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萍跟了半年的大客户终于签单了。晚上拉着杜凡吃大餐庆祝，忍不住一时感慨，晒出一张两人手持红酒的自拍，配了一句很励志的话：用力拼搏，用心享受。

动态更新不到五分钟，评论区已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同学说：太浪漫了，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同事说：精英就是精英，而我下班只能对着锅碗瓢盆和洗衣机。

闺蜜说：又撒狗粮，滚！

肖玉萍笑着发了一条统一回复：谢谢大家关注。都是辛苦换来的，没什么好羡慕的，任何人只要肯努力都会实现，加油！

优雅地刷完这波优越感，肖玉萍就开始愉快地用餐了。

谁知刚吃完第一道香煎鹅肝，评论区就换了画风。

起因是杜凡小姨一条酸溜溜的评论：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孩子。

一句话惹得杜凡家亲戚纷纷炸毛，好好的评论区变成了讨伐大会，拐弯抹角指责她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管孩子。

“你家人就这么看不得我好？”肖玉萍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质问杜凡。

杜凡拿起手机一看，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你不说吃喝玩乐的朋友圈都屏蔽她们吗？现在我妈和彤彤也看见了，要问起来我怎么说？”

“怎么说怎么说，我们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生活？我看这都是你妈指使她们干的，指不定盯了我多长时间呢。”肖玉萍怒气冲冲，脱口而出。

她怎么不管孩子了？俩孩子虽然从小到大跟着奶奶，可他们从小吃的进口奶粉、穿的名牌衣服，都是谁挣来的？

特别是儿子阳阳出生时，肖玉萍直接入手了一套高档住宅给儿子当见面礼，自己为还贷款没休完产假就开始上班，累死累活都是为了谁?

肖玉萍的婆婆早年守寡，母子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冷冷清清，肖玉萍当年生下女儿彤彤，婆婆主动包揽了孩子的一切，一句怨言都没有。

三年前肖玉萍又生了儿子，婆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把俩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从不用她和杜凡操心。

可自从去年小夫妻俩搬到新房来住，婆婆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坚持让她把孩子一起接走。

肖玉萍觉得她简直是无理取闹。彤彤在老房子这边上学上得好好的，能说转走就转走？阳阳才三岁，她和杜凡都忙，接过去了谁带着？

可婆婆一点都不理解她的苦衷，三番五次催她辞职把孩子接走，闹得肖玉萍头疼不已，赌气不肯回老房子。

“你妈肯定是看我们住新房子她心理不平衡，鼓动她家亲戚跟我作对。”精致的酥皮海鲜巧达汤上来了，肖玉萍却没了拍照的兴致。

杜凡瞪大眼睛：“你别把我妈想得那么坏！我们都两个多月没回去看孩子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

“那我为什么不回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我卖这一栋别墅够你好几个月工资，你妈心里没点数儿吗？整天嚷嚷着让我辞职，辞职，我辞职了房贷你还啊？”

杜凡被噎得咕咚咚灌了半杯红酒。

肖玉萍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女儿彤彤给她发的微信：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说。

“看看，连女儿都跟着起哄了，这不是蓄意挑拨我跟孩子的感情吗？”

“彤彤找你好几次了，也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说奶奶病了。她可能真有事儿，要不这周末我们回去看看吧。”杜凡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

“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儿？不是要吃就是要穿。你妈才五十多岁，能有什么病？周末我有客户预约看房子，你买点东西给送回去吧。”肖玉萍一口回绝。

好好的庆功宴因为一条朋友圈惹了一肚子气，回到家刚要敷个面膜，婆婆又给杜凡打来电话。

肖玉萍觉得婆婆肯定是成心的，赌气抢过电话不让他接，谁知婆婆还较上劲了，打了两遍不接，又打到她手机上。

杜凡这次反应快，抢先接起来，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我马上回去。”

杜凡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肖玉萍一把拽住他：“你喝酒了怎么开车？这么晚回去干什么？”

“阳阳把一颗珠子塞鼻孔去了，得赶紧去医院。”杜凡一把甩开她。

肖玉萍一听就急了，赶紧接过电话：“妈你快带孩子上医院啊，等我们回去不耽搁了吗？我和杜凡现在就去耳鼻喉医院挂号。”

婆婆二话没说就挂了电话，明显带着情绪。

夫妻连跑带颠赶到医院，号都过了两次婆婆也没到，打电话也不接，肖玉萍急得想骂人。

一个小时以后婆婆才满头大汗来到医院，说是阳阳哭得厉害，哄了好半天才给穿上衣服，打车又不好打，真是急死了。

一家人抱着孩子楼上楼上折腾了好几圈，医生也看了CT也做了，却没发现任何异物。医生说有可能孩子哭闹的时候把珠子喷出来或咽进肚子里去了，不必太担心。

一场虚惊，差点把人吓死！肖玉萍出了急诊室就喝斥儿子：“真是没事儿找事儿！大半夜跑一趟医院好玩儿吗？我和你爸都急死了。”

阳阳天生胆小，本来上医院就害怕，哭得满头大汗，杜凡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肖玉萍这一喊，又哭起来。

婆婆心疼孙子，也没什么好气儿：“他才多大，明白什么？”

“小的不明白，大的也不明白?明知道孩子没深没浅，还给他玩串珠子。”

“我能给他玩珠子吗？是他把彤彤的手链咬断了，也不知怎么弄鼻子里一个。”

“彤彤哪来的手链？还不是您给她乱买东西。”

“就是，妈你别老惯着她，孩子该管的时候就得管。”杜凡见婆媳之间剑拔弩张，赶紧出来打圆场。

婆婆狠狠瞪了杜凡一眼：“你的孩子，该谁管？”

肖玉萍算是看透了，今天她要是不回去一趟，这一家人还没完了。

眼看着杜凡被呛得哑口无言，她终于忍无可忍：“我管！那熊孩子在哪呢？”

“我叫你们回去你不回，非得让我带阳阳来医院，彤彤吓得直哭，不敢跟来，只能把她自己留家里了。”

“她还有脸哭？我整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她在家吃好的穿好的，怎么还这么多事儿呢？”

“你们俩在外边躲清静，还嫌孩子事儿多？彤彤才十三岁，放学回家就知道帮我洗衣服拖地带孩子，你俩天天下班都干什么去了？”

“我俩不就今天出去吃顿饭让你们看见了吗？这还抓住小辫子没完没了了。”肖玉萍不耐烦地顶了婆婆一句。

婆婆张了张嘴，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半天才幽幽说了一句：“你们俩啊，为了一套房子，扔了俩孩子，值当吗？”

“那孩子长大了不要房子啊？我们不趁着年轻给他们多挣点钱，以后拿什么给他们成家立业？俩孩子跟着您一直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捆绑着我们？”

“我再好也不是他们的妈！你们搬出去一年多，彤彤心事越来越重，最近连话都不爱说了，你们不想想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肖玉萍紧张起来。

婆婆看看出租车司机，欲言又止。她越这样，肖玉萍就越急，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不好的念头：女儿是被霸凌了？还是被······

肖玉萍不敢再往下想，只盼着快点到家，好好跟女儿谈谈。

出租车走的路线，正好经过肖玉萍买的新房子，婆婆看了，又叹息一声：“从这到家才多远？你们就能两个多月不回家。你们比那总统首相还忙？”

一句话说得肖玉萍面红耳赤，也顾不上顶嘴了。

几个人回到老房子，一开门发现电视还开着，彤彤却不在客厅。她卧室的门关着，肖玉萍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杜凡说可能睡了，别吵她了，以后再说吧。肖玉萍想想也是，准备等阳阳睡了就回去。

可是坐在家里的旧沙发上，看着在杜凡怀里迷迷糊糊的儿子，肖玉萍竟然想女儿了。

坐了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推开彤彤的房门，本想偷偷瞄一眼女儿，却一下子傻在门口。

杜凡看她那样子，就说你还是进去看看吧，别回家又想她了。

肖玉萍一回头，满眼惊恐：“彤彤没在屋里。”

“没在屋里？”婆婆和杜凡一下子都傻了眼。

老房子就这么大，两室一厅，婆婆的房门开着，厨房是开放式的，一目了然，哪有孩子的身影。

杜凡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彤彤房间拉开衣柜，没有！又跑到婆婆房间拉开衣柜，也没有。

肖玉萍的腿都软了，婆婆更是脸色煞白，摇摇晃晃扶住沙发靠背，却还是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都说人的一生总有起起落落，可肖玉萍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事业巅峰和生活崩盘竟在同一天到来了。

女儿失联下落不明，婆婆突然昏迷不醒，这些是肖玉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杜凡把婆婆送上救护就去派出所报案了，回来时肖玉萍抱着阳阳迎上去，急切地问：“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有线索才好找一些，比如孩子平时都跟谁来往密切，老师同学朋友什么的，可我们都不认识啊，得问妈才行，这些事一直都是她管的。妈怎么样了？能不能起来啊？”

肖玉萍眼神躲躲闪闪，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的小姨却冲上来，狠狠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你还知道你有孩子和妈？”

婆婆得的是癌症。小姨说，肖玉萍拉着杜凡搬出去不久，婆婆就开始肚子疼，起初没太在意，后来实在挺不住了，让小姨帮忙带孩子，做了几次检查，才最终确诊。

肖玉萍买这套新房，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背负着高额的贷款，婆婆怕拖累他们，根本没打算治疗，因此一直隐瞒病情，最近这几个月，全靠止疼药撑着。

“你妈怕她哪一天突然死了，吓着孩子，低声下气求你们把孩子接走，可你们只顾自己吃香喝辣，把这一家子老小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你妈连医生都不给抢救了，你还等她起来找孩子，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小姨死死揪着杜凡的领子，泣不成声。

杜凡脑子一片空白，任她打骂。

肖玉萍也嘤嘤地哭起来：“小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可现在我得先把孩子找回来啊，彤彤要是真丢了，我妈可能也就······”

小姨这才冷静下来，抹了一把眼泪：“你妈手机密码是六个零，你们打电话问问彤彤班主任老师吧。你妈说彤彤这几个月有点儿不对，书包里老有些小礼物什么的，问也问不出来怎么回事，让你回来跟孩子谈谈你又不回······”

“小姨，您等我把孩子找回来再说行吗？”杜凡拼命翻找老师的电话号，肖玉萍哭着央求小姨别再唠叨。

老师在睡梦中被惊醒，一听学生丢了，吓了一跳，她说彤彤几乎不跟同学交流，沉默寡言，只有她哥哥来接她的时候才高兴点儿。

“她哥哥？她哪来的哥哥？”杜凡脱口而出。

老师吓了一跳：“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天天放学来接她回家，不是你们家人吗？”

“彤彤根本没有什么哥，你不问清楚就让孩子跟他走吗？不是父母家人，你就让他把孩子带走？要是出了事儿，你能负责吗？”肖玉萍一把夺过电话，急得声调儿都变了。

老师也有点不客气了：“彤彤父母来了我还真不认识，倒是这个男孩风雨不误来接她，彤彤说是她哥哥，我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杜凡赶紧抢过电话，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老师，麻烦您好好想想，这男孩叫什么，看样子是不是坏人？现在这小女孩儿出事儿的那么多，我真怕彤彤被人欺负啊……”

杜凡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老师也是好心人，说她马上就跟学校联系，让杜凡带着警察去调一下大门口的监控，看看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杜凡一边给民警打电话一边往楼下跑，肖玉萍把阳阳往小姨怀里一放，也跟着追了上去。

夫妻俩还没到学校，民警就给杜凡打了回来，说孩子找到了，就在学校大门口的角落里蹲着了，看样子没受什么侵害，只是冻得不轻，现在他和老师正带孩子往就近的医院赶。

夫妻俩又赶到医院，彤彤正裹着大被子抱着老师哭，见他们进来，却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冷漠地扭过头，就像不认识一样。

肖玉萍一见她跟老师比跟自己还亲，当时就放弃了抱抱她的想法。

“是彤彤的爸爸妈妈吧？孩子说昨晚奶奶带着弟弟去医院很久没回来，她觉得自己闯祸了，很害怕，就自己走到学校来了。”老师赶紧站起来跟他们解释。

肖玉萍一听这话，怒上心头，上去就推了彤彤一把：“你以为跑学校来就没事了？你知不知道差点害死弟弟？你哪来的手链，是不是接你放学的男生给你的？”

彤彤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瞪着肖玉萍：“关你什么事？”

肖玉萍被女儿怨毒的目光吓到，这才两个多月不见，她简直就像变了个人，哪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你怎么能随便要别人东西呢？你要什么，妈妈都可以给你买啊。”肖玉萍冷静了一下，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彤彤却毫不领情：“你还是吃你是西餐去吧！你不是我妈，我妈是个落蛋鸡，她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跟谁学的这话？”随着啪地一声脆响，肖玉萍把从小姨那条评论开始积攒的怨气、焦虑和恐惧，都发泄到了女儿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老师一把将她推开，杜凡赶紧过去抱住彤彤，民警也瞪起眼睛冲她嚷嚷：“哎，你怎么能家暴呢？”

“打，你打死我吧!你就是个落蛋鸡，生一个丢一个，你既然不想负责任，还生我们干什么？我奶奶快被你们害死了，我和弟弟以后该怎么办？”彤彤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在杜凡怀里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杜凡愣了一下，突然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民警本能地问：“谁害死谁了？你们一来就又打又骂，我告诉你们家暴老人和孩子可是重罪啊！”

杜凡和肖玉萍赶紧解释，说没有家暴，只是跟孩子之间有点误会。

彤彤又喊起来：“警察叔叔，我奶奶得了癌症，他们不管；生了我和弟弟，他们也不管，警察叔叔，你把他们抓起来吧！”

民警看看肖玉萍和杜凡，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这好像就是遗弃罪了吧？”

“彤彤，你别闹了，你打电话也不说清楚，我们也不知道奶奶是得了癌症啊。奶奶刚才被你吓昏了，现在还没醒呢，我们得回去照顾她。”杜凡低声哀求女儿。

彤彤含着泪问他：“还有什么用?你现在陪她她知道吗？你们老说给我们挣钱挣钱，你的钱能买回奶奶的命吗?”

杜凡脑门上的汗，擦了一茬又冒出一茬。

绝症面前，再多金钱也无济于事。

小姨哭着打来电话，婆婆还是走了。

肖玉萍和杜凡终于把孩子们接到新房子，给彤彤转了学校。

但彤彤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依然心事重重。她怀疑彤彤是早恋了，悄悄去原来的学校调了监控，发现那个男孩是隔壁私立高中的学生。

她去找男孩谈了一次，才知道男孩有一天看见彤彤被几个同学欺负，才开始接送她上学，那些小礼物也是他给彤彤的，没有早恋，只想让彤彤开心点。

因为彤彤告诉他，她发现奶奶在偷吃吗啡片，怀疑奶奶得了癌症，想让爸爸妈妈回来带奶奶去看病，可爸爸妈妈一直不肯回来。

彤彤甚至一度想辍学，她说弟弟还小，奶奶万一犯病，家里连个替她叫救护车的人都没有，她很害怕奶奶出事，那样她和弟弟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男孩说他也和彤彤有一样的担忧。他男孩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他从小就和外婆相依为命，可现在他还没长大，外婆就老了，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某一天放学回来，发现外婆倒在地上，再也叫不醒。

彤彤出走的那天晚上，给他发了微信，说她要是害死了弟弟，就去陪着弟弟，他哄了她很久，才在江边找到她，彤彤死活不愿回家，他只能陪着她在学校外面等到天亮。

“大人们都有自己的世界，而我们留守家庭，就像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我不知道等我长大，我的父母会给我什么，但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他们缺席我生命的这漫长的时光。”十七八岁的男孩别过脸去，红了眼圈儿。

男孩儿离开以后，肖玉萍搂着三岁的儿子哭了很久，在他脸蛋上亲了又亲。她已经决定辞职了，打算等儿子顺利入园之后，再去找个时间宽松的工作，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等孩子们长大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