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赵炜:与邓大姐相伴27年

东亚二战经典探秘 2024-02-06 08:26:35

作者:赵炜 来源:《纵横杂志》

2024年2月4日是邓颖超同志诞辰120周年纪念日,我们特别摘选了第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七届全国政协副秘书长赵炜同志的回忆文章,回顾了她在邓颖超同志身边工作时见证的点滴往事。赵炜同志1955年3月调到国务院总理办公室,在西花厅工作了长达37年,其中有27年担任邓颖超同志秘书。从她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邓颖超同志的革命精神与独立人格。

1977年,邓颖超出访缅甸时的留影

我是1965年12月起给邓颖超同志当秘书的。在西花厅,工作人员无论男女老少,都习惯称呼邓颖超同志为“邓大姐”,就连周总理当着我们的面也叫她“大姐”。这已经演变成了对她的尊称。有一次,她开玩笑说:“你们都管我叫‘邓大姐’,等过了一定的历史时期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了。”

在邓大姐身边工作的日子里,她给我讲过自己的身世。1904年2月4日,邓大姐出生于广西南宁。虽然她的祖籍是河南光山,但遗憾的是她从未去过。她的母亲杨振德出身书香门第,识文断字,会中医,并且性格刚强、不封建,非常能干,这对邓大姐的性格影响很大。邓大姐出生的时候,差点被重男轻女的父亲邓庭忠送人,杨振德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拎起菜刀大喊:“你要把女儿送人,就先杀了我吧!”这才把她保了下来。不久,邓庭忠被流放,服刑三年期满前暴病而死。杨振德变卖了所有衣饰充当路费,从此母女俩生活没有了着落。杨振德带着女儿由广西到了广东,又从广东到了上海,最后到了天津,在长芦盐业局办的一所育婴堂谋到了一个职业,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那会儿邓大姐才6岁多,就要每天织毛巾、织袜子来换一点钱,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负。1913年,杨振德带邓大姐到北平一所平民学校任教,这是由一位主张革新的社会党人陈翼龙开办的。在这里,年幼的邓大姐受到革新的启蒙教育。不久,学校被袁世凯查封,母女俩只好又返回天津谋生。后来邓大姐到直隶女师报名上学,因岁数不够,硬是虚报了两岁,这才上了学。

1925年,邓颖超和母亲杨振德合影

惊心动魄的革命生涯

“邓大姐告诉我,在蒋介石统治下的白色恐怖年代,连她和周恩来同志在上海都是单线联系的。那时最难的是为地下组织寻找住址,必须得找带后门的房子,窗台还要备有花,以便情况不妙的时候给其他同志打暗号。”

1923年,邓颖超(前排左一)在天津达仁女校任教时与同事们合影

颠沛流离的童年不但没有击垮邓大姐,反而磨练了她的意志,激发了她立志推翻反动统治的革命热情。她作为演讲队长,经常站在小板凳上演讲,振臂高呼,慷慨激昂地宣传革命。五四运动时期,邓大姐和周恩来、郭隆真、刘清扬等天津学生运动的领导者,共同组织了觉悟社。虽然她当时才15岁,在他们里面是年龄最小的,但她充满热情,立下誓言,愿将一生献给中华民族奋起复兴的事业。1920年起,她发起组织女权运动同盟直隶支部、女星社等进步妇女组织;1924年1月,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5年3月,直接转为中共党员,担任中共天津地委妇女部部长。邓大姐在天津被列入了敌人的黑名单,而此时与她通信多年、已确定恋爱关系的周恩来同志已经从国外回来,在广东工作。由于两广地区亟须开展妇女工作,她便于1925年7月13日奉党组织命令前往广州。她于8月7日到达,第二天就与周恩来同志结了婚,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

邓大姐在广州担任中共广东区委委员兼妇女部部长,此外,还担任了广东国民党党部妇女部部长何香凝的秘书,协助其工作。当时邓大姐不会说广东话,何香凝也不会说普通话,工作很难开展。为此,邓大姐下定决心,要在三个月之内学会说广东话。她的语言天赋很高,又肯努力,果真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学会了。后来因为工作需要,邓大姐的广东话、上海话、四川话、天津话都讲得很好。

1926年1月4日,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邓大姐作为唯一的一名女性,与毛泽东等其他六位中共党员一同出席会议。会上,她以个人的身份加入了国民党,成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并与宋庆龄、何香凝组成妇女运动报告审查委员会。20世纪20年代末,邓大姐任中共中央妇委书记、中共中央直属机关支部书记、中央组织部干事,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邓大姐告诉我,在蒋介石统治下的白色恐怖年代,连她和周恩来同志在上海都是单线联系的。那时最难的是为地下组织寻找住址,必须得找带后门的房子,窗台还要备有花,以便情况不妙的时候给其他同志打暗号。1928年6月18日—7月11日,邓大姐列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

邓颖超列席中共六大的证件

1932年,到中央苏区任苏区中央局组织部、宣传部干事,不久又担任苏区中央局秘书长兼司法部秘书。1934年,邓大姐得了肺病,为了不给组织添麻烦,从瑞金出发长征之前,她提出留守根据地,但没有得到批准,因此她是带病长征的。虽然身患重病,她还是依靠顽强不屈的意志,爬雪山、过草地,坚持到了陕北。党中央给她配备了担架和马,但经常被她让给其他生病的同志使用。邓大姐跟我讲,过草地的第一天,她就遭遇了一次极其重大的危险。当时她不小心陷进了沼泽地,这时前面的队伍走了,后面的队伍还没跟上来,她便憋着气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后面的部队赶来,才被救了出来。七天七夜过了草地,终于看到了房子,但当地的房子的一楼用来养牲口,二楼才是住人的。因为过度虚弱,她连楼都上不去,直接倒在了地上。蔡畅等同志去看她,觉得她简直虚弱得不像样,那时也没什么药,她连生命迹象都没有了,好像都活不过来了,大家还在背地里偷偷哭了一通。没想到她却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后来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到达陕北后,邓大姐先后担任中共中央机要科科长、中共中央白区工作部秘书。抗日战争时期,她曾担任中共中央长江局妇女委员,后到重庆任中共中央南方局委员、妇委书记,在国统区和各界人士建立了密切关系,宣传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从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1945年,她在中共七大上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同年任中共中央妇委副书记。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候,为了争取国内和平,1946年,她作为中共代表团成员参加政协会议,利用各种机会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骗局,阐述共产党和平建国的主张,并与国民党特务斗智斗勇,不断周旋,为争取中国的和平、民主而斗争。邓大姐曾回忆说:“在重庆,驻地的房子像是‘夹馅饼’。我们住中间一层,上下两层住的都是国民党的特务,对面也有国民党特务,整天瞪着眼睛监视我们。”她形容得生动极了,听得我们都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

现代女性的独立自主

“邓大姐不肯在周总理负责的政务院及其下属的政府部门就职,与她具有非常独立的人格有关。她主张女性独立、绝不靠丈夫,她也用不着靠丈夫。而周总理也丝毫不因为她是自己的夫人而在工作上加以照顾,反而更加‘压低’她”

新中国成立后,邓大姐参加了创建全国妇联的工作,成为新中国妇女领导人之一,为真正实现男女平等和妇女解放运动而呕心沥血。她在担任党和国家重要职务之后,为国内、国际统一战线工作和促进海峡两岸的和谐,做了大量工作。

作为很有影响的一位老党员,作为妇女工作的先驱者,政治家、社会活动家以及中国现代史上为数不多的杰出女性之一,邓大姐受到广大人民的爱戴以及台湾同胞、外国友人的尊重。1980年,我随邓大姐访问法国里昂,中午在路上的一个小酒店休息吃饭时,老板告诉我们,尼克松刚刚离开,当他得知邓大姐要到酒店用餐的时候,还专门留了一张名片转达他对邓大姐的问候。

从邓大姐的革命经历中不难发现,她这样一位备受敬仰的革命家,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直至周总理去世,都没有担任过政府部门的任何职务,只担任过全国妇联副主席一职。这是因为,周总理和邓大姐两人约好,进城以后,绝不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因此政务院成立的时候,虽然很多人曾提出邓大姐也应该在其中就职,可周总理却坚决不同意。

邓大姐不肯在周总理负责的政务院及其下属的政府部门就职,与她具有非常独立的人格有关。她主张女性独立、绝不靠丈夫,她也用不着靠丈夫。而周总理也丝毫不因为她是自己的夫人而在工作上加以照顾,反而更加“压低”她——实施工资制时,周总理给邓大姐定级,本来定为五级,但周总理给邓大姐压了一级;1975年10月毛主席亲自批示让邓大姐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周总理又给压了下来。邓大姐说:“组织上怎么安排,我都没有意见。”她坚决服从组织分配,从来没有发过牢骚。等到1976年,邓大姐正式当选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时候,才知道早在1975年就被批准了。回来以后,邓大姐跟我讲:“恩来压得对。”周总理在世的时候,她始终保持低调,除非必要,否则绝不陪同周总理出席任何外事活动。有一次,外交部有一个活动,由周总理和邓大姐共同出面在大会堂宴请外宾。外交部在请柬的落款处印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周总理一看,马上告诉大姐,两人决定立刻将请柬退回去重新印,只印“周恩来”,不印“邓颖超”。

周恩来与邓颖超的合影

他们约定不在同一个部门任职,也的确是非常必要的。由于有保密规定,夫妻俩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确实不方便,理应避嫌。这项规定,周总理和邓大姐执行得近乎严苛:周总理知道的事情,邓大姐不该知道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周总理去世之后,很多人来看邓大姐,有时讲起某件事,她却完全不清楚。对方很惊讶,说没想到周总理的事连邓大姐都不知道。邓大姐说:“你别以为恩来知道的事我全知道,他是党中央副主席,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央委员。不该知道的事,他不说,我不问。”即便是全国妇联的文件要送到周总理的办公室批示,大姐也交代工作人员按照正常组织程序办,批示结果由全国妇联通知她,她绝不直接问周总理。包括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们也是这样严格要求的。

严于律己的工作态度

“我们一进入西花厅工作,就被告诫不要因此而产生优越感,待人接物要更加和蔼、耐心,不怕麻烦;到外地开会不许买土特产,不许接受礼物,对她和周恩来不许迎送,等等。这些是不成文的规定,我们都要严格遵守”

虽然周总理在党内的职务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而邓大姐早在1925年就是中共党员,并且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就担任过党支部书记,但在我们这个小小的西花厅党支部,他们却都把自己看作普通党员,十分重视支部活动。西花厅党支部书记由中央警卫局局长兼任,副书记是一名卫士,而我是组织委员。我们开党支部会,周总理因为国事繁忙,经常无法参加,但一直坚持让我们通知、提醒他,实在参加不了,也会认真请假;邓大姐则一次都不漏,跟我们一起学习文件。邓大姐这样的老革命,身体又不好,总同我们一起这么天天读,我实在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她说:“大姐,您别跟我们一起学习了,太浪费时间了,您还是去看书吧。”邓大姐很严肃地说:“赵炜,你这是什么观点?什么叫浪费?”我说:“我们支部的同志水平这么参差不齐,高的像您那么高,低的像我们这样,好像小学生一样,念文件都念不清楚。您跟着我们在一起学习,不是浪费您的时间吗?”大姐把我狠剋了一顿,教育我要重视支部工作,要多接触党员。她还说:“咱们要互相学习。”

1978年12月,邓颖超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

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重新设立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邓大姐当选为第二书记。她参与制定了《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等党内一些重要法规,为健全党规党纪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在严肃党纪、端正党风方面,邓大姐特别强调以身作则,她不但从自身做起,严格要求,生活朴素、不搞特殊化,而且对她和周总理的亲属乃至双方的工作人员的要求都十分严格,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有时候她的原则甚至强得让我们难以理解。比如,我们工作人员是为她服务的,手纸、肥皂等日用品理应到机关去领,但她不允许,都是她自己拿钱为我们买。偶尔周总理去外地的时候,她每次不但要向毛主席请假,毛主席同意了她才去,而且自己掏住宿费,连跟她一起去的服务员相关费用都是她一个人掏。我们一进入西花厅工作,就被告诫不要因此而产生优越感,待人接物要更加和蔼、耐心,不怕麻烦;到外地开会不许买土特产,不许接受礼物,对她和周恩来不许迎送,等等。这些是不成文的规定,我们都要严格遵守。周总理有个警卫员后来当上了福州军区副司令,知道邓大姐爱吃加应子(在北京要凭券到友谊商店才能买到),就买了两盒寄给她。结果邓大姐收到以后,非要让我寄去50块钱。我说:“一共才20多块钱,给人寄50块钱干嘛?” 她仍坚持这么做:“让你寄就寄!这样以后他们就不敢寄特产了。”

不仅如此,邓大姐还是实践群众路线的典范。她时刻关心群众的疾苦,并且切实地解决实际问题。通常有些群众来信是会转到我们手里的,其中有些是寻求邓大姐帮助的,只要能帮得上忙,事无巨细她都要管。比如,有一位上海的工人来信说,快过年了,家里断水断电,孩子不能做作业。邓大姐看到信后,让转到上海,请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还有一位长沙的老百姓,老婆生孩子大出血却没有药,打电话过来求助,我立刻报告邓大姐,她马上交代卫生部当夜去送药。后来邓大姐去世的时候,这位父亲还专门带着她救下的这个孩子到西花厅来吊唁。

对待我们,邓大姐也特别亲切。周总理和邓大姐的司机、厨师、服务员乃至办公室主任等工作人员,全部由组织部门负责挑选。他们以很平等的态度对待、培养、教育我们,轻易不会换人。我作为邓颖超同志秘书为她服务了27年,直至她去世。这些年,她对我的培养、教育、信任、关怀与爱护,我永远不能也不会忘记。如今,虽然邓大姐已离开我们32年了,然而,她的名字将同她光辉的一生一起载入中华民族的史册,永不磨灭。

本文摘自《纵横》2014年第2、3期,文字有删改。

【作者:赵炜 来源:《纵横杂志》

编辑:于洋

校对:杨玉珍

审核:张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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