,但李广利仍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这在汉武帝时代是极为罕见的,看来李夫人与昌邑王真是很得宠(注1)。另外,李广利的救星赵充国受伤二十余处,遍体鳞伤惨不忍睹,汉武帝听闻,十分感动,立即亲自召见了这个战斗英雄兼舅哥恩公,封之为中郎,秩比六百石,并通报嘉奖,号召全军向他学习。
李广利运气真好,比李广李陵等人好多了,一路遇贵人,死到临头都有人救他。
由于单于主力去埋伏李广利了,所以公孙敖路博德那边并没有碰到敌人,两军在漠北逛了一圈便打道回府,挥一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
几路大军,要么损兵折将,要么一无所获,武帝失望透顶,他的目光再次对准了正要出征的李陵,眼色迷蒙,含情脉脉。
汉武帝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李陵以五千步兵孤军深入,这完全是自杀式的攻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另一方面感性又告诉他,李陵兵力精锐,若能以玉石俱焚之姿,给匈奴以重创,必能扬我国威震骇敌胆,这样就算李陵战死,也能在全国全军树立一个战斗英模形象,所以此战无论胜负与否,都将收到很好的效果,那这五千人的牺牲也就值得了。
想到这儿,汉武帝立刻派人以快马通知正在班师的路博德,要他率领所部骑兵,在半道接应李陵,毕竟那五千人是帝国的一支精兵,能救回多少是多少。
然而武帝的这次苦心安排,又遭到了属下无情的拒绝。
路博德是什么人?那可是参与过霍去病传奇一战的老资格老江湖,向北曾打匈奴一直打到贝加尔湖,向南曾伐破南越一直打到海南岛,向东曾平定朝鲜一直打到汉城,向西曾防备匈奴一路筑塞到居延,可谓转战天下威名赫赫。只是后来也不知犯了什么法,侯爵丢了,将军也丢了,现在只能虎落平阳当个小都尉,简直是比李广还要倒霉,所以他心心念念就是要东山再起。这可好,去漠北一趟半个匈奴人没碰到不说,回头还要去给李陵这个小辈当陪衬,你说丢人不丢人?再这样下去,老子猴年马月能官复原职!
所以路博德也不干了,还想了一大通理由,上书给汉武帝说:“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明年春日,俱将酒泉、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可必胜也。”
按说路博德的上书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我们在卫青篇就讲过;汉朝打匈奴,千万不能选秋天,匈奴在秋天是最强的。此前汉朝的几场大胜仗,也都是选春天,这几乎已成惯例,怎么能由着性子胡闹呢?所以路博德就建议等明年开春再跟李陵齐头并进,各凭本事杀敌立功,这样他就又有机会东山再起了。当然路博德还强调了,出击匈奴必须用骑兵,言下之意李陵那么疯,皇帝你咋也能跟着一起疯呢?
汉武帝看完奏章,大怒。他刚输了一仗,正在不服气,怎肯等到明年?这帮将军个个不体会朕的苦心,个个不听指挥,岂有此理?
于是,在汉武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离谱的臆想情节:李陵在朕面前夸下海口,但回头他就后悔了,胆怯了,不肯当烈士了,所以才指使路博德,编造借口百般拖延,拿朕当猴子耍!
果然非常离谱,李陵哪里有能量可以指使的了老将路博德,这不扯吗?
但武帝已经完全被他的臆想给魔怔了,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失去理智,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这帮将军在联合起来耍朕、欺骗朕,这事儿是可忍叔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不能忍啦!
妈的这帮鬼精鬼精的奸猾武将,你们通通给朕当烈士去,靠,朕还治不了你们了!
于是,汉武帝派人以快马将两道诏书分别发到了李陵与路博德军中。
给路博德的诏书言:“吾欲予李陵骑,云‘欲以少击众’。今胡虏入西河,命汝速引兵走西河,阻击于鉤营之道。”
这是一道很无耻的诏书。汉武帝说自己本来是要给李陵骑兵的,但李陵自己逞能不要(这话真够无耻),朕有什么办法?现在又发现有匈奴游骑侵入西河郡了,你就去阻击他们吧,不要管李陵了,他不是能吗?就让他能去吧!
给李陵的诏书言:“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若无所见,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骑置以闻。所与博德言者云何?具以书对。”
这是一道非常严厉的诏书。汉武帝命令李陵九月份必须从居延遮虏要塞出发,速往漠北东浚稽山(注2)南至龙勒水(今蒙古国图音河)一带探视,寻匈奴军交战,如果不见敌踪,便沿着几年前赵破奴从匈奴撤退的线路向东退回受降城驻兵休整,并将一路情形以快马奏闻。另外,你究竟跟路博德都阴谋了些什么,亦一并详细向朕陈明!
兵法曰:“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汉朝君臣哭爹叫娘的非要去打一场凶多吉少的战争,而且还要互相拆台,互拉后腿,互看好戏。我要是匈奴单于,半夜都得笑醒——天时,秋利匈奴;地利,以逸待劳;人和,汉不互援。三者相加,匈奴岂非赢定?
李陵看了诏书,叫苦连天,现在可好,不仅骑兵没了,后援也没了,一番苦战在所难免。更可恨的是,本人自愿加班,自告奋勇要超额完成任务,最后却还被领导骂想偷懒,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李陵感觉自己真比窦娥还冤!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困难,而是面对困难还要孤军奋战,孤军奋战还要被人误解、甚至猜忌、嘲笑、埋怨、诋毁、刁难……李陵仿佛感觉到,长安城的衮衮诸公们都在冷眼注视着自己,神情戏谑,面容轻佻,就像在看一场好戏一般。
没错,这就是一场戏,看戏的是傻子,演戏的是疯子。既然如此,那就疯去吧,匈奴,我来了,咱们同归于尽,一起疯给天下人看,让那些傻子们通通闭嘴!
李陵命令士卒极尽所能四处搜集赶制箭矢,最后竟统共弄到五十万支,这么多箭矢全射出去,埋了匈奴王庭都够了!
九月,这些箭矢、武器、甲仗还有足够五千人两个多月使用的衣食用品,通通被装在数百辆大车上,与李陵大军一同启程由居延出塞,浩浩荡荡慢慢腾腾朝漠北挺进。
离开居延,就进入了匈奴的势力范围,而汉军由于没有足够的骑兵,无法预先做出有效的侦查,所以只能一路小心戒备,搜索前进,结果从居延到浚稽山四五百公里的路程,他们走了大概一个月,已经算是相当快了。这么长时间,相信匈奴的侦骑早就发现他们了,但为何迟迟不攻打他们,这让李陵非常奇怪。
最大的危险,往往就隐藏在平静之中。匈奴人迟迟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调集兵力,并等待李陵继续深入,从而困之于绝地,将其一网打尽。
直到在浚稽山扎下营来,汉军还是没有发现敌踪,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觉得匈奴人畏我天兵胆小如鼠,这次只要震震他们然后从容回师,这就足够日后向别人炫耀了——老子曾徒步千里横行匈奴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想起来都觉得牛!
只有李陵面色阴霾,每天站在山顶上四处眺望,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时秋风肃杀,天色昏沉,四野衰败,百草哀鸣,一如李陵的面色与心境。
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直觉告诉李陵,大战将临。
期间,不停的有探查敌踪的游骑回来向李陵报告四周的详情,李陵将这些情况都写进奏书里,他没有在上书中对自己和路博德做任何辩解,行动就是最好的解释。
同时,李陵又将沿路所遇山川地形巨细无遗地画成地图,准备一同送回长安上呈朝廷。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三张古帛书舆地图来看,西汉的地图测绘技术已经相当精确与先进(注3)。汉军一次次深入草原打击匈奴,这些代表着当时世界最高测绘制图水准的舆地图,都起到了重大作用。我们后面要讲到的名将赵充国,在讨伐西羌之乱时,也表示要“图上方略”,可见这是汉代将帅的基本技能。
接着,李陵叫过麾下亲兵骑士陈步乐,要他带着这些珍贵情报以快马速回长安,并向皇帝禀告,言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此行幸陛下隆恩,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陵必以少击众,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视死如归,以报陛下。
陈步乐大声领命,然后回头从仅有的十余匹战马中挑了两匹,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李陵奇怪的带着些羡慕的眼神看着陈步乐渐渐缩小的身影,一声长叹。深秋的寒风卷过大漠,李陵心中蓦地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匈奴这冷死人的天气,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过几天事情就会有结果了,希望这一仗后,自己还能活着回去,想起在陇西家中苦侯他的老母与妻儿,李陵心中又不由一暖。
七八天后,陈步乐带着疲惫与兴奋回到长安,汉武帝数十日后始得李陵音信,心急如焚,遂赶紧召见陈步乐。陈步乐将奏书呈上,然后汇报说李将军已按命令到达指定地点,此时正在寻找敌踪,接着又夸李陵不负圣恩,兢兢业业,领军有方,所有将士都愿意为他拼死作战。陛下放心,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刘彻听完汇报,又仔细翻阅了李陵绘制的宝贵的军事地图,不由大喜,满朝的文武大臣体迎上意,也赶紧置酒祝贺,说陛下英明神武,李陵深入敢战,此真乃我大汉之幸也!武帝越发的开心,开口就封了陈步乐一个郎官,陈步乐大喜谢恩,举朝一片欢悦。
又是滥赏!赵充国身任假司马,受创二十余处,救了一军出来,也只不过封了个中郎。陈步乐不过一普通骑士,报个信说两句好话,竟也封了个郎官。汉武帝如今处事,就是这么随意,要你管!
就这样,陈步乐开始在长安快乐无边的享福,而李陵在漠北却陷入了真正的苦战之中。
匈奴的主力终于杀来了,这是且鞮侯亲自率领的单于部大军,总共三万骑,六比一的兵力优势,李陵军被团团包围在浚稽山,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匈奴骑士,震天的号角声与鸣镝声吵的人头脑欲裂。所谓鸣镝,是一种响箭,冒顿单于发明,凡单于鸣镝所至,全军共射之。
此情此景,李陵却面色复杂的一笑。鸣镝声,意味着匈奴单于亲自出马了。
李广与霍去病两大名将,一辈子都没能跟匈奴单于正面交手,现在李陵第一次正式出征竟就碰上了,幸耶,不幸耶?
但李陵已没工夫想那么多了,军情紧急,他赶紧把部队转移了到东、西浚稽山两峰之间,将辎重大车首尾相连排成一排以为营障,然后带领士兵布阵于营外,前排持盾、戟,后排持弓、弩,李陵与校尉韩延年分别持黄、白旗护卫前后军,并命十余亲骑往来穿梭,持金、鼓传递军令,以约进退。五千士卒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冷静的简直不似一支军队,仿佛一台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的战争机器。
兵法曰:“旌旗金鼓,一军之动静进退,全倚乎此。旌旗以万人之目,为一人之视;金鼓以万人之耳,为一人之听。故三军之士,素习阵法,使之遇敌,视旌旗以应变,听金鼓而进退。如此,则战无不胜。”汉军这一整套严谨的排兵布阵,显示了其完备的战术体系,以及李陵卓越的指挥才能。
兵法又曰:“凡行军越山险而阵,必依附山谷,一则利水草,一则附险固,以战则胜。”李陵不选在山上布阵,而选两山之间,这就极好的限制了匈奴军的骑兵优势。因为这阵旁左右两座高山,就是山谷里汉军最好的天然屏障(注4),匈奴骑兵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攻。而如果汉军选在山上布阵,那么匈奴骑兵就可沿着山坡从四面围攻,汉军困守山顶,进退不得,迟早全军覆没。
另外,汉军大车为营,双排作战,交叉火力,纵深防御,是进可攻,退可守;再将有限的骑兵作为传令兵,建立起高效的军事指挥信息系统;凡此种种,李陵不愧为帝国第一战术大师。
且鞮侯见李陵临危不惧,部署有当,心中也甚为佩服,不过对方兵力如此薄弱,又没有战马,而匈奴铁骑居高临下,汉军完全没有胜算。况且,比起中原的马匹,匈奴的马匹更擅长山地作战,特别是擅长从山坡上冲下来“且驰且射”,利用势能给予汉军大量杀伤(注5)。
可惜,且鞮侯只是猜中了结局,却没有猜中过程。李陵这支汉军很快就会给他以前所未有的重创,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随着最后一声鸣镝,匈奴军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气焰嚣张的逼近汉营,正想打个招呼,汉军中忽然响起震天战鼓,近千名勇士喊杀而出,冲进匈奴前锋之中,左右冲杀,勇悍绝伦,真不愧为帝国第一步战精英。
论近身短兵肉搏,匈奴人实在不是汉军“荆楚奇才剑客”的对手,这些个武林高手,最擅格斗技击,又经李陵多年调教,那可是只懂猛冲猛杀的匈奴骑兵能应付的,再加上他们根本没想到汉军会主动出击,所以毫无防备,顿时被杀的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趁着这个时间,躲在盾牌后面的汉军后排弓弩手们,开始填装弩箭,他们将弩弓的前端置于地面再用脚踩住,双手用力往上拉紧弓弦,挂到“机牙”上,接着将三支箭矢依次装进弩臂上的机槽内,端平,眯眼估计距离,以校对“望山”上的刻度,然后手指轻扣“悬刀”,瞄准敌人,准备发射。
这些高射速高射程高密度高精度的强大远射武器,比匈奴骑兵的原始弓箭实在先进太多。李陵敢在汉武帝面前大夸海口的底气便在于此。
且鞮侯怎么也没想到,疲敝弱小的汉军步卒,竟然会反客为主,率先发动攻击,这太扯了吧!于是他赶紧下令,大军迅速压上,全体冲锋,他就不信了,这四条腿的骑兵难道还冲不过两条腿的步兵?没天理了还!
李陵微微一笑,挥动令旗,金声响成一片,勇士们迅速退了回来,同时后排强弩手扣动悬刀,千弩齐发,千支利箭一同射出,在太阳的映照下放出万丈光芒,矢如飞蝗,疾似闪电,番次轮回,张而复出,射而复入,弩无绝声,成排成排的匈奴骑兵应弦而倒,没有比这杀人更快的了。且鞮侯见势大惊,慌忙命部队撤回山上,欲重整队伍再战,没想到李陵又命令击鼓了,数千勇士闻声一齐冲出,追杀匈奴三万精骑。
步兵当然不可能跑过骑兵,但是经过之前一番箭雨,匈奴有部分骑兵失去了战马,还有部分骑兵被受惊的战马甩下地来,他们惊魂未定,就遭到了汉军的追剿,自然魂飞魄散,大多被当场斩杀,鲜血流满山谷,伏尸遍野。有些马跑的稍慢的匈奴骑兵也被汉军劲弩射下山坡,翻滚着摔下来,成为汉军剑下冤魂。
看来,配置了劲弩铁甲的精锐重步兵,只要组织得当,弓弩充足,面对冲击能保持阵型不乱,就足以击败数倍于己的骑射手。中原步兵后来落了下风,是中古时代马镫发明后,败在了北方重甲骑兵的集团冲锋上;而西汉时代的匈奴骑射手,根本就还没有这种可怕的战法。
此役,匈奴损兵数千人,李陵已经够本儿了,接下来全是赚的。
且鞮侯终于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敌人,这支汉军步卒兵团不但战斗力惊人,而且战术出色,又兼装备先进,绝不是李广利之流可以比的,自己这三万人恐怕不够,还得再找些帮手来才行。
于是,且鞮侯又从左右两地急调了八万骑兵,昼夜不止,轮番进攻李陵,打不死也拖死他。
八万对五千,十六比一,这不是用牛刀杀鸡,这简直是在用关刀砍豆腐,李陵军已然陷入绝境!
当然,如果李陵的部队也是骑兵,以他们的战术素养,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但偏偏他们是步兵,插翅难飞的步兵,这可如何是好?
李陵只得命令且战且走,向南撤退,寄望于奇迹的发生。
但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上,匈奴骑兵来去如风,在冷兵器时代根本不可能有步卒在兵力如此悬殊之下还能与之抗衡。只是由于匈奴人忌惮汉军的强兵劲弩,所以才不敢贸然逼近,只是从马上远远的放冷箭,等到李陵布好阵型准备交战,他们又立刻驱马远遁,如此往来骚扰,汉军不免阵型动摇,加重伤亡。匈奴人这招,就像一群狡猾的恶狼,紧紧尾随在受伤猎物的后面,一点一点拖垮这些猎物,然后扑上去,轻松咬断它们的脖颈。
这就是骑射兵对付重甲步兵的最佳战术,再强悍的步兵也拿它没办法。我们不妨称之为“狼战术”。正是这种“狼战术”,使得北方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始终占有军事优势,直到热兵器出现。
看来,对汉军而言,这注定是一次悲壮而惨烈的撤退,其悲壮与惨烈无异于一场大逃杀。
然而即便如此,李陵也没有丧失信心,甚至没有丢弃半车辎重,虽然这样会大大减缓他们的撤退速度。
李陵知道,人是永远不可能跑过马的,就算丢掉所有辎重轻装前进,也不可能摆脱追兵。况且在茫茫的大漠中,没有了辎重给养,那跟自杀没有任何区别。兵法曰:“凡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陵、险阻、林木而战则胜。”匈奴轻装骑射兵无论在装甲防御还是射击准星上,都与汉军重装步射弩兵差距甚大,他们只能以机动取胜,但在山地中,双方的机动性差距并不大,所以现在他们只要能坚持走出大漠,进入山区,那就可扭转颓势。而李陵一路来时已经全面摸熟了地形,所以他并没有绝望,只要坚持坚持再坚持,他就还有机会。
注1:据《汉书 外戚列传》记载,李夫人死后,“上以后礼葬焉”。而汉武帝去世后,“大将军霍光缘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可见李夫人在汉宫中地位不下于卫皇后,而其子地位也应不下于太子刘据。
注2:浚稽山在漠北阿尔泰山脉中段,有东西两峰,西浚稽山海拔四千四百米,东浚稽山海拔三千五百五十四米。在漠北蒙古高原上,由于山丘众多,地多起伏,匈奴的夏季牧场一般选择凉爽通风的山坡台梁上,而冬季则选择温暖避风的山谷低地(韩茂莉《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第八讲)。此时正值初秋,匈奴单于很可能正行营于浚稽山的山坡台梁上。
注3:特别是其中那张最珍贵的《地形图》,其河流按流向由细到粗均匀变化,线条表示、平面图形、流向与弯曲等与当今地图相近;地貌采用闭合曲线表示法,山体清晰醒目,位置准确;居民点用不同等级符号;道路用虚实两种曲线表示,是具有相当高水平的大比例尺(约为1∶18万)地形图。
注4:是山谷不是峡谷,山谷利守,峡谷则死路一条。
注5:见《汉书 晁错传》所载晁错《制匈五策》:“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