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车站遇熟人
1948年11月6日,大舅告别姥娘和三姑姥娘,走近碾庄车站,沿途所见,满村遍野都是军人,正忙于赶筑野战工事。
大舅听说黄伯韬将军的兵团司令部就驻扎在碾庄。
到达碾庄车站和同学们会合后,才知道所有往来客车都停驶了。
有的同学提议:沿铁路线西行,有车就上,无车就走。
五个人还有些新出门的兴奋劲,边走边聊,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火车,天黑前到达八义集车站,晚上就在车站候车室席地而眠。
八义集车站是东东陇海铁路的四级小站,1922年通车,是法国人设计的(目前已经停运)。
那天,在八义集火车站,大舅意外的遇到了老街曹家地主的两位少爷:曹贤照、曹华照和他们的表兄弟张子仪,他们都是八义集模范小学的同学,3年前,小学因战乱停课了。
三兄弟到火车站时,形色匆匆,表情惊惶,他们是过来找家人的,原本打算乘火车去徐州的,因为火车不知停运到何时,他们招呼等车的家人,把行李拖上骡马大车,改乘马车去徐州。
(笔者代言,在碾庄战役开打前,曹家地主搭乘的骡马大车,正是我家三姑奶执鞭驱赶的大车。)
时年18岁的我三姑奶,性格泼辣、豪爽仗义,和二姑老骡马车队的大师傅们很熟悉,从小会赶大车;
那几天,八义集老街局势很乱,国军荣誉二师、44师师长刘声鹤带领残兵败将进了老街,地主们听说山东的几支解放军纵队正星夜赶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他们收拾细软纷纷外逃。
老街集主曹荫三平日里待人和善,慷慨公义,在当年打商铺官司时,曾出面给我们的铁匠铺主持过公道,我曾祖父一家对他心怀感激。
当他们一大家人收拾细软,把偌大的地主宅院交给昔日管家、老街巡长贾民国,想逃往徐州城里时,发现老街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交通工具?八义集车站也停运了。
怎么办?
情急之下,曹家人求到我们家的铁匠铺。
当时铁匠铺旁边就有一个偌大的骡马草料场、大车店;八义集是徐州至窑湾交通要道的枢纽,骡马大车都在大车店停靠、打尖,部分车辆和人员,是骡马大车老板,我二姑老家的。
我二姑老是草莽出身,从抗战起,就周旋在国共、日伪、土匪、地方团练等势力之间,抓住机会,发展了一个四五十人的骡马大车队,当时很是风光,对我三姑奶也很疼爱,他比我三姑奶大十几岁,是看着她长大的。
三姑奶自作主张,没打招呼,就调了二姑老的4架骡马大车给了曹家,还亲自赶着马车把大肚子的地主的小妾,一起送到了大黄山(临近徐州的乡),交给接应的人,她才连夜赶回来。
当年曹华照、曹贤照几兄弟就是跟着四架骡马车离开八义集的,他们走的时候,跟在八义集车站歇宿的大舅等人打了招呼,口头让了一下,希望一起走。
大舅他们探头看了一下挤挤压压的马车,里面行李、人员满满当当,当然知道是曹家兄弟在表示客套,齐声婉拒了,约定以后有机会在徐州见面。
(曹家兄弟搭乘我三姑奶的马车离开老街后,三天后曹八集的圩寨被攻破,被老集主寄以厚望的管家、巡长贾民国倒戈一击,马上举报了曹家,捎带着把我二姑老、三姑奶也告发了;
我二姑老在去工作组接受调查的路上,通知三姑奶赶紧连夜朝淮南方向跑,投奔他的把兄弟,暂时躲一躲......解放后,为了三姑奶赶着马车送曹家地主的事情,二姑老解释不清,被定位通敌分子,解放后没几年,新账旧账一起算,刚硬的二姑老终于丢了性命。)
兵荒马乱时月,普通人的命运在不自觉间,也难逃历史的安排。
就比如我12岁的父亲,在1948年11月初,给地主家送豆腐,被贾民国关在地主大院,强令挖战壕、垒工事,子弹从头皮上擦过,真是九死一生;后来靠着街北头高木匠和女管家曹槐花的帮忙,躲在角落里的麻袋一天一夜,隆隆枪弹声中,熬过了圩寨被攻破,迎来了老街的解放。
我20岁的大舅,当时的身份是县中简师部二年级的师范生,和几个同学约好,决定一起步行回撤徐州,等待和学校的会合,毕竟当时国民政府是合法政府,大舅他们作为农村学生,信息闭塞,不知外面形势,大乱来临之际,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相信政府,跟着政府走——10年前,徐州沦陷时,师生西迁,后来返回家园、衣食无忧,不就是鲜明的例子么?
那天,大舅目送曹家人坐着马车,急匆匆离开八义集小站,心里期望他们有好运。
没想到十多年后,在远隔三千里的对岸,他们四个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待续)
(备注:淮海战役于1948年11月日发起,到22日为战役第一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华东野战军在碾庄地区歼灭黄百韬兵团10万人。其中,攻占曹八集的战斗非常重要,在这里全歼了国民党荣誉二师刘声鹤的部队,扎紧了碾庄圩歼灭战的口袋。)