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在一个夏天的上半夜,太阳的热还没散去,屋里闷热,照例是没来电,所以也开不了电风扇,大家就搬了凳子在门口的巷子里乘凉。
我们家的门口打了水泥,所以干净平坦,又是在最外侧的稻田边上,大家都过来聊天,带着自家的棕叶扇子,各自去屋里搬了条凳或者竹椅出来,排开坐在两边的墙边。我坐在母亲的旁边或者对面,每隔一会儿,她就拿着蒲扇朝我挥一下过来,帮我驱赶身边的蚊子。
家里点了一盏煤油灯,外面就有了一点昏黄的光,大家就在一起聊家常,东一下西一下的,不知到谁说:“村里这么多人,谁过得最松快?”
我们说的是土话,跟我的600多年前的祖先说的没有什么变化,有可能就是保留的最好的古语,松快:轻松快乐的意思。
他们一致同意:祖得是最松快的。
他是我家一墙之隔邻居大伯家的独生子,其实都不是亲生,是捡来的,他的母亲据说是隔壁大伯的前妻,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妻,因为也不知道有没有离婚,反正就是那个女人疯了,然后离家出走了,回去她的娘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大伯门口,又是拍手,又是锤脚,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带着很重的她娘家的口音,开始的时候邻居们还跟她好好说,但是后面她却变得越来越不清醒了,于是大家就直接把她赶走,她到最后的时候就在路上远远的捡了石头,砸在伯父的门上就跑了。
而伯父年轻的时候,主要的职业就是跑江湖,给人算命看八字,总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不在家。有一次他从外地回来,带了一个鸟笼,里面是一只小鸡,笼子的门一打开,小鸡就会走出来,翻开一根签然后自己回到笼子里。乡里乡亲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既是乐手,也是调子手。我们那里把唱戏叫做唱调子。他吹一手很好的唢呐,如果请不到外边戏班子的话,他也可以顶个角,黄梅戏,京剧什么的都会唱。一般先要讲好那天晚上唱哪几场戏,围观的都是村里的中老年人,男人居多,他们都跟着摇头晃脑的,然后如果词唱错了,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说。
到了晚上十点多,他们就会把小孩子们赶去睡觉,有一次隔壁的隔壁家哥哥结婚,就在他家门口的巷子里唱戏,离我家不到10米远,实在是太吵了,我没法睡觉,就半夜了爬起来听他们唱什么,一堆大人围着水泄不通的,时不时的哄堂大笑起来,然后几个男人就问在场的一个稍胖的婶子,问她是不是这样的,我看她的脸憋的通红。
几十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后半夜的时候,都是在唱黄调子。
祖得哥上初中的时候就谈恋爱,认识了本村的一个同学,她也是我同学的姐姐,读完初中没过几年就结婚生了第一个女儿,跟我弟弟同岁,然后接着又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因为他们家是独生子的缘故,计生办的人也没怎么为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最后第四个得了儿子。
祖得哥虽然是纯正的农民,但是他从小到老都是白白胖胖的,像是一个干部。母亲说他的肩膀上就没扛过什么重的担子,他自己也不算是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好好教育过孩子,第二的女儿却是学霸,考上了医药学硕士。他小的时候靠他老子轻松过日子,老了的时候又有孝顺的女儿,一生顺遂。
大家都说他的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